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的居室是一个七十平米的教师公寓,九十年代初的房子装修都非常简朴,墙壁就是用石灰浆涂抹而已,上面挂着几幅狂草书法。客厅兼作餐厅用,师母与小女儿正在吃饭,前面彩电播放着《我爱我家》,她们看到林老师带着一个学生进来,显然有些吃惊。
林老师满脸严肃地带杨子建到书房,四面墙都是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他坐在一张旧书桌前的藤椅上,却没让杨子建就坐,而是让他站着,然后严厉道:“说吧,那组诗是从哪里来的?”
到了这时,杨子建已经平息下紧张,他真诚地直视着林老师的眼睛,然后将一堆破旧的书籍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他一本一本介绍道:“林老师,这是《诗经精选》,这是《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这是《红楼梦》,这是席慕容的《七里香》、这是《星月与孤星——余光中爱情诗精选》,这是《徐志摩抒情诗》、这是《戴望舒诗集》……”
林可纯望着桌上十几的半旧全旧的书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子建道:“我在初中的时候,就把这十几本诗集都背熟了,您可以在每一本书中任意挑出诗歌来考我——红楼梦我背的是里面的诗词,整本小说我背不了。”
林老师听了,心头一跳,眼睛眯成一条刀缝,他大概明白杨子建的意思。
沉吟半晌,他首先拿起那本厚如砖头的《红楼梦》,随便翻到某一页道:“第十八回,隔珠帘父女勉忠勤,搦湘管姊弟裁题咏,你将李纨写的那首诗背一下。”
这首诗,明显是最不出名,最容易被忽视的。
杨子建张口朗诵道:“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最不出名的诗能背,那么最出名的呢,于是林可纯又翻到第二十七回道:“葬花词背一下。”
杨子建精神一振,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便深情地吟哦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当他念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时,感同身受,想到自己糟糕的境遇,声音不禁微微颤抖。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老师点点头,脸色微微缓和,又随手拿起《戴望舒诗集》,随意翻到第193页道:“把《微笑》这首诗背一下。”
杨子建又朗声背诵道:“轻岚从远山飘开,水蜘蛛在静水上徘徊……做定情之花带的点缀吧,做迢遥之旅愁之凭藉吧。”
随后,林老师把每一本书都随意翻开,抽出其中一首。
杨子建都能冷静地背诵出来,声音还越发响亮,引起客厅母女的注意。
最后,林老师选了《诗经精选》里一首最艰涩难念的诗《小戎》。
杨子建闭目想了片刻,默念了一下里面所有生僻字的读法,然后朗声道: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
游环胁驱,阴靷鋈续。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
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其实十几本书是杨子建在九十年代花了十多年时间才背熟的,并不是只初中三年背下来。并且也不是所有诗集都背得全,大概只有七八成,其它只是记得熟而已,昨晚又连夜默背了一遍。
幸好,杨子建的运气非常不错,林老师选的诗歌,刚好都是他能完整背下来的。
考了十五首后,林老师沉吟下来,不必再考教了,如果是某一本书的抽考,可能会让杨子建撞上好运,但连续十三本概率就非常低了,他看着杨子建那消瘦的身躯、腊黄的脸庞,目光不禁变得温和,若有所思起来。
杨子建见老师不再考教,立即进入正题道:“林老师,我家里非常穷,这些书,是我在初中用课余时间,到河边垃圾堆捡铜线废铁到收购站换钱,从旧书店里买来的,我非常珍惜这些知识,在课余和放假时间背熟。我不仅背诗集,还在文化站图书馆学习名家作品,我还从文化站借了《南剑府志》、《古塘镇志》阅读,里面的内容我都抄了一遍……”
林老师听到杨子建捡垃圾买书,在文化站借书抄书,真的震动了,他在年轻时候,也是读书艰难,到处抄书来学,因此立即产生了共鸣。
杨子建见林老师认真在听,立即放慢语速道:“中考结束后,在放假的那两个月时间里,我开始写作,因为南塘镇文化站的林羡站长告诉我,市里的报纸可以发表文章,还能得到稿酬。然后我就在文化站借了《南剑日报》、《南剑青年报》、《南剑电视报》等十几份报纸的副刊,开始模仿,写了几十篇的诗歌、散文诗、游记,然后在上个星期一,寄给了全市十一份报纸,还有《闽省日报》。没想到《南剑日报》周三特刊就已经发表了……”
说到正题了!林老师目光一凛,盯着杨子建看,发现他目光清澈,毫无闪避,直抒胸臆,听到后面,打断道:“你是要用这些证明,《霜月的记忆》其实是你自己写的,不是抄袭?”
杨子建坚定而自信道:“是的,因为我有能力写出来。另外我还创作了三十多篇首仿副刊类的文学作品,其中一组《放学风景线》诗文散是我上周写的,写的是南剑一中的校园生活,已经投给《南剑青年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发表。”
林老师眼皮一跳,右手抖了抖,猛然站了起来,飞奔到客厅,拿起电话筒,拔打了一个号码。
铃铃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音来接听,只不过有些慵懒的样子,似乎刚刚被打断了睡眠有些生气道:“谁啊,大半夜打电话,有没有公德心!”周报的编辑非常清闲,对他们来说,每天能九点上班就已经非常尽职了,所以都养成了一身的懒病。
林老师眉头一皱,厉声问道:“楚女,我是一中林可纯!你们上周的副刊,有没有采用一个叫杨子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