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停于一个远离城镇的山丘旁,所有的仪式祭祀围绕着山丘待命,骑士们的身影穿插于各个角落,而被选中的那一百人,在骑士们的带领下,进入了山丘的内部。
德古拉跟着队伍一起穿过了两侧山壁间的狭窄夹道,忽然觉得一股寒冷的风从前方吹来,仿佛他们不是要上山,而是要进入一个冰窟。
菲娜就在那里面吗?德古拉心想。
“这风不太对啊。”络腮胡靠近了德古拉,冲着他小声说。同一辆轿子内的人在前进的队伍里也是被安排在一起的。
“流向不对,风从下面而来,我们不是在朝上走,而是向下,”拄拐杖的老人此刻展示了他的经验和博学,“跟着队伍继续走吧。”
“山丘的内部应该别有洞天。”大汉盯着队伍前进的方向,也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队伍继续前进着,德古拉就跟在这三个人的后面,他看着周围同行的几十人,每一个都弯着腰弓着腿,好像身体里灌了铅,越是接近这最后的地点,越显得寸步难移,德古拉又看向前方,这仿佛行尸走肉般的队伍里,面前这三人却未曾曲过身板,似乎他们不是要去送命,而是奔赴什么战场,自己可能会死,但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真的看开了生死吧,人命固然重要,谁都想好好活下去,可一定会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加需要守护好的东西,这个时候,即使是千金难换的生命,也变成了用来守护的武器与筹码。
这个瞬间,德古拉忽然觉得世界很大,在这片大地的其他角落,真的是有各种各样德古拉想象不到的人,如果不是菲娜给了他重新接触外界的机会,他还是那个屈居于狭小黑暗的巷子内的混小子,如同蹲在井底的青蛙,终究只能看到一只手就遮得住的天空的片段。
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兴奋。
“我们可能会活下去吗?”德古拉开口说。
“谁知道呢,”络腮胡说,“不过我是来寻死的,所以最好不要活下去,好不容易生出了一丁点的良心,我可不想让它感到羞愧啊,”这个性格开发的男人,眉宇间突然多了份严肃于落寞,“如果我真的活下去了,我会对着自己恼怒生气吧。”
“如果能活下去最好,我会带着那个人最爱吃的肉和最爱喝的酒,去找他,把关于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告诉他我们还能继续喝酒吃肉很多年,”大汉说,“如果死了,只要这样能让恩人平安无事,我也不求其他了。”
“爷爷呢?”德古拉又看老人。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这身老骨头还能活下去,”老人虽拄着拐杖,走起路却仿佛生龙活虎,“但我若是活下去,那就是上天还认为这个国家需要我,那我就一定要活得更久一些,等着下一次轮到我派上用处的时候。”他说着话时昂首挺胸,那副被岁月萧杀成枯树般的躯干里,似乎又燃气了火焰,分明是面对死亡,却让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胸腔如过去那般再次发烫。
可前路的风,更加寒冷投骨了。
“果然你们都是一群怪人呐。”
德古拉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身后说话,他回头,看到了走在众人后方的那名中年男人,肤色苍白的像是陶瓷人,面容无比憔悴,像是重病不愈。
“大叔你,”德古拉看着他,“果然很害怕吗?”
“虽说是为了孩子们而做出的决心,但到了这个时候,身体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双腿走着都似乎麻木了,感觉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中年男人勉强的挤出笑,“决心果然不是觉悟啊,是,我真的,很害怕。”他说出口,随后大幅度的喘着粗气,脸上再无笑意。
德古拉心想可能他们四人,真的是大叔口中的怪人吧,所有人都害怕和紧张,无奈和绝望,放弃了一切一般听天由命,唯有他们却不颓不惧,按照常理,中年男人才是最正常最普通的人吧。
他想到很多人都说他是疯子,这时候他也终于认同了这个说法。
“到了啊。”大汉突然说。
德古拉看向前方,那是个巨大的洞口,里面漆黑压抑,渗人的冷意从里面释放出来,仿佛是怪物的巨口,是无底洞,是深渊,里面带着未知与恐惧。
“还真是地洞啊。”络腮胡说。
在骑士们的指引下,一百个人进入了地洞内部,里面是巨大的空间,四处插有火把,每个火把都照亮了一片车轮大小的区域,火光映出地面,那是一个个圆形的法阵,总共一百个法阵对应着所有人,在地面上组成了一个半圆。
所有人依次进入一个法阵的内部,坐下,等待着。
德古拉在法阵的中央坐下来,寒意包裹着身体,如果不是确实的触碰了地面,他还真的会误以为里面其实是个巨大的冰窖,仅仅只是身边一个火把发出的温度,形如虚设却也聊胜于无,德古拉把手放在火把上方搓着,看到所有人都已就坐,骑士们慢慢的撤了出去。
“你们只需要在这里静静等待一会儿就好了,一切完成后,会有人进来通知你们出去的。”一名骑士走过德古拉的身边,用安抚的口吻对他说。他看到其余九十九人,也都有骑士在他们身边耳语。
德古拉怔怔的点点头,骑士沉默了几秒,冲着他点头,力气适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能再说什么,德古拉听到他最后发出轻微的一口叹气,里面带着无奈和怜悯。
骑士们全部撤离,地洞内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德古拉看向坐在右手边不远处的络腮胡。
“我想一切结束后,他们是会派人进来的,”络腮胡耸耸肩,“不过我们未必能听到他们告诉我们可以出去的通知了,因为我们多半要死了吧,虽然不知道要我们坐在这里等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一场金子雨,刀子雨还差不多。”
老人抖开了衣裳,正襟危坐,将拐杖置于身前,一言不发,四周太暗,德古拉看不到老人脸上的表情,可是却感觉到他周遭的氛围,像是个严肃的武士。
大汉也坐在地上,安静的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未知的事情。而中年男人,此刻抱着脑袋,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没有人想着要逃吗?”德古拉忽然想到,“如果大家都这么害怕,为什么没人想着要离开呢,洞口也没有关闭,趁乱逃走也可以吧。”他虽然也很紧张,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因为有着不能离开的理由。
他还没见到菲娜,菲娜真的会来吗?
“小子,你来这里,是为了见到谁?”大汉这时搭话。
“她叫菲娜,有人告诉我,只要我和他交易,他就可以满足我这个要求,”德古拉挠了挠头,“现在想想不会是骗我的吧。”
“菲娜......”大汉念着这个名字,思索着什么,“不,应该不会,这个名字从恩人那里有所耳闻,如果没错,她的确会来这里,你说想要见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身份?”德古拉一愣。
“总之,她应该会来这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她也将会到场负责,”大汉说,“听好了小子,你真的想见她,在这里面是没有机会的,虽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一旦有什么事情开始进行,你就立刻离开这里,只有在外面你才能见到你说的人。”
“哦哦,”德古拉点点头,“谢谢大叔。”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怎样才能见到菲娜,大汉的话虽然让他一头雾水,但这个时候却让他没来由的信任。
之后又是沉默。
“她是我的家人,”德古拉说,“这就是她的身份。”
“是吗。”大汉点点头。
与此同时,山丘外侧,三百米仪式祭祀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就位,他们的脚下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组合法阵,法阵延伸出数十道长线,一直连接至地洞的内部。
每名祭祀的身边都有四到八名其实包围守护着,越是距离地洞更近,设下的兵力越密集,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身披白色长袍的老人站在祭祀群靠后的中央,他脚下的法阵比任何一名祭祀的,都有复杂和古奥。
“这样的天空,即使养成了百年习性的月鸣鸟,大概也不会出现了吧。”老人看着天空,说着。
“只是用来确定时间,一只也足够,”一个雄浑的嗓音响起,身披沉重铠甲的男人走到老人的身边,手里竟然提着一个鸟笼,“之后就交给你了。”
“说起话来,严肃冷漠的真像是独裁者啊,昂总骑士长,这个时候了,就放下身份吧,说不定仪式结束后,这里所有人都未必再能见到了。”老人感叹一声。
昂没有回应老人的一厢情愿,默默的打开鸟笼,抓出了囚禁其中的蓝羽鸟儿,鸟儿沉睡着,被昂拎在了半空。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
“那个女孩果然没有来吗。”老人又开口。
“嗯,”昂点点头,“她以手里所有的资料要挟过我,说有些东西只有她来解释和完成,才能使得法阵的最后设立完成,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亲手将那十几年的成果摧毁,一介凡人如此嚣张的态度,虽说着实让我愤怒,但事态关键,我退让了一步。”
“凡人吗,这样的说辞好像你是神的使者一样,”老人笑笑,摇摇头,“她的确是个旷世的人才,死在这里会让人感到遗憾的。”
“终究,只是人才的程度。”昂居高临下般的口吻。
“在你眼里,人类都是种低下的生物吗?”老人有些不悦,“身为引导国家的总骑士长,言谈过激吧,难道你不把自己列入人类?”
“你觉得,人类能够触及到天空吗?”昂也不看老人,说道。
“总有一天做得到吧,我觉得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就在于无限的可能和创造性,人类是能创造奇迹的生物。”老人说。
“只是妄想之谈吧,”昂说,“人与人口中称道的奇迹,它的意思,难道不是上天的赐福和显灵吗。”
“你若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我也没有心情与你争论,”老人说,“只能说,你总有天,会见到人类的可能性的,总骑士长啊,你坐在你那个位置,到底一直如何看待这个世间的呢,我也接触你不久,并不能理解你。”
昂手中的月鸣鸟忽然剧烈的动弹,它睁开了眼,似乎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它显得极其惊恐,全力的挣扎着,冲着天空发出了尖锐的啼叫,那是人们在月鸣鸟的身上从未听过的声音,但又让人习以为常,那是所有鸟类最普通的,恐惧时的叫声。
“不需要你的理解,没有任何价值,开始吧,别让我失望,”昂向后退开,“你是这场仪式的关键,保护你身边的任务,我亲自来。”
“那还真是不胜惶恐,”老人向前大踏步一进入法阵中央,双手合拢,“但你那样的说法是错误的,我并非为了你而站在这里,我只为我自己毕生研究中的那份尊严。”
强劲的脉流在老人体内所有的角落冲击震荡,那不再是普通的魔力流动,是将所有魔力压榨到最大极限,不,是超越极限的现象,闪烁的光芒伴随着磅礴的波动释放,一层浓密到肉眼都依稀分辨的透明波动在半空扩散。
老人猛地伸开双臂,迎着天空,古钟敲响般的声音,念出晦涩难懂的口诀。
紧接着所有的祭祀也施以同样的行为,他们释放魔力,对着天空伸展臂膀,一瞬间满场皆是贯耳的口诀念诵声,更多的波动绽裂,融于老人那最初释放的波动。
最后聚合的波动,犹如最庞大的海浪,压向了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