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壹秒記住一起看书网临汝公主和亲的消息传到正在北上的秦王队伍中,宋霑一反常态,之前那刻薄话一点都不敢再说,反而看着青筋暴起面色凛冽杀气如有实质的秦王,小心翼翼道:“不是卿的错,真料不到平日里严荪那一堆个个义正词严正气万分的大臣,居然真做得出来推出一个弱女子去和亲,割地赔款的丢人事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这是要逼你反,你若有反心,这个时候反,百姓们刚知道不必打仗了,可以回乡了,你却再兴干戈,谋逆君上,人人可讨之,众人喊打,你占不到好处,就算勉强要个清君侧的名头,也太勉强,时局、时机,都不合适。”
“临汝公主虽说娇生惯养,但过去慕容延应该也不会亏待她,来日大业一成,接回来好好荣养补偿便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来。”
李知珉面无表情,翻身上马:“传令三军,急行军。”
广袤的荒原一望无际,马骑得飞快,秦王在风中驰骋着,脑子却一刻不曾停过。胸中一团乱,生平头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自己这些年,什么都没有得到,想留的人,留不住,想护的人,护不到。
自己的人生,兴许就是一个错误?
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挣扎什么,努力什么!一切都是错的,不被期许的人生,怎么挣扎,也挣不开的命运。
难道要放弃?
一艘海船,将母后,弟弟妹妹都接出来,去海外逍遥自在,管他什么家国天下!谁稀罕!
又或者,点齐兵马,杀回洛阳,弑父篡位,干他个天翻地覆,痛快淋漓!
猎猎的风吹得他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放缓了下来,高灵钧气喘吁吁追了上来:“王爷,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宋先生说,如今和谈期间,咱们不必赶太急,否则被人暗算了不好。”
李知珉没说什么,知道大部队骑兵不过一千骑,又各有任务,自己一马当先跑了这么久,如今跟着自己的也就一百骑左右,是要找个地方等等大部队的,高灵钧是怕自己出事,这次他北上,也是特意绕的远路,以防被别有用心的人埋伏。
如今自己是这些跟着自己的人的主心骨,若是自己先放弃了,他们又当如何?
他到底是个心性坚忍之人,虽然动摇了一瞬,还是很快收敛了那些纷乱的念头。放眼看了看四野,苍苍翠翠青山碧野,山河静默,家国如画,岂容铁蹄踏碎这如画江山,自己这半生,或许对不起许多人,却到底不曾有负自己身为李氏这个皇者之姓,无愧于国无愧于民。
过了一会儿前锋回来报:“前边有一处山庄,听说主人家十分慈善,收留了许多流民弱女,和看庄的人说了,是过路的军汉,想要在山下借个地方喝点热水,歇歇脚。看庄的进去禀报主人家,同意了,只说一不要扰了收留的百姓,二不能骚扰妇孺,三不能不许往后院去。”
高灵钧笑道:“如今乱世,这庄子看来也是哪户世家的,才有这底气了,不过如今还未打到这里,还算安全,再往西边,就不好了,到时候怕是未必敢再收留流民。”
李知珉并不说话,高灵钧也知道他如今心情不好,并不敢说话,只默默护送着他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宋霑被禤海堂护送着,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一队行人行着,果然看到一处山庄,青瓦白墙,庄子下有颇为宽敞的河水环绕着,唯有中间一处庄门通往里头。高灵钧便点了十来骑亲信簇拥着李知珉进去了,其他的都在山庄外候着。等过了庄门,再进去沿着石路走了一段,路两侧都种着苹果树,正是苹果树开花之时,空气中满是苹花香气,叫人心神一爽,之后便听到了孩子的笑声,原来路的尽头,是一处颇为宽敞平整的场院,场院当中有孩子们在奔跑追逐玩闹着,有几个妇人在一旁看着他们,手内都有着针线活,远处河边也有人在杵衣晾晒,衣服在风中飘扬,再细听起来,甚至还有儿童朗朗的读书声,鸡鸣狗吠声。他们一路行来,见多了乱世的人间地狱,忽然见此安居乐业的世外之地,人人都觉得一阵恍惚。
孩子们看到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进来,都大叫着好奇的上来围观,又有天真的孩子叫:“有客人来啦,四嫂嫂!有客人来啦!”
有几个穿着干练的妇人迎了上来,满脸笑容:“是老林说的过路的军爷吗?请里边坐,喝杯热茶再走。”
高灵钧笑道:“你们这儿好啊。”
那妇人笑道:“多亏这边的主人家仁慈,收留了我们,家里打仗,乱着呢,带着孩子逃了出来,一路乞讨,在路上有人指点我们来这儿,果然有人收留,给活儿干,给地种,给孩子吃穿,还给孩子教书,真真儿是观音菩萨显灵啊!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供着长生牌,每日替小小姐念几声佛,保佑她长命百岁呢。”
宋霑赞道:“果然是厚道积善人家,但愿兵灾不要祸及这里。”
有妇人笑道:“可不是?听说是主人家的女儿身子不大好,因此想要多积善积福,路过这儿的流民,若是不想留的,会给热茶热食吃了,送一份干粮食水,再走,若是想住下,有劳力的就分一块地或是一份差事耕作,或是种地,或是养鱼,或是养果树,种菜,都可以,能织布做针线活的也能分活儿,只有孩子不需干活,可以免费读学堂,读书。”
禤海堂呵呵了一声笑道:“那若是碰上那等好逸恶劳的无赖,只想占便宜混吃等死的呢?”
妇人笑道:“那肯定不行,来几日若是不干活,那立刻就被逐出去了,主人家这儿的护院厉害着呢,个个手上都有着真功夫,不少孩子们看着羡慕,也都想着要学武,要当护院呢。”
宋霑笑道:“还不知道主家姓什么?”
妇人笑道:“姓应,时不时回来一下,不过这儿主事的还是他家的小姐,已嫁人了,如今战乱回娘家住着,听说夫家姓李的,平日里倒不大下来,偶尔给孩子们上一两次课,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这时却有妇人呵斥道:“罗家的,你说太多了。”那妇人脸上一僵,宋霑笑道:“唉呀放心,我们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军队里的,绝不会骚扰百姓的。”
几个妇人哈哈笑着,送了热茶给他们喝了,就着热茶兑着炒米吃了些,又拿了钱买了十个鸡子,借火烧熟了给李知珉吃了,高灵钧看李知珉脸色舒缓些了,心中度量着,这位爷今日急怒攻心,怕要存在心里,还是得疏散疏散开来,便问那妇人:“大嫂,我们已是吃饱了,想这儿遛遛马消消食散散心,可不知有宽敞些的地儿不?”
那大嫂适才得了赏钱,心情十分愉悦,笑道:“唉呀,这后山从这儿往后走,苹果林子里,倒是有小道儿,可以散散心,只别过桥就好。”
高灵钧笑着又给了那大嫂几个铜钱,起身陪侍宋霑和李知珉,骑了马缓缓而行,苹果花香馥郁飘动,空气十分宜人,三人转入后山,果然看到后山又有一座吊桥接着,才能往上到达山庄的顶部,远远看去那山庄,也彷如一座石堡一般,颇为坚固。
高灵钧啧了一声:“竟是个深谙兵法的,难怪不怕收留饥民流民,这儿吊桥一收,任你千军万马,也奈何不得他们半分。外边庄子又有护城河,桥板一抽,庄子也进不来,两道障碍,再加上那石堡肯定也十分坚固,里头再囤上几年粮,任外边怎么翻天覆地的打,这儿真心能舒服养上几年,底气充分啊。”
宋霑笑道:“没听说是应家吗?这儿离范阳虽说有些远,但却并非兵家要地,战火难及,因此流民们也不少往这边逃的,想来是应家留的一手后路,应钦手下九个义子,能征善战,骁勇无敌,没想到居然也有女儿了,大概也是收养的。”
李知珉默默无言,驱马前行,却忽然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接,已经接到一个小小的花环,他微微有些愕然,抬头一看,却看到头顶上十分结实高大的树浓密树冠中,搭着一间小小的树屋,有两个娃娃从结实的树屋阑干上探头看下来,两人都粉妆玉琢,四只明亮眼睛仿佛幼鹿一般的水灵灵的,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而后头已有个仆妇模样的站在两个孩子身后,轻轻叫道:“哎呀对不起,小娃儿不懂事。”
那两孩子中较大的男孩子却十分活泼好动,大叫道:“马!我要骑马!观音奴,我给你拿花环去!”
那仆妇只来得及喊了声:“啊呀小爷!不可以!”那男孩已经身手敏捷的翻过阑干十分大胆地向李知珉身上扑了下来。
李知珉十分愕然就已将那男孩抱了个满怀,感觉到孩子身上微微的汗味和热乎乎的身体,那男孩丝毫不怕生,咯咯笑着,一刻不停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活力,他转过身来,学着他将双脚跨在了大马上,驾驾了几下,见那大马纹丝不动,有些无趣,抬头对着上头妹妹道:“观音奴!这就是舅舅带我骑过的大马!等你病好了,叫舅舅也带你骑!”
上边叫观音奴的女孩儿被那仆妇牢牢抱着,看着不过一岁多两岁的样子,应该才会说话没多久,只是会娇嫩地拍着手笑:“马!马!花花!花花!”
李知珉看着那女孩犹如花瓣一样娇嫩的脸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颗心仿佛化开了一般,伸了手将那小小的花环往上递。
他本就身量颇高,又骑在马上,很轻松便将花环递在了观音奴手边,观音奴却没有接,只是抱紧了乳母,只是怯生生地盯着他。
这时李知珉怀中的男孩忽然叫了声:“阿娘!”
他转过头,看到那吊桥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戴了风帽披着披风的女子,身后跟着几名玄衣护卫。
李知珉整个人僵立着,感觉怀中的男孩子胆大包天的往马下就跳,连忙护住他的腰,将他扶着下了马,然后欢呼着跑了过去扑进了那女子怀中,头顶上树屋里,那乳母也抱着孩子,从树一侧搭着的木制阶梯,稳稳地走了下来,往那边走去,只有小女孩一直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路,遥遥相对。
银狐风帽下雪白的毛遮着大半个脸,只露出一个尖细的下颔,腰肢纤细极了,仿佛瘦了许多。
李知珉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并没有上前,而是驱马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一直行去了数十里路,那花香仿佛都一直在鼻尖萦绕,许久以后他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自己不知何时,将那小小花环放入了自己怀中。
他曾经以为这是他人生最难的时刻,然而从那一天起,他似乎都已无所畏惧。天才壹秒記住一起看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