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忻然纵身上岸的同时,赵悠然睁开了眼睛,她想看郭洵来的,可是看不见了,只看见满眼的花卉图案。从顶楼,茜红色的绸缎帘子洒下来,把三层迎翠阁罩得严严实实,偏偏绸缎用金丝银线,绣满了百花。
那口气,赵悠然忽然憋得慌。
因为华丽的绸缎一罩,三层的迎翠阁像个圈养小鸟的金丝笼。
“哎……”
林林落落的,不少人在叹息。但也有很多矜持的姑娘们,自觉背过了身子,施施然的坐回了位置。
迎翠阁当然是一桌一桌的给各位姑娘们摆了位置的,只是先前观看竞渡,姑娘们全部趴在了栏杆上。现在少年们一个个上了岸,裸着湿哒哒的上半身,同样湿哒哒的裤子卡在胯上直垂着……一群少男出水,这个画面太美好,这个距离也太近了。
非礼勿视,是这个意思吗?或许是彼此存个朦胧的印象,回忆起来,可以按着自己的理解添些美好吧。
六县主倚在柱子上,一手压着起起伏伏的胸脯,一手捏着帕子在扇风,一双眼睛熠熠灼灼,似乎想把帘子烧出一个洞来。
“第一位是广陵郡主府的大公子?”
“第一位是广陵郡主府的大公子。”
“第一位是广陵郡主府的大公子!”
谁都知道广陵郡主府的大公子是收养的,而且还是不被族里承认的那种收养。所以口耳相传着同一句话,口气不一样。有平叙,有意外,有惊叹,有赞美,还有酸溜溜的,怎么落到了他头上的那种口气。
没有人比赵悠然知道赵忻然的努力,为了这一夜,赵忻然有多努力,每天深蹲五百个,左右手拉箭一千次,左右脚下劈一千次,近百天,平均在逆流的情况下游万米。这样魔鬼似的严苛训练方法,有几个王孙公子能那样磨砺自己。
赵忻然就是要得第一,赵忻然必须得第一。
不是天上掉馅饼砸在了赵氏兄妹的头上,是他们值得被广陵郡主眷顾。
赵悠然知道赵忻然志在必得,所以坚定不移的力挺了他,为什么郭洵要掺合在里头?
赵悠然捧着又羞又愧,烧得红腾腾的脸儿。
“悠然,你那句‘加油’是什么意思?”
谁那么自然,自然的叫了自己‘悠然’?赵悠然捧着脸儿转头,看见是六县主唤她。六县主灿烂着一张脸,又问:“‘加油’是什么意思?”
加油,没这个词儿的。
刷刷刷,好多人都看向赵悠然。
那震耳发聩的三个字,疯狂的助威,是霍悠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呐喊。
赵悠然吞咽了一下,才感觉了喉咙有一丝充血的刺痛,赵悠然不由多吞咽了几下才道:“加油就是加一点油水。今年那边起哄,七里路,游下来人都得虚脱了,宴席上吃的饭化成力气都使完了,铁定是没力了。所以我就喊了一声‘加油’。”
“加油!”
赵悠然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加油的手势被赵悠然改成了吃饭的动作,就是这个意思。
“加油!”六县主也跟着比划了一下,道:“这个词用的好,是该吃口饭才有力气,你这一喊啊,胜负就定了,另外一个是哪家府上的?”
六县主是有这个身份的,高声冲着整个三层阁楼一喊,第二名,那叫做‘榜眼’,怎么在场的姑娘们没为自家的兄弟炫耀一下呢?
赵悠然单手蒙了双眼,这个举动落在了六县主眼里。
淑惠郡主把所有无知的人看在眼里,娇声一笑道:“那应该是上邦的贵客了。”
越国称之为上邦的,只有魏国。
“魏国一半的旱鸭子!”赵悠然是在为自己找补,也是在为郭洵争面儿,道:“跑到越国的地盘上得了一个第二,这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众人多少有点惊讶的反应,只是赵悠然,尴尬的情绪过了,现在是左右为难的样子,把人儿夸起来,这份复杂的情绪,又被心思细腻的六县主捕捉在眼里。
在众人惊讶之后,出奇的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在场的所有家族,已经掌握了整个越国的政治命脉,那么从小在那种氛围长大下的姑娘们,没那么不谙世事,而且中秋夜宴,本来就是一场男女相看的盛会。上邦魏国,在这个时节,赶在这一天出场,其用意……
魏国君臣和越国君臣……
魏越两国需要用婚姻,巩固两国的关系。那么谁娶了谁,谁嫁了谁……
有面红耳赤的,有避之不及的,有蠢蠢欲动的,有静观其变的,有事不关己的,有懵懂无知的,总是,一个人一个想法。
赵颐儿悄声在赵悠然身边道:“哥还是为越国争光了吧,不然让个魏国人争了第一去。”
赵悠然把脸一扬,理直气壮的又踩郭洵一脚道:“对呀!”
“魏帝是今年二月继位的,尚未有男嗣!”
“魏高祖有八个儿子的。”
“魏国枢密使郭家,同平章事苏家,三司使杨家,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卢家……”
渐渐的,魏国君臣的情况一点点的抖出来。
赵忻然纵身上了岸,郭洵紧接着上岸。
水珠从郭洵的头发上,一颗颗滴落在古铜色的肌肤上,在烛光下折射出异彩,强壮的臂膀,坚硬的胸膛,结实的腰腹,修长的大腿,还有一张利落英气的脸,举手投足间狷介而傲慢。
赵忻然是用赵悠然的眼光打量着郭洵。
赵悠然是什么眼光,赵忻然照着前世也能估摸出来。
这身材,这脸蛋,这气质,都是投了赵悠然所好的。
赵忻然把脸一抹,抹去将要流到眼睛里的水珠。
郭洵上了岸就立马抬头,看到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迎翠阁,他还没有见过朝思暮想的身影,算朝思暮想吧。
想了她很多回。
那一天赵悠然隐晦的提起金银的报答,郭洵不是给不起,而是不想给,给了,就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两清了吧。郭洵是不想和她两清了,才毫无表示的离开了那家,离开了越国。从那家离开之后,有点想她了,还使了一家人住在霍家同一个街坊,不然他怎么那么清楚及时的知道,有人撞死在那家门口,然后她病了。
虽然她一向有点狡诈的,郭洵也担心那个万一,万一她真病呢!
送去一对在佛前供了八十年的铜狮子,是暂时图自己一个安心。
郭洵想到自己多次的朝思暮想,转头看着赵忻然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一位虽然不曾谋面,但是耳闻久矣。
那条凶悍的蠢狗,那条每天想把他撵出去的蠢狗,就是这位仁兄养的。
后来郭洵住了赵悠然对面的屋子,屋子是霍大姐和陈银长住过的,他们的东西都搬空了,郭洵睡的铺盖,是赵忻然屋里拿过来的,那针脚缝的密密的,是赵悠然缝的。还有衣服,郭洵的身量虽然穿了霍修的衣服,他裹伤的绷带都是赵忻然的衣服裁出来的,赵悠然当时还自言自语的说,反正她哥的衣服隔了年都不能穿了,裁出来也不心疼,回来量了身子全给他重做就是。霍修的衣服当然是妻子做的,一针一线就和赵忻然的衣裳不一样了。那家只有两个女人,虽然妹妹给兄长做个衣服也是应该的。
人在他国,赵悠然天天念着,为他收白露,为他收花生,为他腌火腿,为他收新酿的高粱酒,去年此时,他人在魏国,要今年春天才回,赵悠然就操心这位仁兄回来吃什么菜,喝什么酒。
有这么一个好妹妹,这位仁兄好福气。
这福气好像有点碍眼。
尤其是当此之时……
哥!
真是喊的毫不犹豫。
郭洵清晰的听见了这个字,现在回想起来,眼底不由幽暗!
哇的一大口。
一个个人拼搏着上了岸,宁国公府十公子周进存是破了他的底线,已经累到呕吐了,一爬上岸就倒在地上,一口秽物喷出来,溅了许多在郭洵的裤子上和脚面上。
郭洵的脸全黑了。
爷……
郭公子……
越国宫人,还有郭洵自己的随侍,一大帮人朝郭洵聚拢来,把郭洵围了起来。
郭洵的随侍更快一步,把郭洵包裹起来,跪着给他换裤子擦脚,三两下就把他收拾好了。
任是越国王子,也没有他这份排场。
赵忻然已经走开,去辟出来的竹径通幽整衣。
宫宴两旁的遥碧廊设了珠帘帐,廊上灭了三分之二的灯盏,所以少年们进入殿中拜见夫人,拜见自家长辈,她看得见他,他看不到她。
赵悠然第一眼还是习惯性的落在自家哥哥身上。一件天蓝色圆领长衣,领口袖口赵悠然缝进去一圈白兔毛,腰束了一条同色缀白玉的腰带,没有戴冠,头上包了一块素面的方巾,以示年少之意。
赵忻然是想先立业后成家的,暂时不想当谁家的女婿,所以赵悠然给他做了偏稚气的打扮,也就意在那儿了。
第二眼,赵悠然还是怀着期待落在郭洵身上,正好一年,他高了些,他黑了些,一身玄色绣竹枝交领长袍,是把他往成熟稳重了打扮,仔细再看,他比去年壮了些,去年的他是太瘦了。
赵悠然只远远的看到这些,没有试图走近,去看清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