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李星河长长叹息了声,缓缓道:“但你,仍是该死。”
一语而断人生死,明明是那么狂傲的一句话,李星河却偏偏用这世上最柔情似水的声音娓娓道出,且让人生不起半点轻慢之意,这是独属于“李星河”式的说话语气。
林子彦闻言,放缓了语速,诺诺道:“三师兄你莫不是忘了,师尊曾说过,我们师兄弟之间,要团结,要互爱。”
“可笑,胆敢用活人来做实验的你,真得有将师尊的话放在心上吗?”李星河面上的表情依旧和缓,就连说这种杀气腾腾的话也完全不见半分凌厉,“你究竟将师尊的教诲置于何地?”
林子彦眨了眨眼,不慌也不乱:“他们都是自愿的,长生不老,谁人不想?”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长生不老。”李星河的表情变了,神如雪寒,目似冰坚,他的右手随着出口的话而缓缓抬起至腰间。
今夜,李星河已下定决心,要清理门户:“所谓自愿是建立在知情的基础之上,而非欺瞒。”
看出李星河目中的杀意,林子彦微垂下眼,视线扫过李星河的右手,但他依旧从容自若,缓缓道:“我并未承诺什么,也没有保证一定可以成功,但他们都愿意一试,你遇到的那个人叫玉金戈吧?”
“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正如你明白我的底线一般,你的手段我还不知道吗?”李星河冷冷一哂,“欺瞒、利用,这是你一贯的做风,你要以此行走江湖,我不管,但你不该再用玄门秘术。”
玄门秘术四字一出,林子彦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他看着李星河,没有立即回话。
夜风呼啦啦地刮着,呼啸声一阵压过一阵,李星河身后那棵巨大的松树被月色染的透亮,在风里摇晃下一地涟漪波光。
静默良久,林子彦低下头去,他似乎想笑,他也确实牵起了嘴角,可却没带起丝毫笑意。当林子彦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如刀子一样,锋利逼人:“可是三师兄,我不想死。”
李星河闻言怔了怔,一叹,瞬间周遭寒意敛去。但李星河并未放下腰间的右手,他说:“你还活着,我们师兄弟七人,已经死了四个,而你依旧还活着。”
林子彦也是一叹:“我虽活着,但我已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子。”
林子彦生来带病。
在他的有生之年,病痛一直折磨着他。
伤痛磋磨着他的筋腱、骨骼、肌肉,昏沉侵蚀着他的神智、风采、光华。他在煎熬中支撑着病体,也支撑着瑶城七子震惊天下的威名,尽管他已然被病魔折磨的脱了型。
“这十数年来,我费劲了法子,试过各种手段,却还是治不好自己的病。”说到这,林子彦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什么可笑的事,眸中还带着一点讽刺。
隔着皎洁的月光,林子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星河。
这个人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岁月从他身上流过,却没带走他任何东西,反而将他打磨得更加温润平和,如一块触手生温的暖玉,令人见之生喜。
与枯槁、干瘦的自己截然不同。
他的三师兄,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昨夜西风凋碧树。
李星河心上的那一树红花也已尽皆凋零,如今只剩下一棵枯树,孤零零地立在乌江岸边,仿佛刻在茫茫风雪中的一道苍老刀伤。
李星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眼高于顶的江湖子弟,他已能平常地看待命运的不公。
又是一叹,李星河说道:“当年师傅以心血为引,创下玄门秘术这一邪门武功,为得就是治好你的病,但事实却证明了此法并不可行,你的病无法可治,无药可医,你便是赔上再多人命也只是徒劳。”
“哈,玄门秘术,你竟然以为这只是一门武功?”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林子彦笑了,笑得疯狂,也笑得凄凉,良久,他才止住笑声,冷冷说道,“你竟认为这门武功的存在只是为了治好我的病?”
狂风在二人身侧呼啸,吹得枝叶摇晃,灯火散乱,在地上映出深浅变换的昏黄色。
林子彦突然以无比怜悯的口气对李星河道:“我真是心疼你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李星河犹疑非常,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果真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这样的李星河,林子彦不觉有些羡慕,羡慕的同时又无比强烈地嫉妒着,嫉妒对方的无知,也羡慕他的幸运。
这世上,从没有人像保护李星河那样地保护过自己。
可他李星河凭什么如此幸运?健康的身体,惊人的才学,他拥有自己所向往的一切。
当年的事情,墨无书将他瞒得死死的,为此甚至以自身为饵,将当年参与过那次事件的人尽数除去。
人性可怖,诡谲无常,由人的贪婪野望所衍生出的丑恶与卑劣,根本无法事先预见,知晓当年所有真相的林子彦,突然无比好奇,无比迫切,也无比难耐的想知道。
——当李星河知道一切,知道墨无书和天玄老人所做的一切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到这,林子彦那颗悬挂在不知名处狂怒的心,忽然停下永无止尽的风暴,慢慢沉寂了下来,他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语气温和地问道:“三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你是不是至今都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大师兄要动手杀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