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背贴着殿门,她能清晰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她听在耳里,那风似也刮在身上,处处透着冷。
她仰眸看着沈邵,心上一寸一寸发颤。
她知他此刻远非表面看去那般的平静。
“去哪了”他重复问她。
永嘉垂下眸,沈邵这般问,应是知道了什么,可他又知道多少,是知晓她帮助宋思楼进城,还是只知道她去过聚宾楼,或者他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怀疑
下颚上一痛,永嘉被迫扬起头来,她看着燎燎烛火下,沈邵阴霾的眼底,张了张口。
“永嘉,”他却先开口,掐着她下巴的手略重,像是警告:“不要与朕说谎。”
她的话堵在腔中,许久,她低下眼睫,纤长卷翘的睫似一把展开的扇,遮住她全部神色:“陛下问什么臣听不明白。”
“是么,”沈邵笑了,他掐在永嘉下颚上的手松开,不待她反应,猛地握住她纤弱的后颈,几乎是提着,扯拽着她阔步走到书案前,他将她推倒在书案上,从一侧的奏疏中寻出一本,摔在她面前:“宋思楼现在在大牢里,你还要与朕说听不懂”
永嘉被推着摔下去,无意撞倒了书案的青玉香炉,香炉滚落,摔了一地的碎片,她来不及反应,忽然发间一疼。
沈邵低身扯住永嘉的长发,按下她的脑袋,迫她去看书案上的折子。
那是宋家大哥宋长峰的上奏,说他下朝归家时在府中撞见偷跑回来的宋思楼,大惊,知他是抗旨潜逃,不敢隐瞒藏匿,已教家丁绑了,听凭圣断。
永嘉摔得头晕,被沈邵这般压着,身子更是抖得厉害,她知宋老丞相病重,宋长峰开始掌家后便变了嘴脸,可万没想到,对待自己的手足,竟非要走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沈邵扯着永嘉抬头,他五指穿过她的发,用力扣住她的脑后:“封后大典那晚,你去哪了”
书案旁的灯火,汹汹燃烧着,周遭很亮,沈邵紧盯着永嘉,不错过她面上每一瞬神情,他等了她许久,等到的皆是沉默。
“你不说,没关系,”他像是料到了,放开她,缓缓站起身:“姜尚宫是一直陪着你的吧,朕让她替你开口,”他说着,眼见地上的人身子一僵,笑了笑:“她是个忠心的,她若也不肯说,朕便剥了她的皮,再来问你。”
沈邵话落,转身向外走,未走两步,身下的衣摆忽被人从后拽住。
他停住脚步,转身低头,瞧着地上追来的永嘉,她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摆,身子颤抖不止,她垂着头,如凤凰折颈。
“臣去见了宋思楼。”
沈邵猜到了,从昨日他刚进宫门收到宋长峰递上来奏章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
宋思楼想进城,除了求她,还能求谁
他不想大肆派人去调查,这样的事一旦传开了,她不要颜面,他还要。更何况她有多少手段,他仔细一想便都能知道。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若她如实招了,他便替她留些脸面。
可她偏偏不听话。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沈邵转过身,慢慢蹲下,他扶起永嘉的肩,很用力的握着:“所以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带进京,半夜跑出去与他私会”
他眼下填了些猩红,双目死死的盯着她,他握在她肩上的大手在颤。
“你看着朕,你告诉朕,”他扳过她的脸,教她看着他:“你们有没有做过。”
昨夜,他看过奏折,第一时间命人将宋思楼投了狱,却迟迟没来见她,因他不知道要如何待她,那时候,他只怕自己会想要掐死她。
永嘉怔了。
她愣看着身前的沈邵,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见她迟迟不语,眼下猩红,他扣住她的后颈,贴面逼问:“说他有没有碰你。”
永嘉猛地推开沈邵。
她听懂他的话,他怒极至此,竟是为了这个。他当她是什么,人尽可欺吗
“陛下不必这般羞辱臣,”她垂头冷笑:“陛下有疑,大可杀了臣。”
“朕不杀你,”他亦冷笑,抬指轻蹭过她的脸颊,一字一缓:“他若碰过你,朕便废了他。”
永嘉很多日没见到沈邵。
他将她困在御门里,皇宫广大,他不露面,她永远见不到他。
她后悔了,她不该将弟弟的命,系在一个时时刻刻想要她们去死的人身上。
沈邵如此,又何尝不是在报复她,她又何德何能,可笑认为牺牲了自己,就当真能有求必应。
她知道自己帮宋思楼入城的事,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日会泄露,只是她没有料到,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沈邵虽将宋思楼下了狱,但宋老丞相尚在,他顾及着前朝的御史们,暂时不会要了宋思楼的命,可是弟弟在突厥手里,突厥杀人如麻,他们又才在沈邵手下败了仗,他们若是拿弟弟的命泄恨又该如何。
如今,沈邵以此事拿了她的错处,对她避而不见变得更名正言顺,他就是想在京一直拖着她,拖到突厥没了耐心,杀人灭口的时候。
永嘉身子冷得厉害,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王然回御门替沈邵取物件,被永嘉从后叫住。
王然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走来的永嘉,愣了一愣,长公主今日好似打扮过,他回神,忙低身恭敬行礼,抬起头时,听见长公主开口。
“本宫想见陛下。”
王然带着物件返回弄玉堂,沈邵这几日一直宿在此处。
弄玉堂环水而建,落于荷花池底,青玉石板做桥,从岸一直延伸至湖心的殿宇,是出入弄玉堂的唯一路径。弄玉堂胜在夏景,如今初冬时节,光景萧瑟,但若在等上两月,湖面结冰落雪后,便又是一番盛景。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的照着,沈邵命人将书案挪到殿外的亭子里,亭子朝南向着湖水,水面残留几叶枯荷,书案设在屏风前,并着一把太师椅。
王然去亭子处寻沈邵,立在屏风外请安,得了允诺,才绕过屏风,走到亭内,他将取回来的砚台放在书案上,见沈邵正在批折子,忙在旁研墨。
“陛下奴才方才去御书房,长公主求见您,说想向您请罪。”
沈邵听了,执笔的手一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王然重返御门,命人备了顶软轿,将永嘉接去了弄玉堂。
光滑的青玉石桥,在日光下透着凉薄的光,永嘉从屏风后走过,踏上亭前的台阶,走入亭中。
沈邵的侧影映入目中,大片的天光洒入,他的身子一般浸在暖阳里。
永嘉垂头上前,走到书案对面,提起裙摆,双膝跪地。
沈邵余光扫过永嘉的动作,并未抬头,继续批着手上的折子。
亭内的暖阳愈渐扩散,光影斜长,晃过美人卷长的眼睫,在滢白的肌肤印下一片阴影,又滑落到五彩罗裙上,金银丝线绣成的雀鸟在其上熠熠闪光。
沈邵耐心批了几本奏折,抬起头来,看向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人。
她今日似乎精心打扮过,他已许久没见她穿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
“王然说你要来请罪,你的请罪就是这样一直跪着”沈邵放下御笔,身子朝太师椅上靠了靠,打量光影下的如玉美人,轻轻眯眸:“过来。”
永嘉依言起身,走上前去。
沈邵拉着她,教她坐在自己腿上,扶着她柔软的腰:“知错了”
她垂着眼睫点头。
沈邵瞧着永嘉分外柔顺的态度,面色的笑意却未扩散:“你今日是来替自己请罪,还是来替宋思楼请罪,想朕放了他”
“臣若替宋大人请罪,陛下会允吗”永嘉反问,眼见沈邵眉眼神色渐冷,她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臣为自己请罪,臣不该疑陛下,陛下君子一言,一定会想办法救惠王的,臣不该心急。”
沈邵感受到永嘉的动作一愣,接着待听见她口中的话,唇畔淡笑了笑。
他说她如何开了窍,原还是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她姿态是最柔顺不过,可口中的话,却是在给他下套。
“你知错是好,”沈邵抚上永嘉的唇瓣,轻轻摩挲,他略带粗糙的指腹在她软唇上一抹,抹开她唇上的胭脂,晕染在雪肤上,衬着她一张小脸,霎是艳丽,他轻托起她的小脸,薄唇的弧度似有似无:“可朕的法子,未必真能保下老六的命,你还求吗”
还求吗
如今她被困在这四方的皇宫,犹若笼中雀,她除了求沈邵,还能求谁。
“陛下英明,自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
沈邵闻言笑了,笑声很低,听不出情绪,也说不上愉悦,他打量着怀中的人,神色很深。
书案上的奏章落了一地,明亮的天光洒下来,照亮地上的锦衣雀袍,金银丝线熠熠闪光,乌发如缎,其间的珠钗摇摇欲坠,白玉步摇在日光下透着温润的色泽,摇曳不止,发出悦耳的响声。
王然候在弄玉堂外的青石桥头,忽遥遥望见走来一行人,待他瞧清为首的人,慌忙跪地。
白毓晚来弄玉堂寻沈邵。
她不明为何,陛下这几日不宿在御门,反而住在这偏远的弄玉堂,可她又不敢多问,只怕是自己初入宫,见识短浅,惹沈邵不喜。
前几日,沈邵将六宫事物交由她打理,她是欣喜的,她原以为自己初入宫,陛下本不会放心她,可不想陛下极有耐心,特指了孙尚宫从旁辅佐,他教她慢慢学着,说来日方长,定有她能独自操持那日。
她心里感激,却也不安,总怕出了错,会教他失望。
封后大典不久,朝臣们便催着陛下开选秀,她私心是不愿的,可她是皇后,该母仪天下,又如何能善妒,如今正逢她接管六宫事宜,她自要为陛下将选秀办得妥帖。
王然跪地向皇后磕头请安。
“起来吧,”白毓晚面上挂笑,很是客气:“本宫来见陛下,王长侍替本宫通传一下。”
王然闻言却一时愣跪在地上未动。
“怎么了”白毓晚见他如此,不由好奇。
王然低着头,思量着弄玉堂里的人,可他又不敢私自回绝皇后,左右为难间,深埋着头:“奴才这就去通传。”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青石桥,朝弄玉堂去,直奔殿后的亭子。
隔着屏风,王然也不知其内情形,他尽量放低声音:“陛陛下”
王然的声音从屏风后透进来,永嘉身子猛地一僵,沈邵倒吸一口凉气,他手上狠掐了一把,紧着眉头,低哑着嗓音斥她:“放松。”
永嘉却被吓到了,柔暖日光下,本透着潮红的玉雪肌肤,渐渐紧绷冷却,她一动都不能动。
沈邵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匀了口气,寒着嗓音问:“何事”
外头的王然听见回应,如释重负,连忙应答:“皇后娘娘来了,在外求见。”
沈邵闻言,转头看着身前的永嘉,见她整张小脸霎时惨白,一双美目望着他,似在哀求,可怜得紧。
他见她这副模样,却更起了兴致,他低笑一声:“是么那请进来。”
永嘉慌忙抱住沈邵的手臂,她本就湿润的双眸,一下落出眼泪来,她哀求望他着摇头。
沈邵却抬手,将不老实的人,重新按回书案上。
王然引着白毓晚入了弄玉堂。
屏风外,白毓晚跪地请安。
她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永嘉的脑中瞬间一片白,她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强忍着嗓间的痒。
沈邵低眸瞧着永嘉这副模样,笑了笑,他开口,是对外头的白毓晚。
“皇后何事”
白毓晚原以为陛下会请她入内,听他此问先是一愣,却不敢有丝毫异议,她低着头,柔声恭敬回答:“妾身是想来向陛下禀报选秀的事宜。”
沈邵应了一声,他深喘了几口气:“朕在忙,你长话短说。”
白毓晚闻言,跪在屏风外,将选秀的诸多事宜一一简要回禀,她话落许久,等不到沈邵的回应,犹疑再三,忍不住开口:“陛下”
沈邵帮永嘉擦眼泪,他将她抱在怀中,捧着她的脸,轻吻了吻她的面颊,他听见外头皇后的话,沉着嗓音回应了一声。
“朕知道了,退下吧。”
白毓晚闻言又是一愣,她低声道了句告退,由宫人扶着从地上起身,转身缓缓向外走。
王然被此情此景搞得满头雾水,他从地上爬起,替皇后引路,正恭送皇后向外走。
忽然屏风内传出两声低泣,很微弱,却在寂静的四下里,变得格外清晰。
白毓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她脊背发僵,怔怔站了许久,才能一点一点的向后转身,朝屏风处看去。
王然瞧着皇后的反应,心脏猛地攥紧,他仰眸打量着皇后的神色,却忽对上皇后看来的目光,他心上一虚,忍不住低头躲闪。
白毓晚眼瞧着王然的反应,心知并非自己幻听了。
她不知自己在原地僵站了多久,她欲有个求证,却也怕再听见那勾人心魄的声音。
王然送皇后离开,他偷偷打量着皇后黯淡的神色,只怕事情不妙。
沈邵一向不会怜香惜玉,今日更是有意罚她,他求了尽兴,倒也真的发泄了怀中连日积攒的怒气。
“莫哭了,”他身心舒畅,瞧着怀中的泪人,低笑着,扯了方帕子给她擦面上的水渍:“莫哭了。”
沈邵搬回了御门。
他从软轿中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永嘉抱出来,将她放在内殿榻上,指了女侍替她沐浴。
他刚走到外殿,王然便快步凑上来,语气透满紧张:“陛下方才在弄玉堂皇后娘娘走前似乎听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王然说不出口,他仰眸去望沈邵的神色,连忙跪地。
沈邵俯瞧地上诚惶诚恐的王然,神色无波,平淡的道了句:“朕知道了,退下。”
夜里,沈邵从浴室回到内殿,见永嘉醒着,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睡醒了”
永嘉红肿着美目,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瞧她一副不长进的老样子,将手中的绢布丢给她:“过来,给朕擦头发。”
她此时不敢逆他,拾起他扔过来的绢布,他坐在床榻边,正背对着她。
永嘉从榻上爬起来,她直身跪在榻上,在沈邵背后,抬手去擦他的头发,她擦得仔细,怕他挑剔她的错处。
他倒是格外享受她的细腻,他由着她摆弄一会,忽然侧身,伸手将她拦腰抱过来,他教她躺在他的大腿上。
内殿的火光燎燎,映着美人如玉容颜,沈邵不禁想起今日在弄玉堂的情景。
他指尖轻抚了抚她红肿的眼眸,瞧她因着他的动作,而紧绷起来的模样,低笑了笑。
“朕告诉你个好消息。”
那日他从大相国寺回宫,在见到宋长峰递来的奏章前,先收到的是从西疆快马加鞭传回来的线报。
西疆大军奉命行缓兵之计,表面欲与突厥言和,以城池换人,暗下却派了一队精骑,由陆翊亲自领队,趁夜杀入突厥大营,将沈桓救出。
有弓箭队在外围接应,突厥察觉被耍,派兵来追,遇上暗中埋伏的弓箭手,损伤惨重。
陆翊在线报中写,沈桓在突厥吃了些苦头,但都是些皮外伤,已派了军医,修养一阵,便无大碍。
他那时想起她夜里的可怜模样,原是打算一回宫就将此事告诉她,却在半路,见到了宋长峰的上奏。
永嘉闻言怔在沈邵怀中,她愣愣看了他半晌,猛然爬起:“线报在哪”
沈邵懒得恼她,他仰倒在床榻上:“外殿书案上,你自己去找。”
他话音未落,便见她跑下床榻,鞋也未穿,光着脚就朝外面跑。
沈邵在榻上等了半晌也未见永嘉回来,不由不耐的起身,走去外殿寻她,走出廊道,却见那小小的人又哭了。
见到他来,连忙撇开脸抹眼泪,将怀中的捧着的线报放回书案上,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朕没骗你吧,”他从后拥住她,拦腰将她抱起,往内殿走。
永嘉由着沈邵将自己抱回去,他将她放回榻上,正欲去熄灯,衣袖忽然被她扯住。
永嘉跪坐在床榻上,望着床前站着的沈邵,似有央求,低着嗓音:“臣能见见桓儿吗”
沈邵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低眸瞧着床榻上的人,抬指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没有不悦,只是嗓音格外平淡:“永嘉,不要得寸进尺。”
攥在衣袖间的小手轻颤了颤,一点一点放松开,沈邵见永嘉松了手,亦没有停留,他转身离开,片刻,烛火熄灭,寝殿一片黑暗。
白毓晚回到淑华宫后一夜未眠。
她无法相信,那般温柔的天子,会当着她的面做那样的事。
可她却分明听得真切,她贴身的女婢亦听得真切,就连王然
屏风后的女人会是谁呢,那样好听的声音,酥腻到骨子里,她听了都耳红,更何况是陛下夏贵妃白贵妃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皆有可能,却唯独不会是她,她嫁来也有月余,可陛下一次都没有碰过她,甚至连在夜里留宿淑华宫都没有。
他只会陪她用晚膳或是用早膳,然后再离开
白毓晚眼睛酸得厉害。
她时常觉得陛下对自己没有丝毫感情,可是陛下待她却又是那样宽和温柔,连孙尚宫都与她说,她从未见过,陛下待谁,有对她这般的耐心,陛下应是极看重她的。
自她成为皇后,后宫众人无一对她不敬,就连伺候陛下许久,比她资历更深的宠妃,也都对她俯首称臣,无敢僭越。
如此想,陛下的确是待她极好的,可为什么陛下从来不与她亲近呢
十日后,是礼部拟选的吉期,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定在那日。
沈邵临上朝前,又吩咐永嘉:“你去皇后宫中请安。”
这种小事上,永嘉虽然不愿,却也不会忤逆沈邵,如今弟弟虽被救回来了,却也彻彻底底控制在沈邵手里。
对于皇后,永嘉念着前阵子的事,心底是羞愧相见的,却不得不按照沈邵的吩咐去淑华宫。
皇后一如从前,待她格外热情。
“姐姐许久不进宫了,可是那日夏贵妃的事连累了姐姐本宫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原想忙过选秀,便请姐姐进宫小叙。”
永嘉垂眸听着皇后的话,皇后待她愈客气,她心底越愧疚,她不敢深想,若有一日,她与沈邵的事情大白于众,届时风言风语,千夫所指,她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永嘉心里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上密密麻麻的,似被针扎着。
“姐姐,过几日陛下开选秀,本宫怕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姐姐来帮忙操持,不知姐姐可有空闲”
永嘉闻言,终于明白,沈邵好端端的,忽然命她来淑华宫请安做什么。
“臣没有这方面经验,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白毓晚闻言,有几分失落,却不死心:“后宫没有长辈,陛下只有姐姐一位长姐,选秀之事,也关乎着国本子嗣,求姐姐帮帮我,可好”
皇后话说至此,永嘉无法再出言回绝,只能点头应下。
快至晌午,永嘉起身告退,她欲真的离宫,结果轿子落下,门帘撩开,仍是御门。
沈邵已下朝回来,正在殿内批折子,天气渐冷,昨日起开始烧起了炭火。
永嘉是畏寒的,今年不知为何,身上格外的冷,她进入殿中,脱掉外头的云肩,先靠近炭炉烤了火,才搓着手,朝沈邵走过去。
“陛下让臣去见皇后,便是为了让臣去看选秀”
“不是只让你看,”沈邵执笔看了永嘉一眼:“是教你帮着选。”
他话落,见她迟迟不接话,抬手从书案间寻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这上头,是秀女的名单,朕考考你,看朕都欲选谁。”
永嘉以为是画册,结果翻开,上面只记录和姓氏门第,还有父兄都是何官位,她捧着册子看了两页,不由问:“陛下选嫔妃,难道就不看看样貌”
沈邵闻言,握着手中笔,用笔尾轻轻抬起永嘉的下颚,他似审视打量片刻:“论样貌,何人比得过阿姐,朕有你,足矣。”
永嘉望着沈邵眼下的笑意,怀中一沉。
他如此说,倒是当真打算将她囚在宫里一辈子吗
她原以为,日日月月下去,沈邵很快会腻烦,放了她,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不能只等着他玩腻的那一日,她必须要再想办法,尽快离开他。
沈邵见永嘉出神,放下手中的笔,将她扯到怀里来:“心不在焉的想什么朕夸你,不知谢恩吗”
永嘉回过神,闻言讷讷的道了句:“多谢陛下”
沈邵被她逗笑了,他拿过她手中的名册,翻开第一页:“猜一猜,朕要选谁,猜对赏你,猜错了罚”
沈邵中意的几个秀女,几乎都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的,与择后不同,这几名秀女不仅家世显赫,父兄皆是高官,掌权的掌权,掌兵的掌兵,文武对半,各挑选了四名,皇后当日又择了几位貌美的,林林总总,共十余位。
进了四妃六嫔,余下封美人,沈邵的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
永嘉原以为,新人进宫,她总会空闲几日,她已许久未出宫看望母妃,却不想沈邵仍日日宿在御门。
时日一长,不知从哪传出来,说陛下常不进后宫,是因在御门金屋藏娇。
这日沈邵下朝,终于与永嘉说:“你出宫两日。”
永嘉心猜应是与最近的流言有关,但她并未多言询问,听见沈邵放她,立刻收拾好,乘小轿离宫。
永嘉入宫近有月余,姜尚宫在宫外心急如焚,她听闻宋思楼被宋家人抓了,绑去官府,下了狱,只怕会连累到宫内的永嘉,偏她如何也进不了皇宫。
如今见永嘉毫发无损的回来,姜尚宫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地。
“殿下进宫这阵子,太妃念了殿下许多次,奴婢都寻理由搪塞过去,殿下明日去行宫看看太妃吧,奴婢只怕时日长了,太妃娘娘会起疑。”
“今日便去。”永嘉换了件衣裳:“教人备车,我们这几日都住在行宫,多陪陪母妃。”
宫里如今谣言四起,沈邵平息也要许久,想来这一阵子都不会再召见她。她要趁着这段空隙,想一想如何才能逃出京城,如何才能让她们一家人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沈邵幸了个花房的宫女,将人调至御前伺候。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许多嫔妃借请安之名,前来窥视,就连皇后也曾来过。
众人瞧见那宫女,果然生了副花容月貌,若仔细看,那眉眼间竟还有几分像永嘉长公主。
宫女却有几分不俗姿色,难怪会迷得陛下整月不进后宫。
白毓晚从御门回淑华宫,入门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幸而被身边的女侍扶住:“皇后娘娘当心。”
白毓晚拖着脚步走到凤位前落坐,似是失魂落魄的坐了好一阵子。
“原来那日在弄玉堂的人便是她吗”白毓晚兀自呢喃:“也难怪肯被陛下那般相待的,也就只能是这样不入流之辈,若是世家贵女,怕也要自尽了事了”
“那是个下贱货色,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皇后的陪嫁嬷嬷瞧着徒然伤感的主子,在旁劝慰:“您是陛下的妻,陛下最是看重您,那等玩物之流,等陛下过阵子腻了,还不是任您拿捏。”
永嘉在行宫住了五日,长公主府来人请她回去,暗说皇宫中来人了。
永嘉没料到沈邵这么快便将她召回去,他是当真一点都不肯顾忌流言蜚语,还是觉得,这些流言蜚语伤不到他身上,所以才毫无顾忌。
也是,日后若有她与他事败露之时,他只需一纸诏书,戳破她的身份,便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独留她受着千夫所指便好。
永嘉是怀着怒进宫的,可她面对沈邵,即便再怒也要忍着。
入了御门,外殿不见沈邵,她穿过廊道,朝内殿去,行到门前时,脚步忽然一顿。
内殿里,除了沈邵,还有一道身影,正跪在地上侍奉沈邵穿鞋。
他瞧见她,朝她招手,教她进来。
永嘉走到小榻旁,在沈邵对面坐下,她看着他身前的宫女,看身影倒是陌生,似乎不像是御前的人。
“见过长公主。”沈邵开口。
跪在地上的宫女连忙朝向永嘉,磕头请安。
永嘉见此,不解看向沈邵,万分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
“抬起头来。”沈邵见永嘉不解,唇畔填了丝笑意。
宫女闻言,缓缓抬头,望向永嘉。
永嘉对上那宫女看来的目光,心头一震,她侧头去看沈邵,却见他正笑着在她们之间打量。
“朕忽然觉得这女侍竟与阿姐有几分像。”他好似恍然发现般,眼底却皆是玩味。
永嘉在看到那宫女长相的一瞬,便知沈邵是故意的,可他好端端寻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宫女做什么
那宫女听见沈邵的话,却故作诚惶诚恐:“陛下谬赞,长公主殿下国色天香,奴婢蒲柳之质,怎敢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是么,”沈邵闻言笑笑,他去看永嘉:“阿姐觉得呢”
沈邵话落,看着永嘉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开口,他面上笑意更浓,站起身,朝跪在地上宫女伸出手。
宫女望着天子递来的掌心,先是惊再是喜,最后面颊皆红了。
“封个美人吧,”沈邵望着宫女笑:“赐居钟月殿再赐你个封号,就书吧。”
天子话落,宫女彻底懵怔,她原以为陛下只对她有几分兴趣,若能找机会爬上龙床,得幸于陛下,便有机会被封为妃嫔。却没想到,陛下竟直接封了她美人,让她与那些世家嫡女们平起平坐,就连钟月殿,也是独门独户的宫苑,寻常的美人,是不配这样的殿宇。
书美人正愣着,不知天子已何时松开她的手,待她回神,激动地再此跪地磕头谢恩。
沈邵教王然去六宫宣旨,又派人送书美人去钟月殿。
所有人离开后,内殿只剩下沈邵与永嘉。
“阿姐觉得如何”他问她。
永嘉闻言,转头看了身旁的沈邵许久,最后垂下眼睫,淡淡道了句:“陛下开心就好。”
“朕自然开心,就怕你不高兴,”沈邵笑着朝永嘉伸手:“过来,离朕近些。”
永嘉一时未动,被他握住腕扯过去,他将她抱坐在腿上,捧住她小脸亲了亲,他有意撩拨她,将她挑逗的面红耳赤,却迟迟无所举动,只含着她的耳唇,哑着嗓音问她:“吃醋了”
永嘉难受,她抬手去推沈邵,却推不开,她不明白又哪里得罪了他,他偏要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羞辱她。
书美人,容貌神似便罢,连封号,他也要与她的姝字同音。
“朕今晚就去钟月殿,朕要仔细看看,长公主与宫婢哪个在床上更放荡。”他抱着她,在她耳边笑言。
永嘉闻言,身子猛地一抖,渐渐四肢发凉,她僵了许久,待回神时,似忍无可忍,她奋力去推沈邵,挣脱开他的禁锢,抱紧衣衫,向后躲。
沈邵倒有耐心,又将她重新抓回来,却再次被她挣脱开。
永嘉跑下小榻欲向外逃,没走两步,就被沈邵从后追上锢住,他打横抱起她,将她重丢回小榻上,压住她,面色眼见沉了下来,他扣住她的脖颈,冷声骂了句:“放你出去两日,是不是又忘了自己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