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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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姐!!!!”

丁香欢快跑上前,一把搂住敖烈,比了比他的个儿,笑道:“你怎么好像长高了?

敖烈僵着身子,面上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终扭曲成奇异的神色,“……三姐,你恢复前世的记忆了?”

“前世?什么前世?”丁香拽着敖烈的胳膊,打量着四周景色,“敖烈,你怎么住这儿了?是不是又和父王母后吵架,赌气离了西海?都几百岁了,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我早就长大了,三姐……”敖烈哽咽着笑出声,紧紧抱住了丁香,“三姐,欢迎你回来,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后边匆匆跟上的沉香和敖春,见这一“姐弟重逢拥抱”的场面,俱是一脸懵逼,望向凤凰花树下的孙悟空。

孙悟空揽着女童阿狸,先是望天,继而望地,最终默默掩面,冲木桩泥偶般的沉香和敖春,招了招手,“过来,俺老孙讲桩陈年旧事,给你们这些小孩听听……”

听完“旧事”的沉香和敖春,呆坐一旁,震惊地消化着丁香乃西海三公主——即杨戬前妻转世的消息,而欢喜情绪稍稍平歇的敖烈,见丁香“疯疯癫癫”的,只依稀记得自己是西海三公主,且有关零散的回忆都集中在西海龙宫,有关杨戬等人的事,半点印象也没有,问得多了,她就又变成了“丁香”,但是八九岁年龄段的,懵懂不知世事,不由也急了,问沉香等这是怎么回事。

沉香将丁香被杨戬打伤心脉后、服食丹药而神智错乱一事道出,成了佛的敖烈,当即恨得牙痒,“杨戬!!”恨不能抄起银枪打上真君神殿,及对上旁边小女孩清澈疑惑的眼神,硬将那恨意给压了一压,忍怒请教孙悟空道:“师兄,你可有法子?”

孙悟空把着丁香的脉搏道:“或许是她当时心脉受损,十几味丹药搅和在一处,对心脉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副作用,要不,试着将这些丹药都清清?”他说着便施法去做,但丁香却还如之前一般“疯癫”。

“怎么回事?”沉香、敖春俱急问。

孙悟空摇头,“也许是没彻底清干净……”

“清干净……”敖烈想起什么,“当年,杨戬中了断魂丹,差点一命呜呼,回头却被救活了,我私下问三姐怎么回事”,说着望了一眼正和阿狸绕树捉迷藏的丁香,“她说,是嫦娥仙子偷偷下界,用月魄之力,清了杨戬体内的丹药残毒。既然连断魂丹这等奇毒都能清解,那丁香体内的残留丹药,嫦娥仙子应也能清涤干净吧。”

沉香闻言,立即道:“那我现在就带丁香上天!”

“你安分待着吧!”孙悟空拦道,“太上老君的兜率神宫,离广寒宫可不远,你别正好被太上老君给瞧见了,被他拿个金刚镯往你头上一敲!”

“那我去!!”敖春自告奋勇,“我带丁香去广寒宫!”

离不开太白渊的敖烈,见敖春同为龙族,且对丁香颇为关心,点头同意,但丁香却和阿狸玩疯了,不愿意走,“去哪儿啊?这儿挺好玩的!”

敖春哄道:“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九霄月宫,嫦娥仙子住的地方,传说中三界最美的宫殿!”

一听月亮,丁香高兴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奔月奔月!”

敖烈见她如此欢喜,感慨道:“从前三姐没有离开龙宫、遇上杨戬前,常在夜里,坐在海边望月,要不是听说嫦娥仙子秉性孤傲,不敢近前,怕是早就化龙冲上去了。”

孙悟空忆起那次在峨眉山见到嫦娥,嫦娥对丁香和沉香都颇为关怀的样子,对敖烈道:“你别担心,嫦娥仙子应会愿意帮助疗治的,不过……”他摸着下巴瞧着丁香道,“你看她这样,和当年灌江口的三公主,真是不大神似啊…………”

敖烈亦道:“三姐现在这样,更像是从未离开龙宫前的时候,自从遇到杨戬,她虽还有从前四五分的性情,但另外四五分,变得温婉大方了很多……”敖烈说着目光渐黯,“可她为杨戬变了那么多,却换来了最后那样的结局……”

孙悟空想起记忆中的“神女姐姐”,初见时言笑晏晏陪他吃桃,他被压的五百年,也常来看他,及后来西行路上,他也常去灌江口,找她闲聊听她弹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却与面前开开心心、嚷着要奔月的女子,重叠不起来,不禁也是黯然。

俩师兄弟心中伤感,沉默无言,但丁香丝毫感受不知,高高兴兴地翻身骑在化龙的敖春身上,一挥手道:“起飞,奔月!”

一声龙吟,冰蓝色的龙影,渐渐消失在天际,沉香仰首目送他们离去时,却有人静静走到他身边,阴恻恻看来:“你,杨戬的外甥?”

沉香被这目光看得一寒,呆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不,自从他杀了我爹,我就不再认他是我舅舅了!”

“你……娶了我三姐?”

沉香先是下意识一点头,然后又是慌忙摇头,“不不,这件事是这样的……”

沉香慌慌张张地要解释,然而敖烈已勾了他肩,用力往边上一带,露齿一笑,“来,聊聊~”

阿狸不解地望着敖烈拐着沉香远去的身影,疑惑道:“大圣伯伯,他们要聊什么啊?”

孙悟空却不回答,只长叹一声:“孽缘啊!!!还是俺老孙四大皆空得好!”

“四大皆空?”阿狸问,“那我师尊也空吗?”

“他可不空”,孙悟空笑点了点阿狸的鼻子,“他要是空啊,就不会有你了。”

敖春载着丁香冲入天幕的同时,受召的杨戬,来到瑶池仙境,朝上首王母拱手问道:“娘娘召小神,有何要事?”

王母款款而下,“杨戬,近日刘沉香有何动向?”

“他在人间奔走,暂未有任何出格动作。”

王母含笑道:“这样等着他犯事,总不是个办法,万一哪天刘沉香胆大包天,联合孙悟空等,把天给捅了,再去抓,也晚了。”

杨戬低首,“依娘娘的意思?”

王母挥袖振出虚迷幻境,“让他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

“……小神明白了。”杨戬伸手欲接过虚迷幻境,王母却忽然拦下,恍似不经意想起一般,“说来你身为司法天神,执掌天条已有几百年,本宫与陛下,却从未试过你是否心中无欲、铁面无私。”

杨戬平静道:“杨戬是否铁面无私,这些年的每一桩案件皆可作证。再说,杨戬当初为何上天接任司法天神,娘娘是最明白的人,杨戬心中是否无欲,娘娘不该最清楚吗?”

王母本就生性多疑,对杨戬的信任,早因刘沉香迟迟逃脱在外,出现了裂痕,她微微一笑,“本宫自然信你,只是陛下……你也知道,你杀了他九个亲儿子,他心里多少存了芥蒂,你若能自证清白,以后这芥蒂尽可消了,舅甥相和,岂不是更好?”

杨戬凝目望向那虚迷幻境,“……这是陛下的意思?”

王母不置可否,只微噙笑意,双目紧紧盯着杨戬面上的每一个表情。

杨戬暗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王母疑心,但王母疑心不消,他此后行事必会受阻,若他执意不肯进虚迷幻境,王母疑心将更重,不利此后计划……迅速思量后,杨戬暗在心海埋下一缕神思,恭顺对王母道:“既是陛下的意思,小神领命便是。”在王母笑中带刺的目光中,飞向悬于半空的虚迷画卷。

火树银花合,花市灯如昼,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歌飞乐舞,百戏喧哗,这……这是人间的上元佳节……

杨戬怔怔地站在提灯的人潮中,恍惚地望着流光溢彩的一切,这时,忽有一只手,从侧伸来,将一只青铜面具覆在他的面上,“喜欢吗?”

巨大的烟花在上方炸开,金光耀目,引得无数人仰首欢呼,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烟花未冷,喧嚣声停,杨戬透过面具的孔眼,望见戴着青鸾面具的女子,双目清澈,内有璀璨星火流动,全然映着小小的他,被覆着青铜面具的他。

这双眼,他已在梦中思念了千次万次……

璀璨的烟火,在一瞬间的绝美后,如无数流星丝缕坠落,一如他的防线,全然崩塌一般,女子见他迟迟不语,微微歪头,似是惑道:“不喜欢?”

杨戬定定地望着眼前人,喉头滞堵,说不出一个字,身旁却又有一熟悉女声道:“二哥不喜欢,就给我吧!”

是三妹杨婵,还有哮天犬、梅山兄弟和师父…………

杨婵接过那青铜面具,一边摁住欲上前的哮天犬,一边笑对他们道:“二哥,嫂子,你们慢慢逛,哮天犬说他想去看百戏,我们陪他去那边。”

“我…我……”哮天犬嚷着要喊什么,已被梅山兄弟一把夹住带走,师父和三妹也笑朝他摇了摇手,转身隐没在人群之中,下一刻,有温柔的触感落在了他的掌心。

是她,轻轻牵起了他的手,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她拉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无数的游人与灯火擦肩而过,杨戬凝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一步步地,紧紧跟着。

这灯市,绵延不绝,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他们一起赏灯猜字谜,一起听戏看杂耍,还融进行歌的游人中,紧握着对方的手,如所有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般,踏歌起舞,吟歌相和,由始至终,她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最后,他们来到拱桥之上,燃放天灯。

他们共同托举起灯架,微一松手,孔明灯冉冉升起,和万千游人的天灯一起,飘摇而上,汇成了灯火的海洋。

女子对着茫茫灯海,合掌许愿,见杨戬只怔怔地看着她,笑嗔道:“呆子,看我干什么,快许愿啊!”

杨戬问:“你许了什么愿?”

女子微微低首,虽然青鸾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可想见,面具下必是含情脉脉,溶着绵绵爱意,她轻轻执了他的双手,清雪般的眸子深深地望进了他的心里,“千秋万世,永不分离。”

整整一夜,杨戬一直如在梦中游离,恍惚未有笑意,及至此时,方才露出笑容,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

女子浅笑嫣然,动听的言辞,如春花绽放,“答应我,好吗?”

杨戬笑而不语,手上却微一用力,女子身形立即如沙将散,但仍浅笑追问:“为什么?”

红颜枯骨,在指间化为流沙飘散,杨戬仍自在笑,“因为你不是她。”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很清楚,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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