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门口的大黄狗汪汪地狂吠,惊得栖息在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
巷子越来越偏僻。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里没有酒香,只有摆开几张桌子放上几把塑料凳子就开张的苍蝇馆子。地上随意扔着烟头,几名赤膊大汉开着啤酒剔着牙缝,靠近了可以闻到一股汗味。
谢迟安一踏入这里,就吸引了一群人注目。这地方平时压根没陌生人会来,更别提长得这么俊的娃子。
站在洗衣槽前搓洗衣服的妇女回头望了一眼,高声问道:“小伙子!你找谁?”
谢迟安说:“我找黄成龙的奶奶。”
谢迟安只知道黄成龙家住在老城区,但并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他上回见到黄成龙的奶奶,是在老城区的门口,那堆着垃圾的电线杆柱子底下。
那时候他放学去一家餐厅消费,碰见黄成龙在餐厅打工。两人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些交情,黄成龙见了他也没不自在,还很热络地招呼。等他吃完,黄成龙也正好下班,顺口问了谢迟安一句要不要去家里做客。
谢迟安说好。
黄成龙一愣,忽然变得不好意思。以他的设想,还以为谢迟安不会去呢。毕竟能消费得起高档餐厅的……家里一定很有钱。
然后黄成龙就带着谢迟安辗转了大半个东阳市,坐着七拐八弯的公交车抵达老城区。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谢迟安大老远就看见一位佝偻的老人,站在电线杆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奶奶在等我呢!”黄成龙背着大书包就往他奶奶跑去,中途转过身对谢迟安挥手,“谢哥,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请你回家做客了。”其实主要是……他家地方太破了。
那是谢迟安第一次去老城区。
那时候他才真正理解,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富足。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生活,有的很幸福,有的很苦。
可是幸福与否,又似乎不只是靠金钱可以衡量的。司徒月很有钱,可也不幸福。童熠辉很贫苦,可他很知足。封铭在不幸黑暗里隐忍到变态,黄成龙与奶奶相依为命到现在。
人生本就有千姿百态。
“黄成龙?我们这里没有叫黄成龙的人啊。唯一一家姓黄的早死了,留个老娘在那儿,独居好多年了。”妇女道。
谢迟安一默,这才意识到黄成龙的存在也被遗忘了。
“那位独居的奶奶在哪儿?”谢迟安问。
妇女手一指:“喏,最里面那间就是了。”
谢迟安往里走。
入目是一处很矮的木屋,是真的矮,门楣低到谢迟安需要弯腰才能够进去。
谢迟安敲了敲门:“奶奶?”
躺在藤椅上小眯一会儿的老人睁开了眼睛:“谁啊?是龙龙回来了吗?”
谢迟安微讶。
黄奶奶记得黄成龙?
黄奶奶见到谢迟安,激动得立马起身:“龙龙,是龙龙回来了。”
“奶奶。”谢迟安扶住过于激动的黄奶奶,“我不是……”我不是黄成龙。
“哎呀龙龙,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啊?”黄奶奶泛着老褶的手不停抚摸谢迟安的脸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谢迟安低声,“嗯,我回来了。”
“你这次回来,又要什么时候走啊?”黄奶奶小心翼翼地问。
谢迟安动了动唇,说不出他马上就要走的话。
但他确实不能久留,他目前最挂心的还是他的哥哥。
“奶奶,这点钱您收着。”谢迟安留下两千块钱。
“不行,钱你拿回去。钱给我了你吃什么呀?”黄奶奶立刻推搡道,要把钱塞回谢迟安怀里。
“……不了,奶奶。我不缺钱。”谢迟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生于富贵之家,从未缺过钱,两千块钱对他不过是几顿饭的钱,只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老人家,足够用上大半年。
“诶,那,好吧。”黄奶奶迟疑着把钱收回来,“龙龙,你是不是又要走啊?”
谢迟安抿唇,轻声道:“我以后常来看您。”
黄奶奶得了这句承诺,顿时笑得像个孩子:“哎,好。你在外头要好好的,不要想奶奶。奶奶在家里也很好。你要多吃饭,知道吗?”
谢迟安点了点头。
从黄奶奶家出来,谢迟安觉得天上的阳光有些刺目。
太阳啊,你为什么不能眷顾到那些需要你的人身上呢?
捣衣的妇女见谢迟安出来,八卦地问道:“小伙子,你是这家的谁?”
谢迟安顿了顿:“她是我奶奶。”说了要替黄成龙照顾,那便是他的奶奶。
“别开玩笑了,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孙子?”妇女笑道,“是她缠着你叫你才认下的吧?你是个好心的小伙子。她呀,儿子死后就老年痴呆症很多年了,谁也不记得,就知道天天到电线杆子下等她儿子回来,还总以为自己有个孙子叫龙龙,见到你这样大的小伙子就喊龙龙。我看呀……是望子成龙想疯了。”
谢迟安不语。
原来黄奶奶已经患老年痴呆症很多年了么。
可是他知道,黄奶奶每天拖着不灵便的双腿到电线杆子下,等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孙子。
全世界都觉得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有谢迟安知道,她记得她的孙子。
这种全世界都不记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尤其是,谢沉初也消失了。
谢迟安记得广播里说了个0736区,这就说明进行游戏的不只是他们。极有可能世界各地有很多人都进行了游戏。
那么哥哥是不是也被卷入了游戏?
可是只有在游戏里死亡的人,才会被人遗忘……谢迟安活的好好的,所以大家都还记得他。难道哥哥会死在游戏里么?
怎么可能!
谢迟安本能地排除掉这个可能。
谢沉初的身手要比谢迟安还强,也比谢迟安更狠得下心。谢迟安都活下来了,没道理谢沉初会死。
除非谢沉初遭遇强敌。
谢迟安思考不出头绪,心情很烦躁。
他掏出卡牌,看着上面的数字1,再次回想起通关时广播的话。
0736区,逃杀游戏第一关,游戏结束。
通关玩家,谢迟安。
通关评估,sss
恭喜玩家获得胜利。
……对了,通关奖励呢?
谢迟安发现少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一个游戏,怎么能没有通关奖励?
随即又想,恐怕对于主办方来说,让他能够活命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吧。
毕竟其他人可都是死了呢。这么一想,“存活”本身竟就是一种奖励。
至于卡片上的数字1,谢迟安猜想,应该是他通关第一关的缘故。
有第一关就会有第二关、第三关……过关越多,卡牌上的数字应该也会越大,权限也会越多。
等数字大到一定地步,或许就能探知到一些真相。
闯关升级,这是能够查探哥哥下落的唯一办法。
谢家。
谢未落见自家哥哥出去大半天后又神色莫测地回来,有些心里发怵,暗叹哥哥这两天怎么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那个,哥。”谢未落硬着头皮道,“我的语文试卷需要家长签字,你帮个忙呗?”
那种不及格的卷子她是打死也不敢给爸妈看的。
谢迟安看她一眼:“拿来。”
谢未落如同临刑般把卷子交上来。
谢迟安目光落在那个鲜红的58上:“……”
谢未落心里更紧张了。
她知道这种分数在就没拿过年级第二的谢迟安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
出乎意料的是谢迟安竟然没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很干脆地就把名字签了。
如果是平时,谢迟安一定会好好教育谢未落,只是现在他没心情,遂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谢未落:“是啊。”
谢迟安:“???”
谢未落理直气壮道:“我们体育老师兼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啊,都教了我初中三年了,哥你还不知道吗?”
谢迟安奇异道:“你们班主任不是一个姓晏的男人吗?”他曾经给谢未落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对那位清隽秀雅的男人印象深刻。那男人……反正不像是教体育的。
“什么姓晏啊……我们班主任姓徐。”谢未落迷茫道。
谢迟安:“……”得,又发现一个失踪人口。
也不知道这逃杀游戏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三天后我要出一趟远门,旅游散心,归期不定。”谢迟安不知道他参与游戏时家人会不会因为他失踪而担心,决定提前报备一声。
“啊?”谢未落问,“哥你不上学吗?”
谢迟安现在一听到上学就只能想到满学校的尸体,再想到更操蛋的主办方,更想到失踪的兄长,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也忍不住爆粗了:“上个屁的学。”命都要没了。
谢未落呆若木鸡。
天呐,她听见了什么?她清冷优雅的哥哥竟然说,脏,话!
还有她这位学霸哥哥是要么不逃课,一逃就一鸣惊人么?
三天时间太紧迫,谢迟安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为下次游戏做准备。
他不知道游戏外准备的食物和武器能不能带入游戏,反正得先做好准备。到时候能带进去最好,带不进去也不吃亏。
要是什么都没准备最后发现可以带入,那才是亏大发了。
食物谢迟安屯了点,另外他还弄到一些枪支——谢家早年是黑道势力,就算近年来在谢沉初的接手下已经洗白,对武器方面也照样有渠道。并且射击是谢家子孙的基本课程,就连谢未落都能把把十环。
谢迟安这些行动仓促间也没多做隐藏,搞得谢未落惊奇道:“哥,你这是……要去荒岛求生么?”
谢迟安说:“谁知道呢。”
也许下一关地图,就是荒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