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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的这扇角门,直接靠近后宅,庭院深深,水榭楼台。领头那人带着吕洞宾跟何招娣左转右转,来到一处假山。山上有亭,一名灰衣的老执事正等在假山下面。
“何伯,人带到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老执事的声音不怒自威。
领头那人为难地看了吕洞宾一眼。
吕洞宾上前一步,打了个哈哈。“是我的原因。”
老执事衣着普通,但从领头那人的姿态上看,显然在府中地位不轻。
“异闻社吕洞宾?”老执事一双精明老眼,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你是司天监少监师大人极力举荐之人,师大人说,你有独出手眼之才,但愿你能尽其所能,让老夫觉得没有白等这么久。”
吕洞宾哼道:“我真是谢谢师少监了。”
“你可以自己去谢他。”
老执事反身往假山上走,吕洞宾等人跟在后面。这假山很大,下面有一片荷花池,还有一个人工造的小瀑布,瀑布的上头就是那座亭子,里面有石头做的桌椅,四角悬灯,一个人正坐在桌前,旁边立着一小厮。
却不是长公主殿下。
常欢见到老执事上来,忙上前行礼。师夜光面色阴沉的回头,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托,茶碗,茶瓶,里面的茶都冷了。
既然是自己力荐之人,自然不好当着长公主府的人面多埋怨,师夜光没好脸色,说话还是客气的,只是夹枪带棒。“知道洞宾先生一向事务繁忙,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前来,真是让本少监脸面有光。”
吕洞宾也客气:“师少监你言重了,我原本不想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怕遮挡了师少监你的光芒。”
师夜光强装说笑:“洞宾先生就是爱说笑。”
老执事板着脸,对两人言语上的你来我往置若罔闻,他走到亭子一角,望着下面道:“既然人来了,那就干点正事吧。驸马爷还有几日便要主持今上的万岁千秋大典,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
原来这假山顶上的石头亭子下面,遥遥可以望见驸马居住的那个院落。现在那院子不许人靠近,驸马失魂之后的状况越来越不好,长公主便封了院门,只留几名奴仆伺候。此时院子里挂着几盏风灯,夜风中轻轻摇晃,院子里多了一个木头做的木马,还未完全做好,旁边散乱的丢着一些工具。
院子里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奴仆端着托盘出来,看托盘上的饭菜显然没有动过。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崔驸马从里面冲出来,在院子里暴躁的四处乱走并且乱喊。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你们是谁?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你们放我走,我要去找我的名字!”
几个奴仆冲出来,一阵手忙脚乱,最后把乱吼乱叫的崔驸马生生拖回屋里。
驸马爷发疯一样的喊叫声,隔着老远传过来,这一幕被亭子里的几个人看着。
“驸马失魂,你们觉得是妖物所为,凭据是什么?”吕洞宾问。
老执事看常欢一眼,常欢对吕洞宾道:“禀先生,大人出事那晚,小人亲眼所见,一个人影从我家大人后脑勺那个位置,取出一个光团。上一次,少监大人来询问,小人说完之后自己回去反复回忆,忽然想起,从我家大人脑袋里取光团的,根本不是那个黑影,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人儿!”
“巴掌大的小人儿!”何招娣嘴快:“可是那种头上长着个肉疙瘩的?”
吕洞宾狠狠瞪她一眼。
常欢露出回忆的表情:“姑娘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但小人不能确定,因为当时并没有看的很真切。”他便将那晚所见又复述一遍。
老执事道:“我们当时将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那黑影身上,但即便没有那巴掌大的小人儿,此事也十分蹊跷,绝非人为。”
师夜光颔首:“黑影逃窜之际,公主府众家将曾射出数箭,事后,府墙外的地上,几支残箭的箭杆有的被折断,显然是黑影仓促拔箭所至,甚至有一枚箭头遗留在他体内,只是奇怪,现场不见血迹,方圆之内,亦不见残留的痕迹。”
吕洞宾道:“所以师少监断定此物是妖,此事定是妖物所为?”
师夜光反问:“此人身中数箭而不见血,身负重伤,却还能神速逃遁,这是寻常人能办得到的?”
吕洞宾悠悠踱了两步:“中箭而不见血,可能是闭穴锁脉的功夫;瞬间遁形,可能是轻身蹿跃的本事。江湖中有这种功夫的人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师夜光一笑,显得早有准备,道:“早就听闻洞宾先生的绰号叫杠精,今日一见,真是名副其实。黑影是不是人,我们暂且不论,那巴掌大的小人儿,又该作何解释?”
吕洞宾也笑:“在下听闻,师少监精通阴阳,身怀异术,师少监断定是妖物所为,那自然跑不了偏。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
师夜光微笑道:“洞宾先生何事不解?”
“既然师少监已经断定是妖物所为,说到捉妖,那自然还是要看师少监的,最不济,还有外面大把的赏金猎妖师,为何要把在下找来?”吕洞宾表情做的恰到好处,一脸的懵懂。“难道是因为师少监其实认为,还是我比较厉害?”
师夜光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吕洞宾不仅是个杠精,他更是个人精,三言两语中,逼得师夜光进退两难。要么他将这案子推得一干二净,要么就逼着师夜光当众承认他更厉害。这两样,都是师夜光不能接受的。
吕洞宾静静等他答复。
师夜光也是个人物,该低的时候低的下去。他只犹豫挣扎了一下,便接着微笑道:“自然是久仰洞宾先生的大名,对异闻社心向往之,也想借此机会能够与洞宾先生成为至交的朋友。”
吕洞宾又道:“师少监可能还不太了解我异闻社的规矩,钱我是不收的,要我接手案子也很容易,要么给我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要么给我一件我能感兴趣的东西,两者都没有,那就得看是什么做为交换的条件了。”
师夜光看一眼老执事,道:“长公主殿下的委托,光凭这一点还不行么?”
老执事见这二人唇枪舌剑,明里暗里的,早有些恼火,正待发作,忽然耳朵动了动,猛然抬头盯着亭子上方。
亭子上面有极其细微的动静。这动静,就像是秋风扫落叶,吹落上面瓦片的浮尘,可还是被老执事捕捉到了。他忽然一脚踏在亭子的栏杆上,整个人翻身出去,一只手往亭檐上一握,借力一撑,人便如苍鹰一般掠空而起。
老执事一动,这假山附近早有安排的家将们便动了起来,数条人影从假山山石的缝隙里,附近葱茏的树木下面钻出来,有人执剑,有人张弓。
吕洞宾,师夜光,何招娣都赶紧从亭子里跑出来,只见老执事立在亭子顶端,正在捉什么东西。
那东西太小了,众人一时没有看到,等那东西跑到亭角悬挂的灯笼处,大家才发现,正是那只有人手掌大小的小人儿!
“就是这个小人儿!”常欢指着上面,高声喊起来,“就是这小人儿从大人脑袋上呜呜……”
师夜光一把捂住常欢的嘴,“不要声张!”
吕洞宾凝神望去,小人儿太小了,只依稀瞧着有脑袋身子和四肢,脸是瞧不清楚的,就是身上还穿着跟人类似的衣裳。小人儿十分灵活,在方寸之间上蹿下跳,老执事双手犹如簸箕,快速的抓来抓去,好几次眼见着就要抓住它了,却还是被它逃脱。
目标太小,下面的家将也没办法射箭,何招娣看着那个小人儿在亭脊上翻上翻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她猛然忆了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指着那巴掌大的小人儿,吕洞宾将这些看在眼里,顿时懂了。
盗走自己一个月记忆的,就是这同样的小人儿!
不仅是自己一个月的记忆,还有驸马遗忘自己名姓的神识,孙小姐对沈郎的情感,全部都是这巴掌小人儿所为!
记忆、神识、情感,对应的正是人之三魂。
只是,这小东西,为何要拿人三魂?为什么会是驸马,孙小姐,还有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其中又有怎样的关联?
小人儿被老执事逼到了绝路,老执事双目迥然发亮,显然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他提一口气,将功力灌注双掌,掌若龙爪,闪电一般朝着小人儿捉去,小人儿从他左手间闪过,但老执事早已算死了它的后路,也不回身,也不看它,右手先它身形更快一步,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那小人儿就像是自己往他手里送去一样。
“抓到了……”还不待常欢开心完,在老执事掌中的小人儿,忽而就化成了一张薄薄地纸片,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竟是个人形的小纸人儿。
“怎么会这样。”何招娣喃喃道。
老执事功败垂成,悻悻地从亭子上面纵身而下。“竟然真的是被人作祟?”
巴掌大的小人儿现了原形,既然是纸人儿,那便不是妖所为。
吕洞宾沉默不语,看着那剪出人模样的纸片儿。
一队家将捧着一个匣子上来,老执事将纸人儿放了进去,吩咐道:“拿下去小心看守,匣子外面打上铅封,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能再让这东西作怪。”说罢,又对吕洞宾道:“既然不是妖物作祟,就不劳烦异闻社了……”
他话没说完,吕洞宾截断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老执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此事疑点颇多,如果说,这纸人儿是受人操控,那这背后的操纵者,就像生怕我们不知道一样,故意选在这个时候让纸人儿再度现身,这是其一,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其二,就算背后确实有人操纵,驸马此前已经遭受过袭击,丧失了神识,这小人儿再度现身,完全没有理由,如果它本来的目标并不是驸马,那又是什么?”吕洞宾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现在纸人儿被捉,等于已经打草惊蛇,它背后的操纵者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有动作,与其日防夜防,不如还是交给我,我自有我的渠道去查证。要是人作祟,就拿人,妖作祟,就办妖,如何?最重要的一点,自然还是尽快让驸马恢复神智。”
“你方才不是还百般不愿接这案子么?”老执事道。
吕洞宾笑了一笑:“我刚才还没有说完,我这异闻社,还有一个规矩。”
老执事看着吕洞宾,显得对他这人十分感兴趣,不禁笑问:“是什么?”
吕洞宾道:“这个规矩,就是看我心情。”
老执事哈哈大笑,激赏道:“好!有性格的人,通常都有些真本事,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