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不悔(1 / 1)

判案五日后,罗威从宝安堂的药庐中醒来,浑浑噩噩了一阵儿,待掀开被褥、准备起身时,却看着瘪了的裤管当场愣住。

罗老头守在一侧,端着药碗的手发着抖,对着罗威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罗威甚么也没说,重新躺下望着房顶发呆。药罐上飘出的轻烟袅袅,苦味细细,沁到他的鼻端、舌尖,苦得令人难受。好久,他才喃喃道:“是不是因为我将狮头弄丢了,才会这样?”

罗威目光出离,只觉得醒来之后生死都颠倒了。

昏迷的时候他还是有腿的,将那狮头捡了回来,他爹拎着他少年时最爱吃的荷叶鸡,温然夸他做得好,没有再给罗家丢脸,此可谓之为“生”;清醒的时候,没了腿,也没了狮头,而此却也不能谓之“死”,因他的的确确还活着,有知觉有意识,既然非生非死,则应是入那“无间地狱”了罢?

“以后……还能舞狮么?”罗威问。

闻言,罗老头失声痛哭,搁下药碗,紧紧抱住了罗威:“我的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

对于这具冰凉乏力的残躯来说,罗吉祥近似枯寂的手臂却格外有力而温暖。这教罗威从落入无间的神游中抽离出来,眼睛有些讶异又有些陌生地看向了罗老头。

罗家未落魄如斯时还能接到一些好活儿,罗吉祥出门舞狮,小罗威就会在家门口一边练狮一边等他回来。

待夕阳的余晖落满整个小巷,罗吉祥准归了家来,一手拎着荷叶鸡,一手抱着狮头,待看见张着手迎上来的小罗威,就会将狮头抛给随行的弟子,一把将他拦腰抱在臂弯中。

他问:“小四海今日可乖乖练狮了没有?”

罗威就会回答:“有的。”

他再说:“那今天就破例让小狮子骑一回狮头!”

小罗威手脚并用地攀上他的肩头骑坐上去,似乎一伸手就能碰着彩霞,斜落在地上是罗吉祥挺拔的影子,教光拉得高大又稳重,比青山都要苍劲沉着。

已经很多很多年,他爹都不曾抱过他了。

罗家狮的没落让罗吉祥将所有的希冀压在罗威的肩上。罗威不能有半分松懈,也不能有半分脆弱,不然就要遭一顿黑心的鞭打。在他眼里,罗威渐渐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执念。

如今执念破灭,如同揭开重重缠缚的茧,教他清楚地明白这里头裹着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教厚重的茧丝缠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听着他爹不断的忏悔,以及一声接一声唤着那没了罗姓之后的表字“四海”,罗威本黯淡的双目因着些微泪水而泛起了光彩。他动了动嘴唇,没出声,茫然片刻后却生了几分暗自庆幸。

武家前些日子迎了个神秘的贵人,因身份尊贵,武少杨未能得见,只是知道乃是冯观冯尚公特派来的,人称“少君”。武黎安已经勒令上下不得走漏风声,也不得对外提起少君之名。

不过武少杨对朝政官场之事不感兴趣,除了按照二叔的吩咐日日练狮以外,他就往宝安堂中跑,一是为了照看还在昏迷不醒的阿元,二是为了罗威。

武少杨抱着狮头,双膝跪地。罗威和罗老头面面相觑,这一刻凝滞许久,武少杨终是开口:“从前缘于我二叔与罗叔的恩怨,教我以为四海兄乃是有意接近武家,心怀不轨,枉我待你为生死手足,愤恨难当中,才与你割袍断义,这些年来更是多番欺你、辱你……是四海兄不计前嫌,肯在生死关头出手相救,才保全了我和阿元的命……我曾那样待你,你都……在四海兄面前,我便是个猪狗不如的烂人、畜生!”

武少杨越说越悔恨,若罗威当时弃他于不顾,现如今他都不会如此难过。这等遭良心谴责的滋味对于一向恣意惯了的武少杨来说,实在不太好受。

“晚辈不敢代武家求得罗叔原谅,更不敢奢望四海兄还能将我当朋友看待。我唯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尽力弥补……”他将狮头搁下,“这是我欠四海兄的。”

罗吉祥见他诚心悔过,已有几分动容,可当看到狮头时,又不禁大觉讽刺,气得浑身颤抖:“方才还以为你是认错来了,现在拿出这狮头作甚么!嘲讽我儿没了腿么!”

武少杨低头道:“罗叔,我再万万做不出如此下作之事。”

可对于此举,罗威却明白他的意图。

对于舞狮世家的子弟来说,都会有两面狮头。一面是入门时由师父交付的狮头,点过睛后,无论是练习还是赛狮,都会用这一头,如若不慎损毁,可向师父再领一头,这叫作“醒狮”;而另一面则是入门前就用以启蒙玩耍的狮头,因拜师后就要换新,原先的狮头就会封存于匣,唤作“睡狮”。

武少杨的“醒狮”已经折损于赛狮大会,而他带来的这头正是“睡狮”。能将睡狮狮头奉予其他人,更有交命的意思。

罗威望着他呈上的狮头,很久,才低缓地说道:“与你结为八拜之交,我从未后悔过。只是很遗憾,以后再没有机会与你一较高下了。”

武少杨原本没想着罗威会回答,闻言先是愣了一愣,好一番才意会到他话中的含义,一时握紧双拳,低头闷了一会儿声音,终是在罗威面前哭成了个筛子。

……

罗威养伤时听说了罗家与武家打官司的事,得知谢蘅正是为他爹上堂的状师,一向比之磐石都要沉默坚毅的神情大为动容,当夜里修书一封,请人送到诉讼司去。

书信上多是未能救回狮头的歉疚,更对谢蘅救扶于罗家危难之际万分感激。

失了腿后的诸多感慨,罗威难能诉说,落到笔头就容易许多。那谢蘅又于他有知遇之恩,使得这一封信越写越长。

谢蘅看过信后,见罗威提及武少杨为他特打了一副拐杖,借助这么个东西,往后也能行走,便猜得出两家恩怨已有破冰之势。且罗威对失而复得的父子情、兄弟情看得宝贵,虽失了腿之后有千分痛苦,但却很快从中得到万分慰藉。

谢蘅依礼回信,唯寥寥一句“欢喜道上,不少灾祸;多舛途中,永悬吉星”。

罗威将这一句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折好,珍藏在怀中,日思夜想。

……

谢蘅一战成名后,诉讼司不怕没官司接,可活儿太多也不是好事,谢蘅自己扛不住也没想独揽,下放数十名帖邀请民间的状师来诉讼司挂名,算作记名状师,诉讼司忙不过来的官司就交由他们来打,得来的红钱与司中二八分成。

民间状师幸得分下一杯羹,哪里能想到诉讼司成立后还有这等好事?皆收下名帖,很快去到诉讼司记上了名。

这一步棋下得聪明至极,既解了官司繁杂之困,又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这日天朗气清,谢蘅得闲,捡了书来读,却碰上衙门里派人来传话,说是县令大人吩咐这月的状纸由诉讼司司长亲送往衙门,否则概不归档。

不归档,就是卡着下判。这个以权弄私的混账,怎就这样可恨?

谢蘅骂着刘景行,又想这人总不可能乱找她的茬儿,怕是遇上甚么事了,于是就让回青捆好状纸,随她去了一趟县衙。

刚过公生明碑,就见刘景行正坐在公堂之上,眉头轻拧,眼色郁郁。

彭大江头顶乌云,来引谢蘅,非要请她进去。谢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随之迈进堂中,四下里没有衙役,也未有听审的百姓,就不是甚么难案,应当只是百姓间的小矛盾、小纠纷,可怎教刘景行为难成这副模样?

谢蘅见堂中跪着一个女子,眉目横飞,容颜殊丽非常,看人时秋水眸子勾魂摄魄,骨头里都透着股媚劲儿。

她拢了拢香肩上的衣裳,顺着刘景行的目光望向了谢蘅,媚眼儿一动,“哎呦”一声,道:“这就是那近来名声远播的谢司长么?”

她擅自站起来,往谢蘅身侧靠过去。

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令谢蘅愣了一下,这女人趁机捏了一把她的腰,像是发现甚么好物似的,脸上大有欣喜之色,又顺着往下摸时,却教谢蘅一折扇别住了腕子。

“姑娘,调戏的罪名可不轻。你当心。”谢蘅说。

她笑起来,“这身段儿可真是好,要是进我春风楼,您只管动个小指头,就是教那些男人去死,也会有人甘愿的。”

谢蘅听出这女人是春风里的莺花儿1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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