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考过?”
杜鸣不解地问,“初级技工考起来应该挺容易的吧?”
“你让我小陆叔做个活,那是很简单,但是让他考试……那就不一样了。再说考试项目里还有一半的笔试题……”
陆立海话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听见笔试题三个字,陆阿猫的脸已经皱成一个包子了。
“但还是得考啊,没证书资质办不下来的。”杜鸣提醒。
“哎,哎。”陆立海答应着,看了陆阿猫一眼,陆阿猫叹了口气,拿起刻刀和还没雕完的雀替,转眼间又沉浸进了工作里。
他跟许问其中挺熟的,但从头到尾目不斜视,竟然完全没看见他这个人。
许问知道他的个性,没放在心上,也没有打扰他,继续跟陆立海和杜鸣往前走。
他们看了下一个木匠师傅,他也在雕刻雀替,技术很娴熟,但在灵动与姿态上就明显不如陆阿猫了。
连天青低声对许问说了句话,许问轻声问陆立海:“这位师傅在班门木匠的平均水平里,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准?”
“嗯……平均偏上一点。”陆立海回答。
“嗯。”许问没解释,继续往后看。
当初他一窍不通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所有师傅都很厉害,而现在,高低上下就一眼分明了。
难怪陆阿猫一个偏门旁支能在班门有这样的地位,整个工棚所有人的技术明显以他为首,其他人都差他一筹,甚至不止一筹。
而陆阿猫的技术,也只是将将的擦边墨工水平,离正式墨工也还有一段距离呢。
转完木工工棚,他们出来准备再去石工工棚。
“厉害啊!”刚刚走出门,杜鸣就很兴奋地对陆立海说,“不愧是班门,我知道为什么你们资质不够还能接这样的工程了。所有师傅都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有技术就好,再加把戏拿下证书就没问题了!”
“杜老师,你觉得这里面哪个师傅最强?”许问突然问,声音不大,不会被里面的人听见这样的比较。
“那当然是第一位师傅了,叫陆阿猫是吧?”杜鸣明白许问的意思,同样小声回答。
陆阿猫的名字果然好记,他的答案也确实与许问的想法一致。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代表了他的眼力。但即使这样他也会觉得班门木工整体水平很高,这只能说明,他日常所见的那些高资质古建公司里的技工水平,也就这样甚至比这更低了。
他佯若无事地转头看了连天青一眼,连天青低着眼睛,若有所思。
接下来他们又去石刻和砖雕工棚看了一圈,这时候许问才意识到,木工已经是班门传承最完整、技术实力最强的一个门类了。
所以木工工棚里的师傅全都是班门自己家的,剩下的门类全部都在外面请了人,专为建这次工程来的。
当然,这种大型工程,在外面请人是很常见的事情。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工人也是请的其他施工队支援。
但想到班门的宗正卷以及当年百工会的气魄,多多少少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在请了外援的情况下,石工工棚的总体情况跟木工那边差不多,有个别非常突出的,但总体水平还是有限,最高点也没达到墨工的水平,只算沾了点边。
走出石工工棚的时候,许问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跟刚才比又好多了。
也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吧……
“水平都挺好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证书一定要考下来,不然你们可能有办法接活,但资质肯定办不下来。”杜鸣更加满意,但仍然在继续提醒陆立海。
许问意识到,这也是班门以前不急着办理资质的原因。总会有一些工程会冲着他们以前的名气找上门来,而他们的技术又是实实在在的,在这个技艺没落的时代有自己的优势。
“还是要考!”陆立海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咬着牙说。
这时,陆立海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接完电话,很抱歉地对杜鸣和许问说:“蓝总说,监理公司的人也来了,我要过去接一下,你们是在这里等我还是……”
跟监理公司总是要打交道的,不用急于这一时。倒是杜鸣这边,许问还有些事情想问问。
于是陆立海匆匆忙忙地带着人走了,就留了许问和杜鸣在这边。
许问开始向杜鸣咨询技工考试的具体事项,杜鸣也这才知道许问连初级技工证书也没有,有些惊讶,又觉得正常。
“传统古建这边,像你们这种情况其实挺多的。家传的本事技术,手艺挺厉害,但是一问,什么证书都没有。当然了,你们有你们的门路,也能接活,还能接这样别人接不到的大活。”杜鸣一边说,一边用手划了个圈,示意这整座遁世博物馆,“但我跟你说,这证呢,能考还是尽量要考。不是说靠证吃饭,也不是我杜鸣非得给自己拉生意,不是那回事。”
他长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这人呢,不能老停留在过去,技术也是。你不走出来看看,哪知道世界有多大,哪知道有什么新东西新技术?”
“你今天能接到活,明天呢?后天呢?跟不上趟,总会被淘汰的。”杜鸣小眼镜,小胡子,戴着个金丝眼镜,却一点书生气也不见,只有混社会混太久了的那种圆滑与油滑。
但这时他说的话却非常诚恳,听得许问也陷入了深思,最近一直回荡于心的那个疑问又被翻了出来。
“但如果新的技术会影响到旧的呢?”他对着这个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小胡子问道。
“啥意思?”杜鸣推了推眼镜,迷惑不解。
“现在就有很多传统技艺已经失传了,有很多原因,但是新技术的出现……尤其是工业化规模生产带来的巨变必然影响巨大。这种情况,你怎么看?”许问紧盯着他问道。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唔,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在我看来,那就让它消失呗。”杜鸣回答得很快,也很轻松。
“什么?”许问一愣,旁边连天青也抬起了头,紧盯着杜鸣。
“那就让它消失呗。”杜鸣毫无所觉,非常轻松地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总会有新东西出现的,如果旧的被它取代了、消失了,就代表这个旧的东西没有生命力了,本来就该消失的。”
“那不是很可惜吗?”许问问道。
“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老树不死,就不让新树发芽吧?”杜鸣摊了摊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