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怎么会,他不是应该在勤政殿吗?接见外臣、批阅奏折,他不是生活极富规律的一个人吗?现在最多是三点一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他知道她今天这个时候要出宫,所以早早的就在这里等她了一样。
常曦缓缓转过身,她没看见朱雀门两边的守卫正震惊地盯着她,她仰着头,就在朱雀门对面高高的城楼上,昭帝就在那儿,他迎着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他们就这么对望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一样。
昭帝的身后,负责宫中防卫的大大小小统领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皇上突然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心惊胆战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偷偷问了来喜公公,来喜公公似乎也不大清楚,只是模糊了说了一句,皇上来这儿等一个人。
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上等的,是冷宫里的高娘娘,他们既震惊又惶恐,高娘娘是这样的打扮,又出现在这里,这让他们如何给皇上解释,宫里因为太医方景云和夏昭仪无缘无故消失的事情,不仅换了几个大统领,并且加强了警戒,可现在,高娘娘出现在这里。
整个朱雀门前都是安静的,暖暖的金色阳光洒了下来,常曦在朱雀门的阴影之中,昭帝却在对面城楼的阳光之下。
谁也看不见,昭帝笼在袖子中的手,一点点收紧成拳,握地紧紧的,他喉咙发涩,心口却像裂开了一般,疼地他连呼吸都是痛苦的,他看不清楚阴影下曦儿的脸庞,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清亮眸子里的倔强,她要出宫,她对他,没有半分感情,并且毫不留恋。
他就站在这儿,看着她走向了朱雀门,他的心,拧着疼,他开始退而求其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退而求其次了,他想,她就是留恋万分地回头看一眼也好啊……
一直到最后,还是他开的口,他硬着声,冷着声地道:“三日后,高长恭高琼就要问斩,这个时候曦儿要去什么地方?”
问斩!毫无征兆就要说问斩!
常曦僵了一下,却也明白这根本不是要问斩高家老爹和高家老哥,昭帝是在威胁她,昭帝要她自己低头走回去。
可她能说什么,她能说皇上你是明君,你怎么能随便砍人呢?可皇帝本来就可以随便砍人的,谁规定皇帝雄才伟略就不能砍人了,要不哪来的晁错腰斩,窦婴之死了。
所以,她没说话,昭帝眸光微敛地俯视着她,而她半眯着双眼就看着昭帝,良久,她觉得脖子酸了,眼睛也酸了,她不甘心,明明就差几步了,明明就可以出宫了,明明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来着。
良久,她感觉自己狼狈地收回了目光,她没有转头看朱雀门,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她垂着头,然后,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吧嗒”掉在了地砖上,晕染了一圈……
常曦住回乾元殿了,乾元殿里没有别人,和以前一样,所有人都不准踏入乾元殿,只能在门外候着,整个大殿,只有她和他。
她没和他说话,他也没和她说话,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除了上朝,他哪里都不去,他在乾元殿里批阅奏折,他在乾元殿里会见大臣。
而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上朝的时候她在内殿睡大觉,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小书,是她以前提起过的,民间的画本,销量很好的那种,来喜送来的。
就是他会见大臣的时候,她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毫不厌烦的看,大臣们对她在一旁颇有微词,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话也被他们拿出来说过,可昭帝直接把类似这样的奏折扔炭盆里了。
到了晚上,却是激烈地翻云覆雨,他们互相不说话,她想压倒他,他也想压倒她,除了激烈的喘息,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开口叫过,他们拿出了要一起死的架势,谁也不肯认输,只有抵死缠绵。
她想,她要打破这种僵局,她开始用绝食无声的抗议,可抗议了两天,她就后悔了,可昭帝,从她开始想着绝食抗议的那天起,真的每天只给她喝一碗汤。
他在惩罚她,惩罚她用绝食这种方式,也在逼她,逼她向他低头,所以她每天只能喝一碗汤,她的愤恨无济于事,起先,她饿地头晕眼花,慢慢地就变的虚弱不堪,至少在床上,她已经任由昭帝那厮摆布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瘦了,又苍白又瘦弱,因为只能透过窗晒太阳,因为每天她只能喝一碗汤,然后,她看见昭帝眼底的心疼,她在心底“哼”了一声,对他的心疼嗤之以鼻。
可很快,她看小书的桌上,多了一盒饼干,是北朝使者带来的饼干,是幼澄做的饼干,她看了一眼昭帝,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批阅奏折。
而她,选择毫不领情的样子,将饼干吃了个一干二净,她想,她要领情,也是幼澄的情。
慢慢地,她桌上的东西就多了起来,有巧克力,有饼干,有糕点,有水果,她总是吃地很干净,也很享受。
而他,依然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就算她吃的很大声,然后,她会在心底哼一声:“虚伪。”
昭帝拿曦儿没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他想,如果这样可以留住她,那就这样一辈子吧。
这一个月,朝堂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震荡,高长恭似乎要翻案了,而左相大人却开始称病不朝了,有人认为左相大人是在逼皇上早做决定,有人认为左相大人是表明置身事外。
可没有人想到,左相大人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地还不轻。
就在京城的相府里,左相吐了口血,精神不振,神情萎靡,半躺在床上有些虚弱地对魏青筑道:“上次为了青筠,动用了太多经营的人脉势力,虽然没留什么把柄,却是让皇上找到借口,趁机收走了不少的权势,咳咳,是为父走错了。”他当初应该果断舍弃掉魏青筠才对,帮魏青筠扫尾让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甚至动摇了他在京中的根基,当今的皇上不是泛泛之辈,也没有刚登基时的急功近利,皇上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叫人摸不透,他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危险,只是如今再去推翻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话已经是不可能了,倒是不如狠拼一把,咬死了高长恭。
魏青筑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生地美貌非常,就听她道:“父亲,高琼不是因为狗急跳墙才去行刺的皇上?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敢深夜入宫行刺皇上,如此顺利,岂不是有人在宫中与他里应外合?”
左相欣慰地点点头,青筑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果然要比青筠强上许多:“这件事情为父已有安排,高琼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如果能将高曦也拉下水。”那个高曦手段太高明了,竟然又从冷宫折腾回了乾元殿,这么看起来,倒也是一号人物。
“那就将夏语菡发疯的事情推到高曦身上,夏语菡疯地早没影了,方景云也死无对证,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是青筠姐姐做的,正好推到高曦身上,一干二净。”
左相闻言赞许一笑,不错,青筑果然不错。
……
……
最近朝堂上的风向又变了,原本着手为高长恭洗白的事情才开个头,朝堂上突然将矛头指向了高琼夜入皇宫行刺的事情上,并且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曦儿,认为曦儿与高琼里应外合,甚至有人认为是曦儿将夏语菡弄疯了。
哼,风言风语,昭帝如此想着,一甩手,又一本奏折被扔炭盆里了,至于谁在背后搞小动作,他心里当然是一清二楚。
让昭帝冷笑的是,夏语菡的父亲,邓州知府也出来参一脚,说要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他却收到消息,这个夏知府
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办,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却全部都是言语指向,言论是很可怕的杀器,昭帝当然是清楚的,如果不及时制止,这件事情最终会在众人说着说着的情况下,就变成了一厢情愿的真相。
只不过让昭帝和左相大人都没想到的是,魏青筠主动站了出来,承认夏语菡是她下手弄疯的,因为夏语菡该疯,而这件事情是她入宫以来做的最顺心的一件事情,所以,这份顺心不能被破坏。
是的,顺心意,她才不管左相大人是不是因此多吐了两口鲜红色儿的血,或者在背后不停地骂她愚蠢、混账,她只想过地顺心一点而已。
所以,她一股脑地从假孕开始说起,很不在意的样子,倒是收尾的时候,跪昭帝面前道:“皇上,臣妾自请去白云山修行,求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