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人吗?”外面传来颤抖的声音。
谢陨斜垂了下眼,没做声。抿着唇,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工作房。屋子左前方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张长约1.8米,宽约半米的木案,上面放着铁钳、尺子、剪刀、一方折叠的棉布。
谢陨将将棉布展开至长约一米五,宽40厘米的样子,铺在案桌上。然后走进置放琴的隔间取了一把琴出来,放置在棉布上。又提来漆盒,开始给琴上漆。
谢陨修长的手指拿着漆刷动作的时候,就像在挥毫泼墨一样流畅写意,严肃的表情渐渐舒缓温柔起来。这一把琴上完漆后,就又取了一把来,细细地打磨。打磨琴的动作都带着韵律感,古琴在谢陨的手下越来越光滑。就像一个平凡的女子,在技术高超的化妆师的雕琢打扮下越来越美,越来越吸引人。
时间消无声息地过去了。谢陨将所有琴打磨了一遍,就连那三把已经完工了的古琴也用手触摸了几遍。谢陨所斫之琴其实比别人多了一道工序。琴都上弦完工后,算是已经大功告成了。但谢陨这里还不行,他还要天天抚摸把玩至少两月,如此去新去涩,琴韵更佳。
天将晓的时候,谢陨才离开了琴房,回到卧室后也没睡觉,直接盘腿坐在垫子上,打起坐来。
谢陨和闵道长结识后,闵道长多次游说谢陨修道,谢陨无心。闵道长见说之不动便作了罢,但还是把一套据说是道门的独家打坐法门教给了谢陨。谢陨偶尔乐意了也会照着道长说的做。开始只是偶尔为之,当是静心养性。后来一次打坐中就忽然入了定,一定便是数日,直到闵道长多日不曾见到谢陨寻了来,这才发现谢陨是入定了。先是大惊,后大喜,连连赞叹谢陨修道资质上上佳,又开始游说谢陨加入道门。但谢陨说了一句话:“道家不是讲究道法自然么,我并没有入道门的想法。”闵道长沉思片刻后开怀笑道:“是我执着了。你如今的状态随心随性,正好正好。”
谢陨自第一次入定后,并没能每次打坐都入定。入定的时候必须思绪平静,无人无我,稍有杂念便不能入定。
第一次入定可以说完全是偶然。且入定这件事情彻底颠覆了谢陨的整个世界观。世界上可能真有鬼神,人是有灵魂的,人是可以修炼出功能来的。宗教、哲学、科学,也许真的殊途同归。所以牛顿信仰了上帝,闵道长的两个弟子来问道。而闵道长,能飞檐走壁,闭眼见物,这两种本事都是谢陨亲自所见。至于人们传言的几十年面貌不改,谢陨没有亲眼见证,但是他相信村里那么多人表示属实的事情绝不可能是假的。
谢陨早就信了,这个世界不是教育洗脑说的那样是无神的,是唯物的,是没有轮回转世的,人死神灭、没有脱离*存在的灵魂。一切都相反,所有被否定的都是真实的。
入定为谢陨打开亲自求证生命真相,宇宙奥秘的大门。只是这个真相的窥见,令谢陨平静的内心涌起了纷繁的思绪。一时不能静反而影响了入定。
据闵道长说,修道一是追求长生不死,二是探索天地人我生命之本源,超脱世间,掌握宇宙规律。
谢陨对长生不死没有一点渴求。从很久以前他就不惧死亡了。再则追求长生本就是人之大欲之最,而修道却要求无欲无求的心境。如此自相矛盾,可想其中转换间的困难。
至于天地人我生命之本源探索,宇宙之奥秘探索,谢陨虽也好奇。但也不强求,暂时放下强烈的探知欲,依然日日醉心古琴,弹琴斫琴终究是他最喜爱的事情,其他事情,甚至探索宇宙本源、生命奥义,都不及他醉琴之心。且有闵道长解说,谢陨便也觉得不一定非要自己亲身得见。所以,谢陨已经很久不曾打坐了。
然而,今次忽然见到故人,心绪难平,许多过去的事情浮现在了脑海,即使打磨了所有的琴,依然不能完全平静。谢陨便想打坐入静以平心。只是似乎事与愿违。谢陨不仅没能静心,反而在过程中,一幕幕往事翻书一样涌现……
多年前,谢陨可以说是天之骄之。家世好,学习好,相貌好,人才品行无一不好。是女生眼中的男神,是拥有高富帅配置的男生眼中的唯一劲敌。因为就连最物质的女生都说如果是谢陨,那她愿意赚钱养他。但男神是高冷的。即使有许多女子倾情以待,男神依然没有女朋友。纯洁美好得不像真人。然而,似乎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所有太过纯净美好的东西要么是伪装出来的,要么是拿来玷污的。而谢陨,无论是玷污说还是伪装说,有一天通通都被套在了身上。
谢陨犯了强.奸罪。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像一个炸弹突然爆了,在人们心目中掀起了毁灭性的冲击。初时还有许多人不信,可是随着谢陨被定罪入狱,许多人也就相信了,再没几个人觉得那是一个冤案。
男神已毁,只余流言蜚语传来传去。
朋友背叛,父母不信任。只余谢陨独自承担这场摧毁性的恶意。直到现在,谢陨都不明白父母怎会相信别人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还因此表现出对他无比的失望。他不才是那个应该失望愤怒的人吗?而那个背叛的朋友,居然帮助陷害他的人找律师来送他入狱。
孔嘉行,一个谢陨再也不想见到,也以为一辈子不会见到的人,出现了。
***
“你今日琴音混乱,有什么心事?”闵道长穿着一身灰白的道袍,梳着整齐的大背头,手上还拿着一根拂尘,整个人斜依在一块长着绿石衣的长条石上,半眯的眼睛在说话间睁了开来,瞥向坐在一圆石墩上的谈琴之人。弹琴人虽面色冷淡如常,但所谓琴为心声。这琴声,常人听不出来,但闵道长耳朵灵敏,且对谢陨了解甚深,立刻觉出这是弹琴的人心乱之象。再则这种情形对谢陨来说是很少见的,必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谢陨停下拨动琴弦的手,目光望着远处,沉吟许久道:“忽见故人。”
闵道长诧异地“咿”了一声,身体起了一分,说道:“听说昨日有三香客去你院子偷枇杷了。你所说的故人是他们?”
谢陨没有作答,只继续拨动琴弦。
“你们有恩怨?”
谢陨抿抿唇,开口道:“一言难尽。”
闵道长由躺变坐,手上拂尘从右边甩向了左边,左手掐指。如此半刻钟后,闵道长表情严肃起来,看着谢陨,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谢陨淡淡然:“道长有话请说。”
闵道长犹豫半晌,终于道:“你近日有大劫。不知道与你所谓的故人似乎有关。”说着,表情越发严肃,又掐指算了一会儿,然后又道,“波云诡谲,算不透算不透。”
谢陨停下拨琴的动作,皱眉道:“我最近常常做一怪梦,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缘故,道长为我解一解。”
“哦?你做了什么怪梦?”
“梦中有一女子,服药自杀。画面清晰得仿佛真实所见。”
闵道长闻言,神色惊异。谢陨遂问:“道长,这梦有什么问题吗?”
闵道长忽然长叹一声,肃然道:“你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据贫道所知,你这是灵魂出窍,所见皆是真实。”
“真实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一二再再二三地经历呢?”谢陨不解。
闵道长哈哈一笑道:“你怎知你去的不是同一时间呢?又或者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而是即将发生。”
“那我为什么会见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闵道长摸着拂尘,说:“那女子怕是与你有什么渊源。你可见到了那女子在什么地方?不如我随你去走一遭,解开其中因由。”
谢陨沉默半晌,语气认真道:“怕是不在同时空。”
闵道长倏然惊道:“你说啥?”
谢陨:“先生曾说过科学探讨的平行空间确然存在,甚至可能在同一空间,只是维度不同。那么我看到的大约就是这么一个空间了。”
闵道长瞪大了眼睛,忽然道:“你还是随我入道门吧。”
谢陨:“……”
闵道长长叹一声,道:“你如此资质,不入我道门,实在可惜。你做我徒弟,我必定倾囊相授。命医相卜正统道法。本师都传给你。以你的资质,就算不能破碎虚空,得道成仙,那也差不多了。”
谢陨冷淡地瞥了闵道长一眼:“道长有两位弟子,相信足以传承衣钵。”
闵道长听了,却皱眉而叹:“在俗世中天才般的人,在道学上却未必有成。你也知道便是入定都困住了不知多少人。别说入定了,入静都不能。你别看道门,佛门以及各大宗教,弟子总数挺多,但其中能真正入定的人那是少之又少。不能入定何谈传承真正道门真传。”
谢陨沉默了,心下也想,他虽然志不在道,但也不是不能学。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再则今日遇见孔嘉行,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也许入了道门,真正做个出世人,六根清净。
谢陨想着这些,忽然听见闵道长开口:“怕是你所说的故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