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奕前去调查之前,古书有点担心地问:“我看见了你的动摇,不信任我吗?”
“你觉得呢?”
“嗯,这很合理。既然如此,以我曾经的主人‘不可见的至高者’之名起誓,我保证这场合作是真挚而不加欺瞒的……我也是诚心称呼你为‘朋友’的。”
……
用灵魂来“走路”,比路奕预想的要简单不少。虽然脱离了身体,但灵魂这种东西,本就是意识的化身。和抬脚走路一样,只要意识传达指令,灵魂就会跟着行动。
不过,和有肉体时的感觉不同,飘着还挺自由的,也不觉得累。
从牢房最深处往外,路奕就看见了令人不太舒服的东西:一摊人形骨灰,外带半具尸骸,它们静静躺在其他房间里。死者之牢,贴切的名字,路奕心想。
“如果这世界有神,请别让我也腐烂在这里。”这场景令路奕畏惧,甚至忍不住低声祈祷。但祈祷往往毫无帮助,能仰仗的永远只有自己。
这是条很长的路,沿途遍布着肮脏和斑驳,破旧的宝石灯摇摇欲坠……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因为越往前走,见到的尸体就越多。
牢房都是同样的结构,尸体的死态却各不相同。
这真够可怕的……等等,好像也不可怕?他想起自己也不是活人,借着这种冷幽默,恐惧感没那么厚重了。
飘了大概两分钟,他隐约看见路的尽头微微抬起,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也许要碰上狱卒了?得小心些。
在那之前——路奕发现了点东西,在最靠外的牢里……
似乎有个活人?
他停下来,缓缓地飘过去,但那不是什么活人。
一位中年男性,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颓然、腰杆笔挺,消瘦的身上遍布着不少伤疤。和其他骸骨、腐肉不同,这哥们身体居然完好无损。可没什么呼吸起伏,也是具尸体。
牢房里似乎还留有些东西,倒不像是垃圾,而是两张通体漆黑,和公交卡近似的卡片。
这似乎具备“奇遇”的所有条件,应该是好东西?作为在影视文学里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他很容易就想到这方面。可就算是真的,也得有命去拿才行,要是就这样走进去,便会唤醒狱卒,一切完蛋。
除非……除非尝试和狱卒合作,揭发古书的越狱计划?
可惜这种魔法造物,估计没有感情这玩意儿。他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只能作罢。
“怎么样了?”是古书的声音。
确定没有东西被它的嚷嚷吵醒,路奕这才回答:“快了。”
“切记,咱俩的命运,就掌握在你身上。”
这句话,像锤子用力敲打心脏,催促路奕继续向前。他只能暂且忘掉那两张黑色卡牌,继续向前飘去。
又碰上了些奇怪的玩意儿,到处都是没见过的字母,还有魔法阵。
除此之外,一些精细、但已锈蚀的齿轮散落在地。路奕推测,这些应该是拿来防止越狱的陷阱啥的,可它们都已经被时间杀死,变成了凄凉历史的一部分。
它们的惨状,让路奕更加深了念头,不能腐烂在这座监牢里,必须先逃出去。
当他的目光飘过某个墨迹风干的魔法阵,看过一行难以理解的咒文时,那种头疼的感觉再次涌来了。
之前还是轻敲头骨,这次,则像凿子在猛掘灵魂,疼痛感让路奕发出咬牙切齿的哀鸣。但在这痛苦的折磨下,他忽然发现了一些异样。
眼前这行咒文,好像能理解一点了?紧跟着,莫大的解脱感传遍全身,剧痛消失不见,反而浑身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爽。
宛如门扉已经被强行打开,无数知识的洪流突然奔腾入内。路奕恍然,原来之前一直在叩门,让头发疼的是这些魔法知识……
它们杂乱无章,像一堆碎片,却如此新奇,如此不可思议。一项项前所未见的理论,在他的脑子深处盘旋不停。
“碰上麻烦了?”深处,古书的疑问传来,它听见了路奕的哀嚎。
“你在我身体里留下什么来着?”
“就是些魔法知识,从罅隙把你抓……邀请过来搞身体重塑时,我把很多知识丢了进去。我很贴心的,这是为了你当替罪羊时不会觉得无聊。别急,等你办完事,就可以回来慢慢读了。”
路奕已经确信了八成,又问:“它们会流入我的灵魂吗?”
“不会,你没和魔法结缘,最多就是记忆……等等?!”古书并不愚笨,很快便惊异地追问,“你灵魂里出现了魔法知识,它们钻进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感觉。”
“那……你应该是和某种魔法结缘了。”一阵沉默后,睿智的古书有了答案,“你这算是死了一次,又以灵魂状态在死者之牢里徘徊,还写过很棒的遗书……对,你与死亡结缘了。”
结缘?咀嚼着这个词,路奕倒是从脑海中的知识碎片里找到了答案。
学习任何魔法,必须先与其结缘,这是道艰难的门槛。而魔法都是善妒的,魔法师往往只能与一种魔法结缘。自己与死亡结缘,意味着踏入了死灵魔法的领域。
“可喜可贺。”古书叹息的声音传来,“但这没什么用,就算你努力学一个月,多半只能掌握一个入门魔法,可你的尸体能撑几天呢?”
“所以我得继续当你的替罪羊……”
“抱歉,是这样。”
路奕把失望憋了回去,往好处想,至少有变强的方向和希望了。
他一边在脑海里回味、探究着魔法知识的碎片,一边继续前行。
眼前的房间,透着厚重的陈旧感。根据布置和氛围,可能是审讯室之类的地方,但刑具、器材已经严重腐烂。
角落的长条椅上,坐着一排人偶,总计八个。其中的七个已经严重损坏,只剩凄惨的丑态,但却成了绿叶,衬托了红花。
唯有中间仅存的人偶,依旧鲜艳、完美。
一米不到的身体,穿着精致雍容的丧礼服,礼帽下,淡金色的长发柔顺,脸庞也极其可爱。身为人偶,它的肌肤当然完美无瑕。
它静静坐在那儿,像是等待拍卖的最后一件至宝。
和死者之牢的压抑感天壤之别,却又完美融合……
这迥异的美感让路奕愕然,甚至冷静魔法的效果也被驱散了。
怔了几秒,路奕马上飘到刑具后躲藏。直觉告诉他,这人偶肯定就是古书说过的,死者之牢唯一还在运作的狱卒!幸好它一动不动,这印证了古书的猜测。
“所以,越狱是可行的……真想看看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路奕自言自语完,赶忙向更外面飘去。
当他背过身时——人偶像是听见了那些自言自语。
它以轻微的幅度歪着头,像是在表达疑惑。路奕当然没发现,因为黑暗的尽头,浮现出了一扇门的轮廓,这象征自由的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大门上有些繁复的东西,一堆看不懂的字母。
它里里外外围成了三个圈,像是极其复杂的魔法仪式。这显然就是通往自由的门,而且,那些字母是银色的——这让路奕喜忧参半。
这意味着古书的计划没有问题,但对他来讲不一定是好事,等自己成了古书的替罪羊……它一旦跑掉,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届时,那些喜欢沉默的狱友们,就是他的榜样。
想着这些,路奕回头打算再探索一番,以寻找更多线索。但刚转身,眼前的一幕让他骇然到无以复加。
“嗯?!”
一身丧服的人偶,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动静,正艰难地向球状关节涂润滑油。诚然,这生涩的动作的确漂亮、优雅,却也有同等份量的危险!
路奕以极快的速度,拼死飘回监牢最深处,得找古书谈谈!
古书见他回来,倒是很开心:“看你激动的,果然是银色吧?”
“对!但那狱卒——”
“别慌,银色,证明我有三次机会开门,这很好,我们拥有了赌博命运的权力。”
感慨完,古书立刻使用了某种魔法,操纵起路奕的遗体。当事人的灵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双眼无神、呆如智障的青年把古书捧起,塞进栅栏的缝隙。
路奕紧张万分地看向路的尽头,该死,狱卒已经追来了。
它举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残灯,如巡夜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缓缓朝这边走来。
“狱卒来了!”
“慌什么?我计划如此周密,别担心,狱卒不会被触发的。”古书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镇定自若,“好了,你可以回自己身体里了,假装成我骗几天狱卒……”
“骗个鬼啊!人家都来了!”
“看你激动的……你别担心啊,不会饥渴而死的。等我办完事就来救你,给你新的人生。现在,我只想尽快去祭奠那座坟墓……我们都等待了太久,哎,得向你道谢。”
古书觉得他只是冷静魔法失效,所以才慌乱。
路奕感受到强烈的震撼,自己突然回归到了身体里,不再是漂泊的孤魂。同时指尖传来触感,意味着古书被推出了栅栏。
数千年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古书急于分享自己的喜悦。
“此刻!我将踏上远行,去追溯浩瀚的命运!呵,朋友,祝我们好运!”
“好运?”路奕抓着栅栏,不断摇头叹气。
“精神力终于开始恢复!赞美自由,没什么能束缚我……嗯?!”
“你看看呗,是谁来为你道贺了。”
古书沉默了,显然,它看见了那道倩影。
狱卒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就这么杀了出来,唯一聊得来的古书面临危险,路奕也处于唇亡齿寒的状况。他不想死在异世界这座诡异的牢房里,成为无人知晓的,连名字也留不下的尸骸。
铁栅栏阻碍了路奕的视野,但狱卒举着的残灯却昭示了一切。昏光越近,危险越近,气氛紧绷到连皮肤都隐隐刺痛。
“你怎么把它给唤醒……算了。”古书变得很沮丧,“我准备了这么久,只能迎来失败吗。”
路奕疯狂阅读起那些魔法知识,想在一个个入门阶级的死灵魔法里,寻找可以速成的助力。但它们是那么复杂,需要仪式、灵魂、尸体。路奕知道这行不通,立刻转向另外的区域。
“你给我的知识里,有可以速成的吗?”
“你在牢房里,毫无希望。你尽管尝试,然后迎接失望。”古书发出了哀戚的笑声,“朋友,你就慢慢看吧,我要为自由而战了。”
路奕有心帮忙,不愿只抓着栅栏喊“大佬加油”。
不知身穿着丧礼服的狱卒,在用什么方式慢慢迫近?是从容地拖着武器走来?还是玩味地嘲笑想越狱的傻子?未知,让恐惧和压迫感逐渐加深。
“飞行术。”一段音节从古书身上发出,它以很魔法的方式悬了起来,又自言自语道:“咱俩可真倒霉……”
路奕没回答,而是沉入思绪深处。他想试着对自己用死灵魔法,因为有“星体投射”这种作用于自身灵魂的魔法,如果灵魂能脱离出去,也许还能做点什么。
但每次精神力聚集,就像是有只无形的手,立刻打散了一切。
牢房果然对魔法有强大限制,这么想来,古书可真厉害,隔着世界将他抓了过来。
这时,他在脑海里找到了些奇怪的知识。
按理讲,它们都是古书授予的,如果有什么能用,恐怕人家早就说出来了。但他发现了一个名为“平等”的奇怪魔法,没有任何麻烦的限制,就算是刚和魔法结缘的弱者,也可以试着使用。
“平等?”
“什么?我不知道,暂时别打搅我。”
牢房外危机酝酿,古书也在拼命想办法。
“精神力恢复中,只能挤出中阶魔法……监狱没有环境优势,元素系行不通……只能让他当炮灰,得弄钥匙……不,环境!”古书忽然想到了什么,飞速向路奕问,“快告诉我,有尸体吗!”
“骨头、骨灰……也有个肉比较多的。”路奕也迅速回答。
话音刚落,他不由屏住呼吸。终于,狱卒来到了。虽然看见的只是裙摆一角,但这却是死神的裙摆,只会带来死亡……
路奕咬着确实存在的牙齿,愤愤思考一切。
人生就此结束,什么都做不到?死亡的威胁疯狂蚕食他的灵魂,难忍的痛楚逼迫大脑飞速运作。也许,也许……不,至少能做点什么。
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平等,他使用了这个没有任何介绍,但却一直嵌在自己灵魂里的未知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