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一处万丈深谷边缘陡峭无比的山崖上,一缕黑烟散出,刚刚与朱和穆二人对话的苏腊现出身形,带着唐石四人稳稳出现山巅之上。
他四周打量一番,将腰间荷囊放在脚下,想也不想,便跳入这深谷之中。
过不多时,一高大黑衣人来到此地,将荷囊一收,抬手甩出一根锁链朝唐石四人一卷,没入身中之后,也跳落深谷。
刚一下去,就见苏腊一脸迷茫呆在原处,黑衣人立时冷哼:“苏腊,你在千刀山当值,为何会来这埋骨之地?”
苏腊好似刚刚睡醒,神识不明,听得有人说话就是一惊,回头见得黑衣男子,当即面色大变,合手一撑,低头施礼:“见过判官大人!”
说完,苏腊面色浸出一股冷汗,嘴唇蠕动连连,好似有话要讲,却又生生忍住。
“怎么?我在问你,为何擅离职守?”
被称为判官男子信步上前,停在苏腊身前,静静看着他。
苏腊根本不敢抬头,咬牙道:“禀判官,属下……属下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前一瞬还在千刀山,而后一瞬,却又出现在这!”
“唔?”
黑衣判官眉目一挑,冷笑一声,“‘不知’二字是何意?”
说着掏出一皮册,随手一翻,便是印有苏腊模样的一页出现在他面前,判官右手凭空抓出一狼毫巨笔,就在画页上一顿写划。
苏腊此时听见声响,悄悄抬头一看,脸上顿时惊恐万分。
判官书写完毕,再取一印鉴在苏腊这一页上一印,顿时,那画册与毛笔全数消失不见。
“今日巡守,见苏腊擅离职守,降为招魂使,入招魂池当差百年!”
判官冷冷说完,俯首看向苏腊,“你可有异议?”
苏腊轻叹口气,再度施礼:“属下认罚!”
话音一落,二人所站地面便飘出两黑焰阴魂,对二人各自一礼,便站在苏腊左右。
“属下,告退!”
苏腊见状,告称一声转身就走,那两道阴魂立形如影随形。
这时判官看着苏腊背影道:“这两阴魂使中的冥源神焰,可借你行功百年,在这期间,他们会一直随你左右。”
苏腊身子一顿,随后又继续缓缓前行。
黑衣判官做完此事,脑海之中突然响起数声话语,他脸色大变,立将荷囊取出扔在地面,接着手中法决一变,就朝这四周一指。
当即又有数道阴魂从地底飘出,判官急急开口:“这荷囊里的神魂已下有指引,待他们自行寻骨聚体,你们只需好生为其护法,待骨体一成,将其收入敛神袋中,前往血河、莲台,为其重纳身形。”
四周阴魂躬身一礼,黑衣人已化为黑烟,消失不见。
黑衣判官刚离此地,便有阴魂上前打开荷囊,这时,此地连同旁边山壁之中立刻轰声不断,无数各种各样的黑色骨骸从中冒头,无一相同但却头身肢体俱全。
它们此时就像是栽种的作物从地底与山壁里生长而出,但无论冒出多长,仍有一截永远留在了地底或山壁中。
这时,荷囊里飘出一道混沌灰白的细雾,刚一出现,此地所有的冒头骸骨一阵颤动,好似在极力劝说这细雾中的神魂选择它们一般。
灰白细雾很快就缠住了一幅身骨,那身骨当即从地底跳出,仍由细雾覆体,场面立即变得炙烈起来。
而随着荷囊之中灰白细雾更多的飘出,此地动静已有暴走之像。
被黑衣判官唤出的阴魂一顿面面相觑,其中一紫焰阴魂开口:“判官此次怎会带来如此多的神魂!”
刚一说完,其余的阴魂纷纷看来却无一说话,紫焰阴魂明显一惊,试探着道:“我并无置疑大人之意,而是如此数量刚死便被收取的神魂,对骸骨之选必定还保留着生前的气息与习惯,如此下来,我等负责区域埋骨虽多,但任由它们自行而选,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还是没人搭理,紫焰阴魂越说越是没底,干脆直接就不说了。
过得一会,一黑焰阴魂看着场中飞舞的神魂悠悠开口:“我觉得,你说的对!”
“我们帮他们一把,基本适合的,就强行让其契合就是!”
很快,黑、灰白二气在场中盘旋围绕,十多具人形骸骨飞速的在此间成形。
……
“得了随身地狱之人你已带来?”
这时,黑衣判官出现在了一阴森宫祠之内,此时的他恭恭敬敬站在大殿中,而在他上方,一坐在正殿内正中石椅上、浑身罩在黑雾里的人开口问道。
声音虚无缥缈但又真实存在,黑衣判官当即点头:“是,来人与其同伴,是两名持有地藏大人往生轮的和尚带来的。”
“此事我知!”
“地藏尊者在人间界内的门徒失手,让随身地狱第一任主人脱离佛徒掌控,反倒借我冥界之力飞升仙界,每每想起此事,便让人觉得可笑,一个小小的虫子,偏偏就能翻起风浪,不得不说,此人还当真天赋卓绝!”
隐在雾中之人自我调笑着,接而语气一冷。
“现今随身地狱之力想来已被那人间界内的初主血神老人消耗一空,现今只以低品秩阴魂、血河在里充数,佛徒将人引来,必定是想再以精纯死气与冥血重填地狱。
但有了那血神老人前鉴,白白浪费数千年光景,即便岁月无忧,也当真让人烦闷。
我冥界虽是人间上界,但为了时时准备轮回之道,不得不将时间流速放低,致人间一日,我界便是一年。
即便仙界有仙源为我等补足亏损,但这样数千年来看着轮回道中紊乱之像,不知下一次‘仙考’,我界中值司之人会有多少被贬谪入凡,所以这次我将你唤来,是想给你另一项任务。”
“大人请吩咐!”
“随身地狱照常补充,而所选的人间魔头,以本命冥源为其灌体,另外,在轮回道里将其神魂痕迹抹除!”
黑衣判官一听,立即大惊,“大人,此人若身灌冥源死气,下次突破之时,必……”
说道这,黑衣判官突然打出,接着轻轻又说,“他已凝结了元婴,不会再有大的突破。”
“但即便这样,他带有冥源之气,不能长待人间……”
黑衣判官略显失态,而黑雾中人这时打断他道,“崔判官,我的话,你只需执行即可!”
一瞬间,黑衣判官浑身冒出无数冷汗,他当即躬身一礼:“请恕小人失礼之罪!”
“哼,我就是要他不容于人间,而在轮回道里将其痕迹抹除,他此生再也不得入冥界,若要活下去,他必须在人间拥有一块真正的死地,能为其产生可让他对抗人间界规的精纯死气。”
“而人间界中正教必定不会坐视此物产生,到那时,他既是佛门目标,也是正教死敌……”
“那个时候,就看佛门如何选择了,这也算是他们没有控制住随身地狱之主应有的惩罚。”
听到这里,黑衣判官全身冷汗淋漓,许久才说:“不知此事,地藏大人那边是何态度?”
“地藏尊者那边自然是不知道的,你只需秉持一点,不主动提及此事!但若地藏尊者问起,你就将我与你所说,一一告知即可。”
“是!”
黑衣人再度施礼,黑雾里的人突然笑道,“你天赋极佳,终有一日也会到达我等地步,我刚刚所言,也算是提前透漏了一些东西,但你能理解几何,就看你个人悟性了。”
说着,黑雾里飘出一缕黑丝,而黑衣判官身中锁链突然飞出,那黑丝毫不停留,直直就刺入了唐石的体内。
这时,黑雾里突然传出一“咦”,只见雾中之人抬手,指着紫鸢骸骨道:“此女,是这随身地狱之主的同伴?”
“是!”
黑衣判官还停留在刚刚黑雾中人所说言语里,听得这人发问,赶紧回神答道,“不知大人……”
“嘿嘿,此女所成法体,正是我昔年所幻交于佛门传入人间的功法,她既然能炼,想来在人间魔教之中也算地位尊崇之人,今日既然有缘,那我就再送她些许造化,将她留下,你将事做完之时,她自会与其他人汇合。”
“是!”
……
黑丝飘入唐石体内之时,他就从昏迷不醒中醒来,不过他醒来的地点,是在他的梦里。
只见一片满是砂砾的荒凉之地,唐石站在其中,手提一人尸骨将其按在地上,刚一触地,土地就如巨兽一样将其吞入其中。
接而这整片大地一阵战栗,好似极度兴奋,然后地面之上闪烁而出道道血绘,那血绘一成,地底飘出缕缕灰白之气,直接没入唐石身中。
醒来的唐石见得此景,心里一阵怪异。
那地上血绘是一道阵法?
而那些灰白之气,又是什么?
正有所想,眼前的画面碎成碎片,化为道道光点,直奔他身子而来。
一阵磅礴之气扑天盖地,他下意识想躲,身子却根本移动不了。
一片、两片,无数片光点般蜂拥而至将他淹没其中,而后,光点碎片全数入身,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此时唐石的脑海里多出了无数东西。
有法阵绘制之法。
有实体地狱搭建之功。
还有一些让他胆寒的消息。
他分不清这是幻是真,这时,一道缥缈之极的声音已经开始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直震神魂,没过几瞬,他就直接就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黑衣判官已经来到一满是阴魂、无尽宝光华气的宫殿之中。
……
一入此宫,处处都是华服尸骸穿梭其间。
每具尸骸里都有一道灰白虚幻的阴魂,他们或举杯痛饮,或翩翩起舞,或数人、数十人一道处处交合,气氛淫奢之极。
黑衣判官一入此地,那与此格格不入的气息当即就让所有尸骸侧目。
但一见之后,大家又全数若无其事,该干嘛接着干嘛去了。
他们所饮酒水全是血腥之红,所食之物全是阴魂残躯,而细下看去,这宫殿踏足之地,也全是由尸骸而成。
黑衣判官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直接来到大殿正中,将锁链唤出,把唐石丢在地上,朝其身中打一法决后便转身离开。
唐石此时也是尸骨之身,但身中并无灰白阴魂,被黑衣判官打上法决,这宫殿之中尸骸立即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向他围了过来。
所有的灰白阴魂此时全从尸骸里飘出,似乎对唐石垂涎欲滴但又忌讳身侧同类。
等得一会,终于有阴魂忍将不住跳出,此先河一开,唐石身遭所有灰白阴魂立时全数向他身中涌去。
宫殿之外,黑衣判官站在不远静静而待,不过一会,整座宫殿从外而看光华齐敛,与四周阴暗环境已趋近一致。
这时,他重回内里,将已完全成为灰白骨躯的唐石拉回锁链,看也不看遍地四裂而碎的华服尸骨转身就走。
他前脚刚离开这里,便又有一黑衣人出现其中,一到此地就拿出一把骨扇四下而扇,尸骨地面迅速逸出缕缕灰烟。
瞬时之间宫殿之内遍起风暴,而华服尸骸如时光倒流重新出现其中。
此地当即恢复如初。
黑衣判官此时在外回首,见宫殿再亮,心下一稳,又向下一地走去。
……
混乱之地。
阿童听朱由穆讲完故事,一直对突然压在自己身上的、他不太认可的担子闷闷不乐,但过不多时,忽然想起这是地藏菩萨交代让师兄告知自己之事,心里终于不那么排斥。
地藏菩萨可是佛门之中四大金身菩萨之一,能有此幸为其分忧,自己还有什么不能满足?而自己修行这才多久,与地藏菩萨相比道行远远不够,自己有资格去不认可地藏菩萨吩咐做的事?
一想到此,心结立去,当即向朱由穆开口问道:“师兄,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
“阿童师弟,东西既然已被人取去,那别人可就是帮忙做事去了,这时可不能催,只需耐心等待。”
盘膝而坐的朱由穆眼睛都未睁开,徐徐说完,阿童忽然反应了过来。
此时可无法台之光相罩,所行之事又须背天,自己居然一时忘了!
他当即一阵自责不再说话,也随朱由穆一道,双手捏着法决搭在双膝,凝神闭目起来。
而在两人头顶,一虚幻人影一直停在二人上空,静静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