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认识伊以来见其最快活的一天,也是见其最漂亮的一天。夕阳下,海风中,其笑容之美实在可媲美心兰。然而,夜归路上又无意间提及其亲人,其笑容再次骤然消逝,未几更是潸然泪下,然终究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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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
“看什么看?走吧!”一个兄弟拉着他的弟弟,皱着眉头,说起话了已经是有气没力,毕竟胃里的胃液正跟他闹不和。
两个年轻的兄弟抱着枪,从后山拖着脚步慢慢地偷走。大的还没满二十,小的才十五六岁。
看着和把他们带大的兄弟越来越远,弟弟实在舍不得,转身跪下,用仅余的力气向山寨的方向磕头。
哥哥见状,也放下了枪,跟着一起磕头。
两人就在夜里跪着,出神地看着远处山寨的一点灯火。
不知怎的,那普通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特别的明亮,特别的美丽。
可惜,它就是不能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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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了山,战战兢兢地高举着枪支,缓步走向眼前黑压压的勇兵。
到了。跪下。
一勇兵一声不发地上前抢过两人头顶上的枪,又一声不发地离去。
面对着上百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两兄弟掩盖不了惊恐的神色。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爱上了沉默。听到的,仿佛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对,还有肚子被胃液欺负的呻*吟声。
弟弟靠向哥哥,咽了咽唾沫说:“吃的呢?”
“有……有吃的吗?”哥哥壮着胆子喊了句,声音在死寂的空地上颤动着。
过了一会,一个勇兵从人群中拿来一个大桶。当经过身边的勇兵时,他们都不得不皱着脸的捏着鼻子。那勇兵把大桶拖到两人面前,毫不客气往地上泼去。
也难怪,干这么肮脏的活儿,那勇兵当然很不乐意。
但兄弟二人很乐意吃。
两人在火光下依稀看见地上有碎面和剩菜,还好像有点肉丝,马上二话不说低下头用手掬起往嘴里送,管他里边有没有沙子有没有屎。
二人吃得高兴,冷酷的勇兵们也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正当大伙都高兴的时候,两个身影悄悄地出现在兄弟二人身后。
地上可以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两个人双手撑着,瞪大双眼,一呼一吸,不停的嚼着最后一口,舍不得咽下,仿佛忘了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忘了自己为何在这里,也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唯一没有忘的,就是问问肚子感觉好点没有。
这时两根水平的铁丝悄悄的在他们眼前从上而下的经过。但灯火不足,铁丝又细,两人压根看不见。当然,他们正在忙着和肚子沟通,也没在意眼前有异样。
然而铁丝不只是铁丝,而是个铁丝环。铁丝环最喜欢的,是牲口的脖子……
两人挣扎一会,然后僵住。
勇兵们将他们拖走,扔到一个大坑里,里边已经是数之不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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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走越多了……”老二在岳林身边低声说。
岳林和老二正在巡视防御工事。近一个月来随着粮食短缺,士气低落,岳林等人在韩家屯的防守日见涣散。但从岳冬知道官兵即将发起总攻,岳林便下令要整顿防务。本来也担心兄弟们已难以再提起劲来,但谁知命令一下,每个人都异常积极,纷纷加紧备战。
然而,岳林心里却不是什么滋味。
外围的火把有近半个月没亮起了,现在又再火光红红。
各人四处奔走。
“还剩下多少人?”岳林皱着眉头。
“不到五百。”
岳林沉吟片刻,说:“他们攻不进来的……”然而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也没有看老二。
再次看见今早老大那彷徨的目光,老二心知不妙,沉默片刻道:“你还觉得……老六能来吗?”
见老二也说出这些影响军心的话来,岳林忙瞪着他,但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话。
老二是唯一一个敢和岳林顶撞的人,也早就习惯他这目光,继续道:“……三个多月了,我们之前派出去的人可能早就被他们拦下了……即使他们攻不进来,我们到底又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呢?”
岳林终于沉不住气,把老二拖到旁边的丛林,低声怒道:“你他娘的不是想投降吧?!”
要是换了平时,老二已经马上把话顶回去,然而这时老二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凝视着他:“兄弟们都饿得没力气了,他们也知道撑不了多久,但现在还是如此着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此时哑着沉实的嗓子喊:“因为他们想战死也不想活活饿死呀!”
岳林透着大气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就真觉得,那些拿枪出去的还活着吗?”
“我知道,但如果……”
“没有如果!”
“左宝贵不是给你信吗?以他的为人,为何就不试一下?”
岳林手指着外边:“你我都知道,外面到底是谁在说话!”
“但如果……”
“没有如果!”
沉默。
见老二不忿地盯着自己,像是在指责自己蛮不讲理,岳林不敢和他对视,放眼外边四处奔走的兄弟们。
“如果横竖都是死……”老二还是说,但语音却慢了下来,怒气也没有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怆:“那为何就一定要战死,也不试一下?即便是渺茫,好歹也是机会!你不为你自己,也为嫂子、逢儿、冬儿想想吧?”
岳林一想到家人,也就说不出话来,阖上双目,深深地吸口气。张开眼见老二正注视着自己身后,转身一看,发觉妻子王氏就在不远处,不知是否一直在听两人说话。
“你在这里干嘛?”
王氏走上前,看了看老二,还是以她那温柔平静的声音对丈夫说:“别怪他,是我叫他跟你说的。”
岳林意想不到,瞟了老二一眼,但没有吭声。
王氏抬头凝视着丈夫,两颊露出温和的笑痕:“我知道,你是在自责,怪自己为了找冬儿而把他们带到这里。但你是说过的,你是想只身来这里的,只是他们都担心你,想跟着你……现在弄成这样子,他们也没有人说过一句怨言……”
听到这里,岳林的怒气已经被妻子的寸寸柔肠所融化,但两眼就是不敢接过她那清泉般的目光。
王氏这时握着丈夫的手,自己也眼泛泪光,抽着鼻子道:“你不用自责,即使……即使所有人最后都要死,我敢说,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怪你,因为没有你,也就没有他们……”
岳林缓缓地回过脸来,看着妻子说:“连你也觉得我应该投降?”语气也变得悲凉。
王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牵强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为什么跟着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你以为,我真的毫无怨言吗?”
“我救了你……”岳林声音也变得嘶嗄,也显得有些尴尬,毕竟夫妻间从来很少说这些话。
王氏轻轻摇头:“因为你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次在梅花镇,你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我哭着的为你疗伤,埋怨你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样……但你却迷迷糊糊的,笑着的跟我说……”
岳林见妻子故意的迟疑一下,便问:“我说什么了?”
“你说,‘为百姓而活……多好!’”
此时岳林眼睛也不自觉地红了。
这时王氏也开始啜泣:“……但现在……我们如此样耗下去,哪是为百姓而活?……即使最后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但我们起码能救下这里几千个韩家屯的村民吧?”
岳林凝视着妻子,粗糙的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妻子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但一想到眼前这个自己最亲,为自己付出这么多的人,后天就因为自己而最终赔上了性命,实在过不了自己。
岳林边看着妻子,边慢慢的摇头,忍着泪水,自言自语道:“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手也慢慢的挣扎开妻子的手,目光也脱离了妻子双眼的束缚,变得飘忽不定:“没有人要死……没有人要死……”说着慢慢地转身,脚步蹒跚地离去。
“西来!”王氏喊了一声。
然而岳林却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