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准备在那里愣到什么时候哇,磨磨唧唧的,所以我最讨厌小丫头了,”黑发的男孩挽着双臂,摆出一张神情不悦的脸,感觉硬邦邦的,“再磨磨蹭蹭就不带你走了。”安内梅斯愣住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但是不可能,她自己就擅长幻术,自己若是被外人施加了术式,肯定会有所察觉的。
她忽然觉得很冷,可月夜界现在本该是晚夏的季节,不会忽然出现这样的温差,可是那冰冷的触感,在肌肤上弹跳着,那么的真实,如果说是幻术,那么这个幻术的世界在构筑者的心中,肯定比现实世界都要重要吧,或者说比起这里,真实的世界才更加虚假模糊。
“啊,走了走了,不等她了,维普怀特,我们走啦,我才不要在这鬼地方等一个没用的小丫头这么长时间,”黑发男孩显然是急躁了,额头皱的更狠了,没好气的说着,撒手便走,“好冷好冷,回去喝沙罗奶奶的蛋疼。”
安内梅斯也急了,她的身体甚至比起自己的意识更先一步的向前踏出,仿佛这样的场景她曾经模拟过成千上万便,明明大脑还处在思索现状的进程中,自己的双脚却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和饿了就像吃饭,困了就像睡觉一样。
而她,似乎是不想被男孩给留下。
“等......”安内梅斯叫出了声,声音变得孩童般稚嫩,她还没走出一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连走路都走不好吗,这样的小丫头跟过来到底有什么用啊。”黑发男孩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回头盯着自己。
“等等我。”安内梅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她看到男孩的眼神和自己撞在了一起,然后男孩立刻脸色变得尴尬,把头扭回去了。
奇怪,身体无法灵活的控制了?安内梅斯心想,她这时才看到自己的模样,短小的胳膊,手掌小巧的如同玩偶,身上穿着一层单薄的带着窟窿的外衣。自己的身体是小孩子的身体,从大人变成了小孩,自己会不习惯四肢的控制。
安内梅斯看到无数的雪花在视野里飘落,打在她的身上,所以那么冷。
她又抬头看,天空是灰色的,月亮被沉重厚实的云层遮掩根本看不到,漫天都是飞扬的雪花,她正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
记忆里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
“好了好了达乌斯,安内梅斯可能还是有些害怕吧,毕竟一直那样活着,忽然要被带到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肯定会不安吧,我那时不也是很害怕,要不是跟着你,我觉得我就拔腿而逃了,”另一个男孩忽然闯入了安内梅斯的视线里,有着一头蓝色的头发,湛蓝如湖水,“反正依你的性格,肯定是故意走一小段距离,然后就躲在一边等着不是吗。”
“啰嗦啊你,小心我把你也仍在这里哦,”黑发的男孩脸一红,似乎是被戳到了软肋,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好好好,我等还不行吗,还有,你说的安内梅斯是什么?新发现的食物品种吗?好吃吗?比起奶奶的炒蛋哪个更好?”
“是名字啦,名字,她的名字啊,一直没有名字不是很可怜吗,而且交流起来也不方便。”蓝发男孩解释着说。
“直接叫丫头不就好了,我刚刚习惯这样的叫法。”黑发男孩撇嘴。
“这样肯定不行的吧,你这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点呢,”蓝发男孩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他又看向了安内梅斯,眼里是温柔和亲近,“放心吧,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之前不也说了,有和蔼的奶奶,做饭的本事一流,有幽默的爷爷,超厉害的,有他在你根本不用害怕被欺负,还有一群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都是跟你一样生活困难的,大家都是好人的。”
“可以走了吗,安内梅斯,这样叫你可以吗?”蓝发男孩笑着伸出了手。
达乌斯......维普怀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是来帮我的吗,计划不是出现失误了吗,戴索斯的魔法不是被破坏了吗,你们为何不去战斗而来找我了......为什么你们会是一副小孩的样子,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怎么了?表情那么呆滞,也不说话,喂喂,是困了吗?”蓝发男孩对着安内梅斯摆摆手。
“该不是被冻成傻子了吧,顺便也冻成了哑巴,所以话也不会说了。”黑发男孩忽然插嘴。
“达乌斯你快够了,别捣乱。”蓝发男孩说。
于是黑发男孩吐了吐舌头,继续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站在那里等待。
“不,不是,”安内梅斯有些手足无措,她努力的组织着语言,“那个,为什么你们在这,计划呢?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成功了吗?戴索斯的魔法被破解了也没关系了吗?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战斗......”
“嗯,你说什么?什么计划?”蓝发男孩皱眉。
“果然是傻了。”黑发男孩又说。安内梅斯突然觉得头疼欲裂,画面在眼前忽闪,紫色的巨阵消失在空中,青色长发的女骑士拿着双刀逼近自己,身着异服的少年握着光芒制造的长弓,将白色的光矢射向自己的胸口,夜色里静庭的模样颠倒旋转,血液染红了视线......她隐约记得最后的画面,周围满是漆黑,只有远处有一个微弱的光点,自己似乎躺在一个深洞里,朝着那个光点,这个洞高处的洞口伸出手,自己服下了特制的液态魔力,然后力量和痛苦一起涌进了身体,紧接着意识涣散。
我的意识,败给了那份力量吗,安内梅斯忽然觉得很失落,很伤心,记忆里某个非常重要的人告诉过自己,如果自己没有用,就永远不对带自己走了,她想要跟着他们走,只有这一点,只要有这一点她就满足了,那是她唯一的心愿。
“这种磨磨蹭蹭的家伙带回去真的有用吗,这样的家伙在其他的地方肯定也会有吧,如果不都带回去你是不是就心里过意不去啊维普,”黑发男孩撅起嘴说,“没有用的家伙还是别带着了,好麻烦的。”
“达乌斯,玩笑开过头了。”蓝发提高了嗓音,黑发男孩一脸“不好”的模样,他看出了好友脸上的愠色,然后吹着口哨低着头走到一边去了。
“他只是嘴巴臭而已,心还是挺好的,真的,所以别害怕。”蓝发男孩又看自己。
但是对方的话安内梅斯并没有听进去,她觉得心脏被死死的揪住了,是啊,自己这么没有,就只能被丢下了,可是......可是自己不想被他们给丢下啊,是他们把我拉出了黑暗,自己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啊。
“我才不是没用的人,”也不再去思考身边出现的异状了,此时的安内梅斯心里想着的,只是不想被那两人给丢下,达乌斯,和维普怀特,那是她生命里,唯一向自己伸出手的两个人,“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打杂也好,陪你们一起上战场也好,我一定努力不去拖你们后腿的,所以,请你们带走我吧。”
“嗯,好啊。”维普怀特说。
“终于可以走了吗,一直站着都快冻死了,这次出来穿的衣服太少了。”达乌斯抱住身体嘟囔。
安内梅斯看着维普怀特向自己递过来的手,迫不及待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想要将手交出去,可是五指伸出的刹那,又恍神了。
自己在这里,真的是正确的吗?安内梅斯心想,她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违和感,包括这个冰雪的世界,还有眼前的两个男孩,甚至是自己本身,都仿佛被刻意的盖上了一层纱布,纱布把丑陋的真实遮盖住,上面则是重新画上了美好的油画。
头又开始疼了,脑袋都快要炸掉,在静庭战斗的记忆又冒了出来,每一个画面都和现在身处地方格格不入,截然不符,她觉得自己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眼前是一个,记忆里又是一个。
不对,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静庭,我应该还在战斗,和骑士团长和那个少年,我应该在和他们战......“那样的战斗根本不存在。”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自己的脑海里,那个声音非常的熟悉,熟悉到不能比它还有熟悉,那是自己每天都能听到,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和现在这个幼稚的音色不同,那才是自己该有的,已经成为了大人的,成熟的女人的口音。
安内梅斯觉得时间停止了,维普怀特和达乌斯都定格在一个状态,天空的雪也停在了半空,一切变得寂静,而在这份寂静里,一个人影从远方走来,唱着婉转幽哀的歌,歌声似乎从远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耳边响起,再仔细听,是悠长的笛声。
安内梅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朝着她走来,那才是大人的自己该有的样子,黑色的紧身衣服,眼角描着紫色的剪影,她走向自己,脸上带着安静的笑,在自己的身边蹲了下来,搂着自己的脖子。
“这里就是你,是我们的世界,没有漫长的前路,没有繁杂的目标,世界的不公和阴谋都与我们无关,也没有终会到来的灾难,没有死亡和分别,只有和他们两人的邂逅,这是我们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最美的时间,只需要将其定格在这里,对我们来说,不就足够了吗。”另一个自己对她说。
另一个自己亲吻了安内梅斯的额头,安内梅斯觉得头不再疼了,也没有那些闪烁的画面了,仿佛那些才是一场梦,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才是真实,她遇到了他们,她将要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安内梅斯,你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维普怀特扶住她的肩膀,时间又开始了流动。
“我好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安内梅斯茫然的看着眼前蓝发的男孩,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找不到任何记忆,像是被人挖走或者删除了一样,唯有无尽的黑暗,和破开黑暗露出的一缕光线,光线的那头,站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你们是谁?”安内梅斯问。
“又忘了我们的名字了吗,我叫维普怀特,你叫我维普就好,”维普怀特说,“他是达乌斯,是个脾气虽然怪,但是心地很好的家伙。”他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达乌斯。
“你说谁脾气怪!”达乌斯刷的从地上捧起来,像是受到了刺激的小野兽。但是维普怀特故意不去看他。
“达乌斯,维普怀特,达乌斯,维普怀特......”安内梅斯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然后露出了轻笑,“达乌斯,维普怀特,我记住了,你们的名字,你们是我第一个第二个认识的人。”
“之后我们会带你认识更多的人的,安内梅斯。”维普怀特说。
“安内梅斯,这是我的名字吗?”安内梅斯问,“你们愿意带我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所有人都讨厌我,他们都拿着武器,我很害怕。”
“放心吧,我们会带你去一个不会让你害怕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好很温柔。”维普怀特轻轻的揉着安内梅斯的头。
安内梅斯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度,很暖和,暖到了心底。
她又笑着看向了站的稍微原地的达乌斯,达乌斯也在偷偷的看着她,他愣了一下,挠了挠脸颊,开口,“赶快走吧。”
“走吧。”维普怀特又说。
“嗯。”安内梅斯将手放在了维普怀特的手里。
三个人走向了大雪飘飞的远方,朝着银白一道的地平线,仿佛能走到世界的尽头和边缘。
三人的身后,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矗立着,悄无声息,穿着黑色紧身衣物,身姿曼妙,手中握着一根竖笛。她看着三人渐渐缩小的背影,露出满足开心的笑容,身影忽然溃散了,化作一堆风沙,混在了无边的雪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