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沈辞衣点了点头,随后不觉惘然一叹,“为图后事,我一直以游侠的身份在中原游历,我的父母是罗刹教众,我生于罗刹教中,自小便见惯了烧杀抢掠,人性之恶。将近十年的蛰伏时间,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可思议,可平静的日子过久了,便是我,也不由得开始反思起自己此前的征伐,以前所做的那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环境可以改变人心,日子一旦有了规律,就会像流水一般,每一天都像是同一天,仿佛只要不提起,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就会被彻底埋在冰山之下,不复存在。
沈辞衣转过头,昂首看向天幕,缓缓继续道。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那些征伐以外的得失,那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歇的平凡,开始慢慢地扎进心里,在枯萎的荒芜中冒出新芽,且兀自顽强生长,继而敲响了沉寂已久的心扉。”
“罗刹教为何一定要南下入侵中原武林?昔日的中原与西域对立,而今的南北相争,就算是一个门派,一个家族,内部也有派系之分,也会有兄弟闫墙,说到底,争的是权力,抢的是利益,夺的是名声,可就算最后得到了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难能抑制,从没有过的想法,令我不自觉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曾经的取舍,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随着一个个问题地出口,沈辞衣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渴望,这些心事压在心里太久太久,没有人分享,这无疑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李星河没有回答沈辞衣的问题,而是给出了新的问题:“所以你想到了背叛?”
沈辞衣嘲弄一笑,回身摇头,说话的声线轻柔的仿佛一团迷梦,一瓣花影。
“当然没有,平静都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个旁观者,今日萍水相逢,他日敌友难辨,这是人的劣根性,我还没有伟大到为别人的平静而压上自己的性命。”
月色朦胧,李星河不言不语,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沈辞衣,等其下文。
“直到一年前,我来到申州,遇到了江景渊。”沈辞衣闭上眼睛,半晌再睁开,说道,“让我真正下定决心退出组织的原因,是江清和。”
夜渐深,水汽迎面打来,沾湿衣襟,空气也在骤然间变得凝重起来,就连轻飘飘的风都仿佛有了重量。
“清和,我的女儿。”
李星河闻言猛地瞳孔微缩,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打量了沈辞衣半晌,惊诧道:“江清和是你的女儿?”
“不错。”沈辞衣坦然回看李星河,“清和是我和阿修罗王的女儿,当年我生她的时候,正是罗刹教濒临溃败之际,我逃过中原武林人士的追捕诞下了她,并将她寄放在一处农家,可等事情过后,我再去找时,我的女儿和那处人家都不在了。”
李星河尚未从震惊中回神。
关于沈辞衣和江氏父女的关系,李星河想过很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母女这一层,因为从沈辞衣的外表,真得看不出她有个江清和这么大的女儿。
沈辞衣不闪不避,娴静地站着,任由李星河上下打量自己,眸中隐有水色潋滟荡过。
李星河微微皱起眉头,待细看,对方眼底一片冷淡,沉默了会,李星河再问道:“是江景渊将孩子带走了?”
“嗯,阿修罗王虽号修罗,却是罗刹教八大法王中最惜人命的一个,他也并非西域之人,他来自中原。”微停顿了会儿,沈辞衣轻轻一叹,再说道,“修罗是为了我才加入的罗刹教,我刚怀孕的时候,他就劝我收手与他一同离开,退隐江湖,是我不愿,当日华山之上,修罗王假装中计身亡,金蝉脱壳离开罗刹教,也离开了我,从此以后,这江湖上再没有罗刹教的阿修罗王,唯有申州江景渊。”
不少陈年往事随着不急不缓地叙述就这么涌上心尖方寸之地,满满当当,逼得沈辞衣不得不去一一回想。
当年,为了腹中孩儿之事,她与江景渊争执过无数次,每一次当她完成任务归来,迎接她的都是江景渊的怒火。
江景渊怨她对他的隐瞒,怨她不顾身体。
因为这个孩子,江景渊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以毒杀人。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江景渊选择与自己分道扬镳。
酸涩的滋味,一层一叠揉满整个胸腔,沈辞衣悔不当初。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总是不珍惜那些一直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和事,等到真正失去了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那些自己曾经最不在意的,那些最平淡的过往,早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心中的所有沟壑。”
56#往事你想赎罪?
这世间什么是不会变的?
人心和岁月都在变,江湖也在变。
沈辞衣静静地站在庭前,默默地看着头顶的夜空。
“当年的我,无论如何的也想不到未来的自己居然会得这般畏首畏尾,哈,世事无常啊。”沈辞衣轻声感慨。
夜风旋起,一阵阵冷风直灌衣襟而来。
不,不对,很不对。
尽管沈辞衣言之凿凿,可李星河却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对。
沉吟须臾,李星河敛下心中杂念,问道:“依你所言,当年的你,竟不知江景渊就是阿修罗王?”
江景渊年少成名,是更早于阿修罗王的存在,他们既是夫妻,那沈辞衣又怎会不知阿修罗王的本来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