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必胜!
声浪龙卷中的多罗吒,在姜尘清澈的眸子笼罩下,心神却忽然有些紊乱。狂猛的声浪卷着嘶啸声,霸狠地挥舞撕扯着,被银蝴琵琶与惊世神剑逼迫着,在两人中间越积越厚,姜尘几乎连呼吸都不能,惟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他搜遍体内每一分每一寸的真力,全都冲压在了惊世神剑上,他必定能赢,他也必须赢。因为他要救杨天一,这个生平第一次、他当作是朋友的人。终于,龙卷与惊世神剑接在了一起。多罗吒的秀目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恐惧,因为她发现,她已经无法再停步,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向惊世神剑上撞了过去。剑光凌厉!多罗吒尖声大叫了起来。
霸猛的声浪随着她的尖啸突然减弱,姜尘只觉身上的重压突然减轻,于是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惊世神剑身上闪过一阵灵蛇般的颤动,这柄被久久压抑住的神剑,似乎是在单纯地以自己的力量而掣动着。这柄神剑,如果在它的上一个主人手中,是否能劈开山、刺破苍穹,有着天下无敌的傲然呢?
姜尘心中忽然闪过一阵不忍,因为他此时看到的,不是噬血肉的恶魔,而只是个恐惧的人。他的手忽然偏了偏。
电光石火之间,惊世神剑擦着多罗吒的身侧滑过,“嗤”的一声轻响,将她蔽体的黄衫挑裂,但却丝毫没有伤及她的肌肤。但多罗吒的七根银弦,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十四银星的飞动下,结结实实打在了姜尘的身上!
姜尘一声闷哼,身子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连接几口鲜血吐出,眼前一片漆黑,晕死了过去。
多罗吒怔住了。她实在想不到,姜尘竟然在最后关头止住了剑势。他为什么要放过一个要杀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生吃人肉,残忍无情,而且他明知道放过她的代价,就是自己的重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多罗吒身子颤抖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见她慢慢走近了姜尘。她凝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人,轻轻道:“为什么?为什么?”
姜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将头抬起来,他盯住多罗吒。多罗吒忽然觉得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很奇怪,自从十年前,她心爱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她受诸般酷刑,却弃她而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她发誓要吃尽所有男人的血肉,她痛恨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什么她现在会流泪呢?就因为姜尘没有杀她?她的心早就荒芜了,又怎会在乎生死?
姜尘笑了,他笑得很艰涩:“你以后再吃人的时候,能不能想想这一刻?”说罢,他的头直扑进泥土里,再也不能动了。多罗吒嘴唇抖动着,忽然她冲动地跳了起来,忽然狠狠一脚踩在了姜尘的身上。
一抹黑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这是一抹最漆黑的黑影,仿佛带着深沉的忧郁,决没有生人的气息。多罗吒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狠狠地踩着。那黑影忽然淡淡道:“他饶你不杀,你竟然还如此待他?”
多罗吒一惊回头,道:“师父?您……您不是闭关了么?”
那黑影冷冷道:“我让你守住八叶之阵,谁让你到这里来了?回去!”那黑影的手轻轻挥了挥,多罗吒忽然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凌空飞起,远远跌出。那黑影缓缓揭下面具,清冷的月光在她的面庞上笼起一层黑雾,淡淡的,犹如春雨一般,让她风华绝代的容颜看上去却有不在人间的寂静。她低下头,看着姜尘,久久不转视线。
那黑影淡淡地道:“我答应过你父亲,便决不能看着你死!”她的指尖上忽然闪出一点红光,随即手指缓缓低下,将那点红光蹿射到姜尘的身躯上。鲜红的血液从红光中滴下,滴到姜尘的伤口中。奇异的是,那鲜血一旦滴中,姜尘的伤口便立即收缩,止住了流血,皮肤也迅速恢复了红晕。随着鲜血不断滴下,姜尘的气息渐渐粗壮,并急速还原着。那黑衣女子收回了手,深深地看了姜尘一眼。一阵微风吹过,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姜尘依旧伏在地上。
尖锐的阳光射进了林中,宛如炭火炙烤着姜尘的身躯。姜尘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缓缓从地面抬起头来。他的思绪有些恍惚,不太记得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跟多罗吒打来打去,似乎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势。他试着运了下灵息,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姜尘翻身坐了起来,静静地回想着。这段时间老是出生入死,被人打成重伤,但奇怪的是,他每次都不死,每次都有人救他。这是不是也是件很奇怪的轮回?
姜尘忽然一惊,他想起杨天一还被关在地牢中,他要去救他!才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离他不远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是压抑,也不是吸引,究竟有什么感觉,姜尘也说不太上来。他想了想,决定过去看看。反正无论是多罗吒还是式微,他迟早都要面对的,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将杨天一要出来,凭他的剑!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姜尘一惊,抬头看时,却突然发现,一人背手站在他面前。他已经走近此人三步内,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人静静地站着,他仿佛已跟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他自身是散淡的,虚无的,寂静的,他就是这气,这天,这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回身去看姜尘,但姜尘只觉自己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他的目光下,再无丝毫秘密可言。这种感觉让他通体不适,甚至兴起一种烦恶的感觉。
那人语音中有些笑意:“你怕我?”
姜尘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摄定心神,用极淡的声调道:“萍水相逢,有何可怕?奉劝兄台,此林多有古怪,如非逼不得已,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那人道:“阁下还不是刚从其中出来的。”
姜尘一怔,道:“兄台所言不错,所以我才劝兄台不要进去!”
那人悠然道:“可是阁下却还要再进去。”
姜尘又是一怔,道:“不错!”
那人道:“如此甚好,在下就跟阁下一起进去。有阁下带路,想必会好很多。走罢!”他这一声“走罢”竟然似乎含有一种秘魔般的力量,姜尘忍不住一脚踏了出去。等到这一脚落地,他才猛然惊醒,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震。但他随即克制住,淡淡道:“兄台进此林中所为何事?”
那人慢慢地道:“找故人要回几件故物而已。”
姜尘点了点头,料想道此人必定与此间主人有些怨隙。若是将此人引进去,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必定有更多的机会救出杨天一。但姜尘怎会做这种事?他刚欲开口拒绝,那人笑道:“如果阁下为难,那就不必了。”
他这句话一说,姜尘倒不好出口拒绝了。何况就算他不带路,难道此人就找不到进去的路了?无非多费些时间而已。这样一想,姜尘就不再说些什么,寻明了方向,大步向林中走去。
他不知道,若不是他领路,此人必定无法寻出路来。这是座森林之阵,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得到了主人的心血引导,才能自由地出入——恰好姜尘就是其中一个。
——
艳阳高照,丛林仿佛琉璃铸就的一般,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但是姜尘忽然就觉得这片丛林极度陌生。
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他确信这就是昨夜与多罗吒追逐之路,但今日走来,却连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越走,他的心就越沉。这片丛林仿佛变成了一团迷雾,永远在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没有人能够将它完全看清楚。奇怪的是,那人并不焦急,只是微笑跟着姜尘走,仿佛极为信任姜尘一般。终于,姜尘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无法相信,他走的是正确的了。
那人淡淡道:“不记得路了么?”
姜尘皱眉,困惑地道:“昨日我明明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怎么今日行来,却这么陌生,竟似从来没走过一般?”
那人笑道:“所以你认为你走错了?”姜尘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为什么不认为你对了呢?”姜尘心中一震,是啊,为什么不认为自己是对的呢?姜尘随即大踏步向前走了下去。
既然看不清楚这丛林,那为什么还要看?姜尘默默追寻着昨夜奔走的踪迹,再也不理会周围的景物,全凭一点灵觉,任意前行着。这番怅惘消除之后,他倒约略地感觉到了一点熟悉。这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忽然明白,自己并没有走错。
有时候,对与错,完全就是由自己掌握的,别人的议论,周围的评议,或许全都是错的,你根本就不必去听,去从。
那青坟一般的茅屋在绿树浓荫中展露了出来,姜尘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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