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万两了?看来这两家还有余钱,估摸着也就是五十万左右。”陆昺摸了摸下巴,就算张家再财大气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想来也会空虚的很。
当真是极好啊!
“陆县丞今日不在吗?”甄辂看着陆昺。
“叔父出去访友了,说是要商量个主意出来。”陆昺轻蹙着眉,回着甄辂。
甄辂走近陆昺,看了眼陆昺,“你这是自己与自己较劲呢?”甄辂说着在陆昺对面坐了下来,“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思考一下如何逮到白莲教徒,这样也能问个清楚,做事情千万不要墨守成规,换个思路想想,此次流民危机,也是能够彻查杨氏和张氏两大士绅家族背后到底有什么靠山的机会,就看你敢不敢去得罪人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陆昺看了眼甄辂,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觉得你可以从这个人身上开始下手。”甄辂递给他一张画像,旋即往椅子上一靠,以贾英九的侦查能力,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很快就发现了张氏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个族弟就很不乐意张龙兴当家,因为张龙兴是庶长子,他是嫡次子,按宗族规矩来看,怎么也轮不到张龙兴这个庶长子来当家主。
所以,他决定把这个信息告诉给陆谌这些人,借他们的手来清洗一下那些躲在暗处埋伏着自己的老鼠们。
甄辂让人倒了茶水过来,轻抿了一口,
“如果你是张龙兴,作为一个庶长子夺得家主之位,身后却有一个嫡亲弟弟在虎视眈眈,这个嫡亲弟弟甚至暗中搜集这个庶出哥哥的一切资料,其中有件事,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
“甄御史但讲无妨,这里可没有外人。”陆昺点了点头。
“张龙兴,曾经多次以张氏名义,向浑天教输送粮食,兵器,甚至良家女子……这其中有什么腌臜勾当,想必不用我提醒陆兄了。”
“好胆!他莫非是把通州府当成自家后院了不成?”陆昺一听脸色一时间变得铁青,虽然他也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但是他跟陆谌这个叔父一样,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相反,这叔侄俩做事时有一点甄辂特别欣赏,就是小事拿腔拿调,大事灵活多变,从不觉得处事手段灵活是什么读书人的忌讳。
“我这里还有一份他们负责每月交易的人员名单,至于来源,陆兄就别多问了,你我都有各自的渠道方便自己办事,不是吗?”甄辂笑了笑。
“兹事体大,甄御史此举实属正常,陆某明白。”一听甄辂把话说明白了,陆昺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把名单揣进怀里,事实上,陆谌之所以不在,也是因为他去联络自己熟知的“地下情报站”了,那些人,只要给足了钱,什么罪名都能挖出来,到时候收拾张氏和杨氏也能有无数的“正当理由”。
……
此时,东正街,凤仙楼中。
“父亲,此次募银总共是七十二万八千两,扣掉兄弟们的辛苦费,差不多也有六十八万两左右。”
陆尧把写完人名的册子,所捐银两汇总后,对陆谌说道。
陆谌点了点头,有了这么一大笔银两,通州府附近因为饥荒汇聚而来的无数流民,总算是可以有一顿饱饭了。
“此次捐银最多者还是张家?”陆谌摸了摸胡须,看向陆新阳。
陆尧点头,“张家此次捐了三十四万两,杨家是三十万两。这两家之前较着劲,但到底是张家财力更雄厚一些。”
“明晚就在凤仙楼摆宴,你去让人通知一下他们。”
募得这么多银子,理应庆贺一下,也表示对他们慷慨解囊的肯定。
“父亲,咱们这凤仙楼……那么多人,府里好像拿不出那个银子啊。”陆尧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
陆谌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恼怒道:“去找你那好弟弟拿罢,他不是跟湖广商贾们合伙经商,还亲自下场代言桂花蜜酒去了,手头上应该有银子,不过还是老规矩,别听他哭穷,只管找他要,他要敢不给,老子回去就抽他十鞭子。”陆谌难得爆了一回粗口,提起自己那不爱仕途专爱经商的次子,心里总是不舒服的,一甩衣袖就走了。
陆尧眸子呆呆的眨了两眨,稀奇了,居然让他这个大哥找二弟那货拿银子出来请客,这真不像父亲能干出来的事。
难不成是这次募银太成功,把父亲给乐傻了?陆尧暗暗嘀咕。
摇了摇头,陆尧拿着名册出了去,还有一堆事要办呢。
“没想到,通州府居然凭借一府之力,募得了七十二万八千两银子,倒是让人吃了一惊。”
宅院偏厅里,通州府最强商贾当家人(仅次于张氏的商贾家族,属于被张氏压制着的万年老二)路仁沂正吃着酒,略带感叹的说道。
“怎么说,通州府也是川东最大的府县,路老哥你们这些富商要是都愿意解囊,募得这个数并不奇怪。”甄辂朝对方举杯,先饮为敬。
“甄大人果真智计精妙,迫使他们不捐都不行。”路仁沂赞赏的看着甄辂。
从陆谌那里知道背后出谋划策的人是甄辂,路仁沂是既惊讶也不惊讶,这个青年,总有种不似一般青年才俊的老谋深算。
“路老哥过奖了,不过只是一些小门小道。”甄辂轻笑,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
“甄大人倒是谦逊的很。”路仁沂经商多年,眼光还是有些毒辣的,浅饮了一口酒,望着甄辂,点了点头,在这些事情中功劳巨大却不居功自傲,这份心性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其实,私底下有一事,我一直不明,今日正好碰上路老哥,打算请教一二。”甄辂放下酒杯,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路仁沂见了不禁有些好奇,他看向甄辂,“甄大人且说说是何事。”
“按常理,通州府受灾严重,作为川东最大的府县,朝廷拨付了六十万两赈灾银,账面上却只拿到两万两的赈灾银,这明显不合常理,为何朝廷却至今都无人发声,视而不睹。”
听甄辂问起这个,路仁沂手上的酒杯也放了下去,轻轻一叹道:
“甄大人你有所不知啊,通州府一共有一州三府十六县,朝廷总共拨了六十万两灾银,按理通州府绝不止只分得两万两,但这是四川总督的意思。”
“这是为何?通州府是川东最大的府县,周边十六县的流民势必还会继续向此地汇聚,不多给,反而还如此苛刻,这四川总督究竟是什么个想法。”
甄辂挑眉,着实有些弄不懂这总督的脑回路。
“正是因为是川东最大的府县,总督觉得通州府完全有那个能力自个赈济灾民,完全不需要浪费赈灾银,应该给更需要的小县城。”
“譬如?”
“譬如川东的万县(万州府治下首府县城),他领取的赈灾银是通州府的五倍,足足十万两,用以应对它旗下十个县城的灾民。”路仁沂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嗤笑。
甄辂眉心皱起,“这明显是不合理的分配,其中要说没有猫腻,只怕没人会信。”
“不说别的,单说咱县令和县丞大人给上面上了几道折子了,至今未有消息,甄大人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路仁沂看向甄辂,想知道甄辂对于事情的敏锐度。
甄辂凝眉想了想,面色沉凝,“京中有人压了下来,两位县官的折子可能根本就没有呈到皇上面前,不然,皇上即便龙体抱恙也不会不管不问,通州府要是乱了,整个川渝地界都会被波及到的。
那时,一旦有人聚集流民行谋逆之事,江山动荡,这绝不会是皇上想要看见的结果。
朝中定然有人,在这笔灾银到达通州府之前,就侵吞了,除去通州府所得两万两,别的地方,怕是根本就没有所说的那些银两,只是个空数目。
也正因如此,林县令和陆县丞的折子,才会被压下来,有些东西,是不能被皇上知道的。
至于这个侵吞灾银的人……”甄辂默了默,没有再往下说,能压下两个大县官的折子,此人明显权势不低。
即便做不到只手遮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正是如此。”路仁沂眼里露出异彩,甄辂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少不得将来也可投资一二。
“大人说的没错,小老儿之前携犬子出通州府贩卖丝绒,在万州府的同县逗留过一阵,明明划分了十万两赈灾银,却连施粥都做不到,同县的县令更是让人驱赶流民。
通州府之所以会给两万两实打实的银子,小老儿估计还是跟两位县太爷脱不了关系,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清正廉洁,所以他们不敢在此事上糊弄他们俩,如今县太爷就快回来了,通州府的乱情也能得到更有效的控制。”
“他们如此作为,就不怕流民祸乱了整个川东地界,届时朝廷彻查下来,谁也跑不了。”
“钱财动人心,面对这么一大笔银两,这些官老爷们都抱着侥幸心理呢,只以为会和往常一样,不过就是死些人,到时候往上虚报个数额,又有什么打紧的。”
路仁沂嘴角噙着一丝讥讽,作为商人,他的眼界极其宽阔,看得也比许多小商贾们更远,经常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他非常清楚那些人漫天要价时手段会有多么下作。
因此甄辂才特意请他上门一叙,就是想知道这些人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贪污是哪个朝代都无法杜绝的,但无论在那个朝代,不把流民的命当回事,最后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如今,通州府募得这么多银,想来其他地方也会效仿,但若他们还是不管不顾的私吞,甄大人觉得会如何?”
路仁沂看着杯中酒,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流民会蜂拥而起,川东地界必将血流成河。”甄辂一字一句,凝声道。
两人没再说话,静静的饮酒。
……
“舜弟,大哥我是真没想到,你小子过的很滋润啊。”陆尧眼睛斜视着好酒好菜的陆舜。
这哥俩名字都起得挺有逼格的,陆谌也算是个奇人了,大儿子替自己“潜伏”地下,打探各地情况,汇总成情报,为陆谌作耳目,亲侄子则是自己在官面上的帮手,现任达城县尉一职,帮叔叔打理达城事务,属于官面上的眼睛。
最后就是这次子陆舜了,他是老父亲陆谌的钱袋子,基本上陆谌办事缺钱了铁定要找儿子,反正这个时代,老爹找儿子要钱办事那是天经地义嘛,何况陆谌又不是为了满足私欲,而是实实在在地办好事,这做儿子的就更没话说了。
只不过嘛,这个陆舜在生活作风上还是有点小毛病的,他是个吃不得苦的性子,从不在生活问题上苛勒自己,吃喝都要吃好的,穿衣纳妾那更是十分讲究。
所以在为人处世上总是显得比较奸诈,像个十足的商人,据说还是路仁沂的半个徒弟。
尤其是赚钱这方面,但凡能便宜二两银子的事情,他都会跟人争,大打出手也不稀奇。
因此被老父亲陆谌多次批评,但是陆舜从来都是个知错认错不改错的做派,即使每次被父亲责罚,时候还是会笑嘻嘻地安慰老爹再让自己去争,因为每次争完,陆谌就不缺钱用了,所以陆谌对这个儿子也是又爱又恨。
他们在府里紧衣缩食,他倒是一点也没亏待自己,过分的是,居然不带着他这个大哥一起,自己一个人享受。
“大哥,你怎么来了,坐坐坐。”陆舜连忙招呼陆新阳坐下,“用过饭没有,陪着弟弟我吃点?这酒,可是从湖广买回来的,花了我不少银子,醇香的很,还不醉人,雅玉都说喝了好呢。”
雅玉是陆舜的头号小妾兼心腹,出了名的不沾酒,都觉得这桂花蜜酒好得很,可想而知,这东西在川东推广开了得多么受欢迎。
陆舜嘴上说着,但是手里也不客气,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眯起眼,陶醉其中的模样,看的陆尧这个大哥都恨不得一掌呼过去。
让人添了碗筷,陆舜也没客气,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狼吞虎咽的架势,瞧的陆尧嘴角抽抽了。
瞧这可怜劲,前段时间被软禁在府里,跟着陆谌那个老父亲,肯定没什么好的吃,人都馋成这个模样了。
陆尧同情之余,暗暗庆幸,好在他早早就跑了出来主持凤仙楼,不然两人绝对是难哥难弟。
“你慢着点,我又不跟你抢,反正我天天都有的吃。”嘴贱的陆舜悠哉的饮了一口酒,不忘刺激一下陆尧这个大哥。
陆尧拿起酒杯,把杯里的酒一口饮尽,眸子看向陆舜,“你是不是皮又痒了,不回府也就罢了,也不知道让人送些银子回去,光你一个人享受,知道父亲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吗?不怕他再把你抓回去关上三月?”
“知道,清楚的很。”陆舜捧着酒杯,砸吧着嘴,好酒就是经得起品味啊。
“我就是送银子回去,也肯定会被老头,不是,父亲。”看到陆尧瞪着他,陆舜连忙改口。
“父亲肯定不会用来给你们添置衣食,铁定喂了流民,那就是个无底洞,我哪遭得住。”
“所以,你就装作不闻不问。”陆尧睨着陆舜。
“这个嘛,反正大哥你们有一口吃的,也饿不死,你们那份,放心,我每天都替你们享受了,一天也没缺着。”陆舜嘻嘻笑道。
其实私底下兄弟两关系极好,一母同胞,知道陆尧这个兄长不会因为这点事怪怨他,或是心里不痛快,也就是口头上说说。
正因为如此,陆舜才敢在陆尧面前使劲作死,反正陆尧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陆尧白了陆舜一眼,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在府里的时候,成天挨打不是没有缘由的。
“明晚,父亲要在凤仙楼设宴,你可要准备好。”
“好事啊。”陆舜点头,“募到那么多银两,完全可以在凤仙楼整一桌,享受享受。”
“不对啊,老头,不,父亲,他不像会用赈灾银吃喝的人啊,你们哪来的钱,敢在凤仙楼里设宴,这可不是一般的手笔。”
“确实没钱。”陆尧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了?”
“找我干什么?”陆舜有些疑惑的看着陆新阳,蓦的眼睛睁大,“你们居然打上我的主意了。”陆舜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要钱没有,啥也没有,大哥,我真没钱。”
“这是父亲的意思,有意见,你可以回去跟他提,在我这耍赖没用。”陆尧看也没看陆舜,由着他去干嚎。
打小就喜欢哭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穷装习惯了,关键也没啥用,逗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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