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的房中这半日十分热闹。
先是二小姐葛滟芊来和她商议下月老太太准备带从京城来做客的老姨太太去城外明犀寺烧香的安排。接着是三小姐葛滟菊睡醒了午觉跑到思归这里来玩。
二小姐葛滟芊素来是看不上思归的,现在因着要和她一起帮母亲料理府中事务,才不得不经常往来。
思归做事自有一套办法。同样的事情,经二小姐的手处理就只能是中规中矩的不出错而已;而经思归的手做过却常常能出点让人夸赞的新意,很有点痛快爽利,敢想敢做的劲头。
好比采买个家具,思归就能发现林管事贪得过多,果断把人换掉。又好比晚上偶尔带人在后宅中巡视一圈,就如有千里眼顺风耳一般能在后花园犄角旮旯的一个角房中准确揪出几个当夜轮值却不去巡夜而是躲在那里吃酒赌钱的婆子小斯,当场发落了。
能发现林管事油水揩得太狠,二小姐将其原因归究为是思归小门小户出身,一身的小家子计较习气,干什么都一文钱不肯多出,这才歪打正着地揪出了林管事。
但是能一下子就准确抓出藏在角落里赌钱的家奴,二小姐就很纳闷了,思归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葛府中严禁下人赌钱,抓住了处置轻的赏顿板子扣月钱,处置重的就直接撵出去,或者发卖了。那伙人赌钱时谨慎着呢,还能不安排个放风的?怎么就会被抓个正着?
如此一段时间之后,原本在众人眼中聪慧稳重的二小姐就被思归比衬得平平无奇,没了光彩。
二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十分不痛快,加之前些天葛俊卿觉得她对嫂子思归太无礼,又端出兄长架子教训了她几句,葛府中的规矩是长兄为尊,葛俊卿要是认真教训起弟妹来,那威严比葛老爷也不差的,二小姐不敢顶撞,只能老实答应着。
因此越发看思归不顺眼,每次见着她都不苟言笑,冷着一张俏脸。除了正事其余一句闲话也无。
思归觉得婆婆李夫人和她女儿二小姐不愧是亲母女,一个是病美人一个是冰美人,各有各的妙处。
细论起来还是冰美人更加难得诱人些,高冷的至高境界不就是白眼一个也销魂,轻蔑眼神电死人嘛!思归虽然坚定否认自己不会如此低级趣味,但又不得不承认二小姐以她那张如画娇颜,秋水双眸为基础,做出来的每个淡淡一瞥,扫过来的每道冷冷余光,甚至每次冷傲对视都让人觉得十分带劲儿!让她把空暇时的消遣从陪三小姐和葛俊卿的几个姨娘改成动不动就想找理由去和三小姐搭讪一番。
这天因为有正事,所以不用思归乱找理由,三小姐自己就来了一趟。
进了思归房中淡淡地道,“母亲说老姨太太几十年才回来这么一次,难得老太太有兴致,想带着妹妹旧地重游,去明犀寺上香,咱们千万要准备周全了,提前五六日就要派人去寺里打点好休息宿处。老太太的意思是家中能去的人都去,”说着淡然扫一眼思归,“嫂子房中人多,可别又像以前一样,因为点奇奇怪怪的小原因就一个都不带。”
思归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姨娘们都得带上,我提前两日便嘱咐她们小心点别吃坏着凉。难得出趟门,不能跟着去实在可惜。”
心想到时肯定是男子在一处,女眷在一处,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被众位美貌姨娘丫头环伺出游,应该是满惬意的,众美人自然是一个也不能拉下。
怕自己到时忘记关照,哪位姨娘临时没保养好生了小毛病不能去就颇为缺憾了,回头又嘱咐秋苧,“你帮我记着提醒她们,个人都把自己关照好了,别耽误了出门。”
二小姐强忍住没有直接朝她翻白眼以示对这种虚伪行径的蔑视,轻轻冷哼一声,心想以前没看出来,这女人的城府还蛮深,从前那些吃醋拈酸的样子大概是故意做给大哥看的,可惜大哥根本不理她,这便改变了招数。
款款起身,傲然且不失礼数地对思归点头,“嫂子想得周到,那便好,太太今年应该不至于再为这些小事烦心了,她一直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夫人出门身边没有侍妾服侍竟只有两三个丫头跟着像什么样子!给人家看去只有丢脸寒碜。”
讥讽人的话点到即止,扭身摇曳而去,随她来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跟上。
思归品味着二小姐临去时留下的冷艳秋波,略有点荡漾,一时没注意二小姐讥讽自己以前的作为丢脸寒碜,倒是身边的秋苧听不过去,低语埋怨,“二小姐最近是怎么了?夫人您也没得罪她啊!”
二小姐刚走,三小姐睡醒午觉也按照最近养成的习惯又来思归这边玩儿了,看思归一脸浅笑就问,“嫂子你在高兴什么?”
思归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低级趣味,竟然被人两枚白眼看得通体受用,因此立刻端正了脸色,“没有阿,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三小姐嘟嘟嘴,“明明看你一脸受用样子,还不承认。”思归不承认就算了,她也不介意,转而问道,“嫂子现在有空吗?你前日不说要帮我扎风筝?”
只要别让思归绣花,别的手工劳动都难不倒她,此时正好没事,便答应,“好啊,扎两个风筝玩。我来扎竹篾,你来画画。”
三小姐有得玩,十分高兴,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让我想想,在风筝上画什么好呢?定要别出心裁,有些新意的才好。”转念一想又拉着思归的袖子晃一晃娇笑道谢,“谢谢嫂子,我知道你这几天事情多。”
她的笑容娇憨明媚,花朵一样芬芳,思归在心里喟叹葛老爷可真有艳福,娶的女人个个漂亮,生出来的女儿才能个顶个的这么相貌出众,三小姐再长大几岁肯定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给小美人扎风筝,哪怕是未来的小美人,思归也乐意,于是让人找来几个旧风筝做样子,摊了一桌子的细竹篾,细线,剪刀等物开始干起来。
正在商量是先扎个翘翅燕子风筝好还是先扎个简单点的方块长尾风筝好时,秋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焦急,“夫人!夫人!出事了!”竟然没提前看看房中有没有外人在,可见是真的着急。
秋苧赶紧重重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提醒闯进来的秋嫣还是在提醒思归。
思归从一堆竹篾线绳中抬起头来,“怎么了?”
秋嫣一眼看到房中还坐着三小姐,顿时收住声音,勉强干笑一下,“三小姐也在,是婢子莽撞了。”却不说是什么事。
她早上想起天气渐凉,正好给自己兄弟新做好了一身衣裳,该送去了,于是午后和思归说了一声就匆匆抱着个小包袱去二门外找她兄弟,但不知是遇到什么事情又匆匆跑了回来,连那个包袱都还被她抱在手里。
三小姐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来,“嫂子这边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思归拍拍她,“做了一半的东西我让她们收好,下次来再接着做。”
三小姐一笑点头,又有点担心看看思归和秋嫣,秋苧,但毕竟年纪小,说不出什么询问安慰话,只得怏怏走了
三小姐一走,秋嫣这边就颤声道,“夫人,出事了!您拿出去放利钱的那笔银子这个月怕是不能按时收回来,我兄弟在外面急得跳脚,幸好我出去,赶紧告诉了我,让您快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能挪动就挪动点钱出来,把这月的亏空先应付过去再说!”
话是这么讲,但秋嫣是思归的贴身丫鬟,思归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挪钱堵亏空她心知肚明,因此急得头上直冒汗,“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要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您挪用了修缮园子的银子出去放利钱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我们这些小的不但知情不报还帮忙,只怕——只怕更——”
越想越怕,吓得腿都软了。思归到底是正经夫人,葛家总不能为了这个错处就休了她,对自己这奴才可没什么好手软的,只怕就是打一顿赶出去随便配个小子的下场。心中懊悔之极,自己怎么会一时耳根犯软就被少夫人花言巧语说服和她一起干了这种要担大风险的事儿呢!
思归比秋嫣镇定许多,稳稳站起来,“你别急,慢慢和我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不用怕,我敢把钱放到利泰钱庄去,就是看准了它的字号,这么大一家钱庄总不至于为了贪我们这点小银子连信誉都不要了。况且我让你兄弟顺平去的时候报了葛府刘管家的字号,钱庄的人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来惹这些豪门大户里的管事儿。”
思归毫不惊慌,让秋嫣也跟着镇定不少,定定神,慢慢把刚从她兄弟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思归。
听完之后思归气得够呛,没想到她这么低调地想挣点小钱还被人给当软柿子给捏了!
自从把几项采买差事从林管事手中拿过来转给秋嫣的兄弟去做后,思归也算有了自己能做主的一点事和能用的一两个人。
因为林管事就是被她用贪得太多的理由撸下来的,所以思归再接手自然不能在这方面打主意。仔细考虑了一圈,觉得把手头能筹集到的银子拿出去放短期利钱是个比较稳妥的挣外快办法,虽然盈利肯定不会太多,但身后有葛府这块牌子撑着肯定没什么风险。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她认为最没风险的事情也会出纰漏,钱庄那边忽然告诉顺平最近有好几家借债的都没能按时还钱,所以他们投进去放利钱的本银也只要晚些时候才能提了。
通过钱庄放利和把钱存进钱庄不同,后者是钱庄的正经生意,钉是钉铆是铆,该怎样就怎样,定好了就不能随意变化,免得砸了招牌。而通过钱庄放利钱则更像是一桩地下买卖,钱庄抽成不说,有时也难免会看人下菜碟,出现些拖欠压扣的故事。
思归让顺平去办这事的时候专门嘱咐他借用葛府刘大管家的名义,刘管家别看在葛府是个下人,但葛府势大,他借着主子的权势走到外面去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人物,一般商家都会卖他面子。
“我兄弟说大概是我们假借刘管事名头的事情被戳穿了,钱庄那边发现这银子和刘管事根本没关系,所以才忽然嚣张起来,但是料他们也不至于就敢吞了夫人的钱,估计也是最近真的周转不灵,拖一段时间的事儿。”秋嫣愁眉苦脸地说道。
思归薄怒,“我管他周转灵不灵,要拖拖别家的去,少来打我的主意!”
思忖一会儿,知道主要还是捏软柿子的问题,大概对方估计自己这边肯定没什么根基势力,所以才敢肆意欺负。
一来是她确实等不得,二来的确有些火大。干这点事儿都会有人欺上头来,今后她要如何混日子?!
因此绝不肯按照顺平说的,忍气吞声快去找找那里还有能挪动的银钱救急。
原地转了几圈后忽然把视线落在秋嫣手中的包袱上,“这是要给你兄弟送去的衣服?”
秋嫣轻轻“呀”一声,这才发现衣服被她拿出去后又原样拿了回来,压根忘了要给她兄弟,叹气,“算了,现在给他也没心情穿。”
思归一挑眉,“那就先借我用用吧。”
秋嫣看着夫人忽然变得炽烈的眼神,直觉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