同样的夜,同样白雪皑皑的户外,两个身穿大棉衣,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密谈。
“104,你怎么来了?”说话的人是赵可桢,他的胡子上落满了白雪,一说话,就噗噗簌簌的往下掉。
“刚才我见方途了,他跟我说,过几天就要迎娶您女儿,是真的吗?”另一个人,正是王剑秋。
跟耿朝忠见完面,他就利用自己的有利身份,支开了监视赵可桢的特务,约了赵可桢出来。
“是,有话直说,我借口跟雍婕吵了一架出来散心,时间不会太久,你抓紧点。”赵可桢回答道。
“嗯,”王剑秋点了点头,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刚才方途跟我说了,把操办婚事的任务交给了我。不过还有一件事,方途说,他不打算动您女儿。”
“不打算,动我女儿?”赵可桢一愣,有点不太明白王剑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剑秋尴尬的笑了笑,“他会迎娶您女儿过门,但并不打算跟您女儿洞房花烛,据他的说法,是尔笙太小了,没劲,他也只是为了应付处座的任务,走个形式就成。”
“什么叫太小了,没劲?”赵可桢吹胡子瞪眼睛,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您确定要听原话?”王剑秋调侃的看了赵可桢一眼,耿朝忠那句“没胸没屁股”的话又浮现在他耳边。
“不用了,”赵可桢摆摆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尔笙过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是,他还嘱咐我保护好尔笙,看样子,是要把您女儿供起来,这个意思应该是很明显了。”王剑秋说道。
“哦......”赵可桢沉吟着。
王剑秋带来的这个消息很重要,并且给自己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首先,逃跑的话,王剑秋提供方便会更加容易;第二,就算是真嫁过去,似乎短时间内也可确保无虞。
“好了,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沉吟片刻后,赵可桢再次发问。
“没了,”王剑秋摇摇头,“还有就是,有一批物资,我已经用个人名义予以放行,不过您知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知道了,谢谢你,104同志,”赵可桢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你知道的,苏区现在很困难,南京从各个方面对我们进行封锁,里面的战士缺医少药,生活极度困难,这还是在南方,山野间可吃可用的东西不少,这要是到了北方,真不知道怎么熬得下去。”
“明白,”王剑秋的脸上也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只是,交通线上的同志们这几个月伤亡也很惨重,再这么下去,就算有物资,以后也恐怕无人可运。”
“困难都是暂时的,先忍忍吧!”赵可桢叹了口气。
“好,我会继续想办法,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王剑秋迈开步子,迅速离去。
赵可桢点点头,也快步离开了现场。
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向如此,见缝插针,往往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会面时间,太长了,恐怕就会引起特务处和特高课监视人员的警觉。
........
王剑秋没有回自己刚刚出来的住址,而是拐了个弯,走向了北平的东城,那里有一处临时租住的房屋,他和那个小学老师就住在那里。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王剑秋的气息却开始粗重起来,又勉强挪动了几步,他再也走不动了,低下头,弯下腰,开始用力喘气,他知道,鸦片瘾又犯了.......
他停下脚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捏出一小块黑色的膏状物,然后迅速的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上多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终于又可以站起身向前走。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四合院里,里面的狗叫了几声,闻到他的气味就不再作声,王剑秋来到东首的一间厢房门外,敲门道:
“云香,我回来了!”
门栓打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门前,看到王剑秋,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赶紧把王剑秋迎进屋子,口里还嗔怪道:
“雪这么大,就别来了,摸黑赶路,小心摔着。”
“没事,这点雪不算什么,我不是想你了嘛!”王剑秋呵呵笑着,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子很是上心。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刚进屋,王剑秋就从怀里掏出一方装饰的十分精致的小木匣,递给了名叫云香的女子。
云香接过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就惊喜的喊出声来:“流云斋的香料!”
“呵呵,送给你的,知道你喜欢,我一早上就去排队,总算是买到了。”王剑秋笑眯眯的看着云香,将她轻轻的搂入怀中。
“你对我真好......”
女人顺从的偎依进王剑秋的怀抱,两人不再说话,似乎在享受这温馨的时刻。
亲热了一会儿,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王剑秋,低声道:“剑秋,你不是说要辞职吗?辞了没有?”
“没有,”王剑秋搂了搂怀中的软玉温香,“公司那边业务正忙,老板对我也很器重,不好在这时候走,过段时间,等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老板也真是的,”云香口里却多了几分埋怨,“成天让你加班加点的干活,这数九寒天的,刚过年就得过去,有什么事不会等着过了十五再说?”
“咳,大家都这样,没办法,”王剑秋笑着摇了摇头,“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辞去那份工作换个清闲的,然后咱们就结婚。”
“好,以后你不用这么累,我在学校虽然工资不算很高,但每个月也有十七八块大洋,加上你的,两个人的工资够花了,攒上两年钱,我们就在西城胡同那边买串院子.......”
女人开始唠唠叨叨的憧憬未来,但他却看不到,男人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依恋,还有恐惧......
..........
“就是那个屋子?”
王剑秋和云香的屋子外面,耿朝忠正和仇越站在一起。
回去以后,耿朝忠思前想后,还是有点不放心,王剑秋的堕落实在是有点快,他总感觉里面是不是别有隐情,所以才叫了仇越来到了这里。
“对,我听那个女人叫他剑秋,好像王组长把真名都告诉了她。”仇越神情复杂的说道。
“那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看着屋子里的灯火。
“挺好的,别的没细问,但看着是个良家女子,应该没问题,”仇越小心翼翼的说着,“对了,最近这几个星期,王组长很少去那些烂窑子了,应该是玩够了,想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你能给王剑秋说这几句话,人还不错,”耿朝忠看了仇越一眼,“其实找女人我不反对,现在风声不紧,过几年万一跟日本人打起来,处里恐怕不会像现在一样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呢,抽大烟,这可是大忌,我曾经说过,但凡发现抽大烟的,左手抽剁左手,右手抽剁右手,王剑秋跟了我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些。”
“六哥,我知道,”仇越看着耿朝忠眼中闪烁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岔开话题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耿朝忠盯住了王剑秋的屋子,目不转睛的说道:“他不是说他在水务公司上班吗?你过去敲门,就说公司找他有急事,等他出来,你告诉他,我就在外面,让他半个小时之内,动手杀掉那个女人。”
“这......”
耿朝忠此言一出,仇越的脸一下子崩了。
让王剑秋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六哥吗?
六哥虽然对敌人非常冷酷,但最自己人,一向都是关爱有加的,甚至对每个兄弟的家属姊妹也都照顾有加,但这回对王剑秋,竟然下如此狠手?
“愣什么,快去!”
耿朝忠的脸如外面的天气一样寒冷,仇越不敢再说什么,顿了顿步子,快步向屋外走去。
.......
“王组长,王组长,公司有急事,您出来一下!”仇越在门外喊。
“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
门开了,王剑秋披着一件棉袄从屋子里钻出来,看到是仇越,不由得一惊,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问道:
“到底什么事?”
“六哥说了,让你半个小时内,杀死屋里那个女人。”仇越说着话,脸上却显出不忍之色。
“真的?!”
王剑秋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青色,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得,他僵在寒风中,足足矗立了一分多钟,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仇越的手,急切的问道:
“你没有听错?这怎么可能?!”
“六哥就在那边,”仇越指了指对面,满脸的无奈之色,“话我已经带到了,办不办,就看你怎么做了。”
王剑秋看了一眼仇越手指的方向,月色下,那里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王剑秋想走过去,问问六哥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很快明白,这都是徒劳的。
这个一向都待下属和暖如春的六哥,竟然在这时候露出了锋利而又阴狠的屠刀,这一切,让王剑秋的心像掉进了深渊,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堕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很快清醒了,眼前的仇越是真的,远处那冷酷的身影也是真的......
“我去......”
王剑秋木然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走回了屋里。
仇越走回到耿朝忠的身边,低声汇报道:
“六哥,他同意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耿朝忠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六哥的阴狠,但他发誓,自己不想再见一次。
“我这么做,你怎么想?”耿朝忠平静的问出一句话。
“这.....”仇越顿了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壮着胆子说道:
“六哥,这是不是太狠了?”
“狠?我看他还是不够狠。”耿朝忠嘴唇抖了一抖。
“您什么意思?”仇越不明所以的问。
“走吧,过去看看。”耿朝忠没回答,慢吞吞的往屋外走去。
两个人顺着被打扫过的小径,静悄悄的走到了屋子外面,屋子里面一片沉默,似乎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了,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剑秋,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我得好好想想。”王剑秋的声音很干涩。
耿朝忠伸出指甲盖,沾了点唾沫,将窗户纸轻轻的捅开了一条小缝,屋子里,一男一女正躺在床上,只是,那名女子面朝着王剑秋,而王剑秋却背对着对方——很显然,王剑秋现在的内心很是挣扎。
“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今天先睡觉,我去关灯。”那女子低声安慰着王剑秋。
“嗯,关了吧。”王剑秋短短的说了四个字。
那女子悉悉索索的开始起床,窗外的耿朝忠和仇越连忙蹲下了身子。
灯关了,女人又回到了床上,王剑秋翻过身,低声对女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一旁的仇越脸现尴尬之色,不过看了看耿朝忠,发现六哥的神色却很是平静,似乎已经预判到了什么。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屋子里的动静停止了,那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剑秋,今天怎么这么......”
“没什么,今天心情不好,不过现在好多了。”王剑秋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要不你告诉我,虽然我不懂,但也能帮你分担一些。”女子关切的说道。
“对不起。”王剑秋低声说了三个字。
然后,那女子似乎有一点动静,不过紧接着,那些动静就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脚踢被子的声音,耿朝忠明白,王剑秋已经捂住了女子的头,看样子是想让对方窒息而死。
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耿朝忠突然抬起手,猛地在窗棂上敲了一下。
“谁?!”
屋子里传来了王剑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