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见问,脸和眼睛都越发的红了,片刻才挤出一句:“我一直都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的,可、可……”
可就算孟姝兰是在挑拨离间,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啊,她本来还残存了那么一二分侥幸希望,是她误会了的,眼下那侥幸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季善只看褚氏的神情,便知道她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又想翻白眼儿了。
好容易才忍住了,道:“孟姝兰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比以往心计深多了,早就算准了哪怕孟二嫂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一样会中计,不怪当年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熬过来,还一步步熬到了今日!”
孟竞闻言,越发羞愧得快要无地自容了。
一边是他妻子,一边是他妹妹,曾有过非分之想的人也是他,与嫂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嫂夫人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结果到头来,却要嫂夫人承受这不白冤屈,他真的以后都没脸再登沈家的门,没脸再见嫂夫人和子晟兄了!
半晌,他才涩声道:“嫂夫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心慈手软,不该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敢放松警惕,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够坚决,她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我一定会给你和子晟兄一个满意的交代,今后也定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说完看向褚氏,“你信不过我,要骂要打,要杀要剐,我都细听尊便。但你不该怀疑嫂夫人,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朝嫂夫人兴师问罪,她平日对我们还要如何关照,对你又要如何关照?早已是胜过骨肉至亲的人了,你却对她一点信任尊重都没有,你就不怕冷静下来后,后悔莫及,可伤害却已经造成,根本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褚氏方才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几分了。
沈四嫂连当着孟竞的面儿都能如此坦荡,看孟竞的样子,羞愧归羞愧,也并没有太多的心虚,可见他心里八成已认为那是过去的事,他早就忘了,如今当然犯不着再去为早已过去的事情心虚……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后悔来。
她就算再生气再痛苦,也不该直接来找沈四嫂的,她就不能先试探过孟竞的意思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谁知道孟竞又指责起她来,褚氏霎时又激动起来,冷笑道:“你是看见我向沈四嫂兴师问罪了,还是听见了?你方才进来时,我明明正在吃杏仁露,根本没在与沈四嫂说话儿;在那之前,我也一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自问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不信你问沈四嫂。结果你一进来,便未卜先知直接骂了我那么一大串话,还说对我太失望了,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
季善能理解褚氏此刻的愤怒。
本来女人吵架时都是没有理智,炮仗一样的,何况单就这一点来说,的确是孟竞太武断了。
因忙道:“孟二嫂别生气,这事儿的确是孟二哥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与他一般见识了,不说有一句话叫‘好女不跟男争’吗?”
又说孟竞,“孟二哥,这一点的确是你不对,方才孟二嫂可没对我兴师问罪,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甚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是猜的。反倒是你,一边说着孟二嫂不该信那居心叵测之人的话,一边却又全然信了她的话,她说孟二嫂是来兴师问罪,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你就全然信了,一进来便开始发飙。你哪怕进来后先看看屋里的情形,看看我们两个的神情,稍微问一问,孟二嫂也不会气成这样儿啊。”
说完忍不住自语,“看来这通家之好太熟了也有缺点,这要是孟二哥不是来我们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到哪哪儿都来去自如,根本用不着通报,也就不会这样了。”
孟竞方才进来时的确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也没有谁想过要先通报之类,毕竟两家实在太熟了,就跟亲兄弟亲妯娌一样,哪还消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呢?
谁知道正因为此,他才会连个缓冲都没有,直接就把那一通抱怨责怪褚氏的话说了出来,偏偏事情竟与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孟竞只得道:“如此说来,的确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嫂夫人千万见谅,也请、请娘子千万见谅。”
褚氏却是不理他,直接把头偏向了一边。
孟竞无奈,只得看向季善道:“嫂夫人,你能否先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彤彤她母亲说,等我们说完了,想来子晟兄也该回来了,大家正好当面把误会都解开,省得回头再横生枝节。”
季善自然说“好”,“你们夫妻能先把话说清楚,当然就最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说开了,一切都好了。那我就先出去了,待会儿再过来啊。”
说完就要出去。
褚氏却忽然道:“沈四嫂不必回避,我没什么与他说的,大家就在这里等沈四哥回来吧,等把话说清楚了,我便收拾行李,带了彤彤回天泉去!”
季善不由失笑,“孟二嫂就别说气话了,大家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嘛,孟二哥素日对你有多好,对彤彤有多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不能因他今日一件不好,就把他之前的九十九件不好都给否定了不是?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会儿等我相公回来,大家把话说开,你就知道了,就别赌气了,好不好?我大着肚子,还要管这些个破事儿,我容易吗我?”
褚氏闻言,想到季善如今可是孕妇,的确不该拿这些事儿来烦她,羞愧起来,低道:“都是我不好,扰了沈四嫂的清静。只是我现在心里很乱,真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只想静一静,沈四嫂便留下行吗?”
不然沈四嫂一回避,孟竞肯定要说个不住,她现在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甚至不想看到他!
季善很少与沈恒吵架,像眼下这样的情况,更是从未有过。
但也能理解褚氏此刻只想静静的心情,因与孟竞道:“孟二哥,要不,我还是留下,大家静坐一会儿,等相公回来吧?御史台近,他估摸着很快该回来了。”
孟竞没法,有些话他总不能当着季善的面儿说,只得道:“那大家就静坐着,等子晟兄回来吧。”
季善见褚氏这回没说什么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扬声叫了杨柳上茶来。
如此吃着茶等了快一刻钟,沈恒急匆匆的回来了,一进来便问季善,“善善,发生什么急事了?还是你哪里不舒服?你这不是好好儿的吗,真是急得我,幸好,幸好……彦长兄怎么也在,今儿不是休沐日啊,你可是进城公干来了,顺便过来瞧瞧的?”
怎么一个个的脸色还都这么难看,嫂夫人更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到底怎么了?
孟竞与褚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季善只得道:“是发生了一些事,你先坐下,喝口茶,大家再慢慢儿说吧。”
杨柳知机,早已给沈恒沏了茶来,季善见他接过吃了两口,放下茶盅后,开门见山道:“相公,是这样的,昨儿孟姝兰上门见了孟二嫂,与孟二嫂说了一些话……”
就把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孟二嫂才会这般伤心痛苦,孟二哥也才会急着赶了回来,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孟姝兰的挑拨离间之计,但还是、还是因为曾经的确……”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孟竞见状,只得自己满脸羞愧的接道:“子晟兄,因为我的确、的确曾对嫂夫人有过、有过不该有的念头,上次孟姝兰去大兴找我,与我发生争吵时,瞧出了我的破绽,所以才会利用了这一点。但我敢向你保证,那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早没有那样的念头;便是当初,我也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本想一辈子都藏在自己心底,不告诉任何人知道,更不会让嫂夫人知道的……谁知道、谁知道还是因此生出了事端来,不管子晟兄要打要骂,我都绝无怨言!”
说完深深鞠下了躬去。
沈恒本已皱起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的紧了,整个人也毫不掩饰的释放出了满满的低气压来。
他最好的兄弟知己,竟然曾经觊觎过他的妻子,他这辈子唯一的、最爱的女人,他的妻子看起来竟也早知道这一点,只有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当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这叫什么事儿,孟竞可真是他的好兄弟!
见沈恒半晌都没说话,孟竞就越发羞愧了。
他能想来子晟兄此刻的震怒,换了他,只有更怒的,他只能又道:“子晟兄,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但请千万不要迁怒嫂夫人,她是无辜的,她对你的心也从来都忠贞不二,至死不渝,你要怎么样,都请只冲着我一个人来便是。”
一旁褚氏气得又想哭了。
还说早已是过去的事,他早没有那样的念头了,他真早忘了,又何必这般着急的护着沈四嫂,沈四哥那般爱重沈四嫂,怎么可能因此就迁怒她,犯得着他来护沈四嫂吗,他分明就是关心则乱!
季善余光将褚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对孟竞今日的智商和情商都已不抱希望了。
他也不想想,沈恒怎么可能迁怒她?
反倒是褚氏,本就已够生气难过了,他还要火上浇油,是不想好了吧?
季善少不得道:“孟二哥想多了,我和相公心心相印,任何时候都无条件的信任彼此,支持彼此,他又怎么可能迁怒我?相公,是这样的,当初我们在会宁时,你不是为了救恩师,曾经跳下洲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我那时候万念俱灰,不是还曾寻过死,是孟二哥救下了我吗?我就是当时,知道了孟二哥的心意的。”
“但我知道孟二哥当时主要还是为了让我继续活下去,让我觉得自己不至于无依无靠,再没有疼我爱我,会守护我一辈子的人了,才会那样说的,根本当不得真。所以事后你天幸回来了,我觉得告诉了你,反倒会让大家都尴尬,便没有告诉你。之后我们搬去了府衙住,你与孟二哥也先后中了举人,有了远大的前程,爬到了更高的山峰,看得更高更远了,我便越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那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谁知道不过我们生命里一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插曲,竟然会有一天让居心叵测之人所利用呢?”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了,孟二哥不过出于一片好心罢了,我们夫妇也一直很感激当初孟二哥救下了我。如今我们夫妇恩爱情深,马上还要迎来我们的孩子;孟二哥与孟二嫂则一直相敬如宾,美满幸福,也是人人称羡,可见重要的从来都是现在和将来,又何必再为那些个陈年旧事伤心难过,徒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孟竞听季善说完,惟恐沈恒不信,对她还是生出芥蒂来。
再是心心相印,无条件信任彼此呢,真心相爱的男女又有哪个会不吃醋,不妒忌的?
因忙补充道:“子晟兄,当时嫂夫人一心求死,竟趁大家都不在时,将自己悬到了房梁上。我忽然反应过来,闯了进去后,又惊又怒又痛,才会在百感交集之下,实在没忍住、没忍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说可以代替你继续照顾她,让她往后不孤单的。若不是事发突然,我一定会一直都埋在心底,如风过水无痕般,绝不会让这世上第二个人知晓。”
“而在那之前,我虽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却也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嫂夫人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行得正坐得端。所以还请子晟兄千万不要因此对嫂夫人有任何的疏远芥蒂,那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向沈恒解释完,又看向褚氏,“还有娘子你,我知道此番之事伤了你的心,但真的早已是过去的事,我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你和彤彤,只有我们的小家,若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余生定当加倍的对你和孩子好;反之,若你实在不能原谅,我也定不会勉强,和离也好,怎么都好,我都绝不会有半个‘不’字,但凭你说了算。”
褚氏没想到还曾有这样一段过往,一面越发后悔自己真该先问过孟竞,再决定要不要来见季善,一面也越发失落自己为什么要比他们都小几岁,根本来不及参与他们的过去了。
如果当时沈四嫂真是生命垂危,了无生趣,一心求死了,孟竞……相公救人心切,情急之下便把自己的心事吐露了出来,也算情有可原,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沈四嫂当时没能被救回来,相公肯定余生都会活在自责与后悔当中。
之前和之后他也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沈四嫂更是从头至尾都坦坦荡荡,也实在不该就因为这样一段陈年旧情,便对二人误会苛责,觉得他们尤其是相公罪大恶极一般。
便是她自己,十来岁上时,不也曾对大伯母娘家的一位表哥,有过朦胧的好感吗,甚至如今她都嫁了人,有了孩子了,偶尔听到有关那位表哥的消息,也要比旁人更上心些,只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但那就能说明她不爱自己的家庭,不爱自己的丈夫儿女,不是安心要当一辈子的孟家妇,要与相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了吗?
当然不是,要紧的从来都是眼前人,从来都是现在和将来。
相公方才不也说了,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她和彤彤,只有他们的小家,余生定当加倍的对她和孩子们好吗,那她若是再要钻牛角尖下去,就真是自己把自己的相公和她孩子的父亲往外推,自己把余生一家人的幸福往外推了!
褚氏想着,见沈恒还是面无表情没开口,心里又打鼓起来。
沈四哥不会真因此就恼了相公吧,毕竟那时候他在前头生死未卜,他的好兄弟却在后头觊觎他的妻子,哪怕情有可原,也实在过分……
褚氏只能自己先开了口,“相公,当时既情况危急,情有可原,你也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沈四嫂更是坦坦荡荡,那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沈四嫂方才说得对,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今日也的确是我太冲动,太武断了,我要是先与你沟通过,该说的都说清楚,也就不会有现下的局面了。因我的冲动与不理智,给沈四嫂和沈四哥都带来了困扰与伤害,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沈四嫂沈四哥赔礼了,也请沈四哥不要再生气了,真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季善见褚氏如此通情达理,从昨日到今日,最受伤的便是她了,结果一听得情有可原,她立马就不计前嫌,反过来说都是自己的不是,反过来为大家调节圆场,真的是难能可贵!
因忙笑道:“误会既解开了,当然就最好了,往后大家仍是一家人,同进同退,守望相助,日子是想不越过越好都难。”
又推沈恒,“相公,你倒是说话呀,你总不能真因为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陈年旧事,就恼上了你的妻子和你最好的兄弟吧?我和孟二哥可都行得正坐得端,都敢说自己绝对问心无愧的。”
沈恒让她这么一推,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两分不舒服,但到底还是也开了口:“嫂夫人言重了,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有些心情复杂罢了,很快就能好的,嫂夫人只管安心。”
既已开了口,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看向孟竞道:“当初既情有可原,这些年彦长兄也一直都坦坦荡荡,大家都各有自己的小家和儿女,各有自己的责任。那我也相信,彦长兄肯定是真的早已忘了,既都已忘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若真要算,也该我谢当年彦长兄对善善的救命之恩才是,在那样的大恩面前,些微陈年旧事,又算得了什么?待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大家便都忘了,过去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吧。这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情意,若真因着这样一件小事便荡然无存了,彦长兄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我自己肯定会后悔的!”
孟竞听沈恒说完,终于敢直视他了。
满脸羞愧而诚挚的道:“子晟兄,我肯定也会后悔的,我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最好的兄弟知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打扰你和嫂夫人的生活,没想过要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妻儿,今日真是纯属无妄之灾,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居心叵测之人受到惩罚,让她后悔莫及的!”
沈恒沉声道:“我正要说待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大家便把该忘的都忘了,但不该忘的,也决不能忘。她不是一心挑拨离间,一心逼彦长兄去帮她吗,那我们索性将计就计,如了她的愿,将来给她来个大的,她就会知道,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人不能惹了。”
冷哼一声,“还当上次给她的教训已经够痛,已经让她知道哪些人不能惹了,不想她还是执迷不悟,变本加厉,那我自然只能成全他。当然,彦长兄也有不配合我,或是劝阻我的权利,那我便只能与你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心里的火气舍不得冲着善善发,也不能冲着彦长兄发,自然只能冲着孟姝兰发,让孟姝兰去承受,去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