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童这话,谢贻香情不自禁地又退开两步,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响,竟是方大人带着一群衙役赶了过来。谢贻香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向方大人喊道:“伙房里的这个女童是妖魔,是恶鬼,更是……更是这桩‘人厨案’的连环凶手!大家赶紧一同将她拿下!”
谁知那方大人闻言,却是脸色一沉,反问道:“我为何要拿下自己衙门里的厨子?”谢贻香忍不住大声说道:“这女童分明是杀人凶手,她……她在锅里煮的是人肉!”方大人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宁义城里早已断粮多日,如今还活着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是靠吃人肉为生?你难道要我将全城的百姓尽数拿下?”
这话一出,谢贻香当场愕然,脱口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城里虽已断粮,但是……但是百姓家里多少也还藏有些食物,就连衙门里不也存有糠皮、荞麦和稻米,又怎会是……吃人肉为生?”
伙房里的那女童此时又变作小女孩的声音,银铃般地笑道:“人是万物之灵,人肉更是人间至味。如今天赐宁义城这一场人肉盛宴,就连太守方大人都已欣然接受,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外面的方大人则是皱眉说道:“逆贼恒王的三万叛军围城,我方铁衣却宁死不降,势必坚守至死。眼下粮草耗尽,不得不以人肉充饥,实属无奈之举。而这位……这位小姑娘最是擅长烹煮人肉,放眼两京十三使司,只怕再无人能够出其左右;即便是她以往犯下过什么罪孽,逢此危难关头,宁义城正是用人之际,我自然要留她在此。”
谢贻香听得不停地摇头,只觉整件事情都已乱套,口中喃喃说道:“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几天衙门里每日都会用荞麦粉蒸些黑面馒头,还会煮糠皮救济衙门门口的难民,而且……而且就在这衙门后院里,地窖里分明还藏着上千斤带壳的稻米……”说到这里,她陡然发现方大人身后的一众衙役里,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的那个杜师爷也在,急忙指着人群里的杜师爷说道:“就是这个杜师爷,那日曾亲自带我前往衙门后院查看,向我展示地窖里藏着的上千斤稻米,还当场给我装了五六斤。”
那杜师爷顿时脸色一变,摆手说道:“这衙门里哪藏有什么稻米?小人……小人又几时带你前去看过?谢三小姐可别……可别胡言乱语冤枉小人!”谢贻香听他矢口否认,气得厉声说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让先竞月将你撤职查办?”话音落车,那杜师爷直吓得脸色惨白,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急忙大声辩解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先竞月?小人……小人根本不认识此人!”
要知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倘若衙门里果真已经断粮,那自己和衙门里的其他人这几天吃的又是什么?倘若衙门里并未断粮,方大人又怎会容许这个女童在伙房里烹煮人头?谢贻香一时也懒得和这杜师爷争辩,更无暇理会伙房里的女童和伙房外的方大人一行人,当即迈步而行,前往杜师爷当日领自己去过的后院。
方大人和在场的一众衙役对望一样,都是脸色暗沉,也举步跟在谢贻香身后,一并来到衙门后院里的那片空地。谢贻香至今还记得埋藏稻米的那个地窖所在,略一丈量,已找准位置,用脚刨开地上的尘土,果然露出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她便将木板用力掀开,露出下面的地窖,沉声喝问道:“还敢说衙门里没藏有粮食?”
谁知伴随着地窖入口的木板被她掀开,一股血腥味顿时从地底涌上,谢贻香惊疑之下,再往地窖中看去,却见地窖里哪里有什么带壳的稻米,分明是一具具死人尸体;虽不及当日峨眉山上止尘庵后山那个弃尸地洞壮观,但里面少说也有二三十具难尸体,当中有男有女,看形貌都是宁义城里的百姓。除此之外,在地窖里还摆着十几块水缸大小的坚冰,显是为了将这些尸体冷冻起来,以便长久贮藏。
看清地窖里的情形,谢贻香双腿一软,整个人已坐倒在地。自己当日亲眼所见,这里分明藏有上千斤带壳的稻米,此时为何尽数变成了尸体?难道是杜师爷和方大人事后动了什么手脚?又或者自己当日所见,其实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甚至此时此地所发生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幻觉?对此她始终感到难以置信,又指着那杜师爷喝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师爷将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小人……小人哪里知道?这里……这里……”谢贻香再次厉声问道:“不可能!当时我亲眼所见,这地窖里藏的乃是上千斤稻米,你还亲手替我装了一小袋出来!是了……当时我还提醒过你,说衙门里既然藏有粮食,可想而知宁义城的百姓家里也多少藏有余粮,你便说要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将全城的粮食汇集起来,统一进行分配。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又何必要做出吃人肉这等丧尽天良之举?”
那杜师爷急得直跺脚,高声骂道:“你这丫头莫不是得到了什么失心疯,竟要在此血口喷人?早在半个月前,方大人便已带人将整座宁义城掘地三尺,去每家每户仔细盘查,收缴百姓家里的藏粮,直到全城再找不出一粒粮食为止,又何必要等到你来提醒?而且你口口声声说小人装了一袋稻米给你,更是无稽之谈!这宁义城里要是真的还有什么稻米,你倒是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听到这话,谢贻香顿时一愣。话说当日杜师爷亲手装给自己的那袋稻米,自己昨夜见到那两户人家准备“易子而食”的时候,便曾想过要拿出来救人,谁知寻遍行囊也没找到,当时还以为是落在了衙门的客房里。但此时再一细想,从杜师爷将那袋稻米交给自己以后,这几天下来,自己便再也没有见过那袋稻米,更不曾食用过一粒;也便是说,一袋五六斤重的稻米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如此看来,难道杜师爷当日带自己来后院看见的稻米,果然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又或者只是一场梦境,根本就不曾发生过?可是后院里这个地窖极其隐秘,当日那一幕如果只是幻觉,自己又怎能依照幻觉里发生过的事,真实寻到这一处地窖所在?
谢贻香缓缓摇头,一颗心已经彻底乱了,只能将目光投向为首的方大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稻米之事暂且不说,还是说……说伙房里的那个女童。方大人身为朝廷四品命官、整座宁义城的太守,乃是此间的父母官,难道……难道竟要纵容‘人厨案’的凶手烹煮人肉,以自己治下百姓之肉为食,行此禽兽不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