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病李府(1 / 1)

张淮鼎静静地躺在塌上,若有所思,突然对身边掖着被角的妻子问道:“夫人,大郎可在宅内?若在,吩咐下人叫他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这几日都很老实,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每日习武不辍外,就一个人关在房内,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砲啊,水泥啊,什么水梨鸡啊鸭的。”说着便起身,叫来下人,吩咐去找儿子过来。

“夫君,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在长安时便饮酒过量伤了身子,如今又受了箭伤,伤了胸肺,可要好好将养,万不可再像这几日这般辛劳才好啊,否则就算索法律这么高深的医术都救你不得,人家可是号称慇懃善诱,直示幽玄。药闲中道,病释两便呢”阴氏夫人轻声劝说着自己的夫君。

正说着话,房外张承奉推门走了进来,先给父母问安行礼后恭敬地站在榻前,说道:“父亲,您回来了,身体可好些了么?不知招孩儿来有何事吩咐?”

“备些滋补药材,去你十四姑丈府上探望一下,尽些作为侄子的孝心,听说受不得你伯父亡故之事打击,姑丈痈病又加重了,他是温厚长者,见不得如此惨事。倒是你十四姑姑,却从小就如男儿般,性格强势,争抢好胜,你要多亲近亲近。”张淮鼎吩咐道。

“再带着为父的那件上好的于阗羊绒毯”又补充说道。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张承奉回答道。

“嗯,等等,听说最近城中的传言了吗?是你叫人散布的吧?”张淮鼎盯着张承奉问道。

“嗯,是孩儿想为父分忧,吩咐人做的。孩儿觉得此传言尚有几分道理,我归义军如今形势严峻,危如累卵,祖父创下的大好基业现如今只存这两州之地,十万人丁,其中又掺杂几乎半数胡族,虽说归化已久,但和我汉人也说不上有多么的齐心,如此实力,恐怕还不如大唐在中原的一个中县。”张承奉愤愤不平地说道。

“如此危局,归义军内部几大世家大族更应该团结如一,不能有一点点内斗,所有力量都要集中起来一致对外,我们归义军这个团体才有可能活下去!”

“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心里明白就可以了。道理大家都懂,那些世家之人都是人精,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罔顾国法,可以认贼作父,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只要能延续血脉,光耀门楣。岂是几句传言可以打动的?不过有一点倒是做的对,至少在造势上有可取之处,众口烁金,民心所向,就算各家大族实力雄厚,做事之前也要考虑一下的”张淮鼎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孩儿只是想让这些人能够清醒些,别利令智昏,头脑发热”张承奉诺诺说道。

“这些阴微手段可以用,可作为舆论背书,但作用有限,大郎,记住一句话,因势利导,势大可以威压,势弱可以怀柔。万不可鲁莽行事。”

“孩儿记下了。这就去李府看望姑丈和姑姑,顺便和几位表兄亲近一番。”

“嗯,你去吧。你十四姑丈会明白为父之意的,这几日着实有些累了,接下来几日你便代替为父给你伯父守灵,多少尽些张氏子侄的孝心吧”张淮鼎说完就躺回了塌上,不再言语。

躬身行礼,又跟母亲阴氏打了招呼,张承奉退出了房间。

他清楚父亲的想法,想拉拢李家,毕竟从身份上讲,李明振是祖父的女婿,为唐庭封为凉州司马,是唐朝的祖先李暠(西凉国主)的后裔,算是姻亲,再加上李家也人丁兴旺,多有为官从政者,势力不容小觑。用好了可以为张氏得力臂助。

像李明振大兄李明达为节度衙推监察御史,二兄李明得任沙州录事参军,操持一州吏理。三兄李明铨是敦煌名士,逍遥于庄老,在文人中颇有令名。还有四子: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兼俱文武中上之姿,除了李弘益,目前俱为节度押衙,在衙门内历练做事。

父亲却不知道,历史上索家辜负托孤之恩,自任节度使,李家也没有按捺住寂寞,推翻了索勋,自己也想上位,可惜胆子小,怕其他大族有意见,遮遮掩掩地把持归义军大权,却就是不敢自认节度使。可惜最后还是德不服众,被各大族联合推翻了事。

回忆着前世对历史的了解,思考着如何打消李家妄念,张李两家能善始善终,又能保全李家,确是一个不太好办的事情,难道你上去就直接说你们李家不配为归义军之主,否则你的几个儿子都保不住,不要想了,安心做个臣子吧。呵呵,估计会被当成傻子,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做不得的。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内城修仁坊李家宅,下得马来,叫随行仆役上前叫门通传,张承奉自己就站在门口,观察着李家这座大宅,几乎占据半个修仁坊,坊墙就是院墙,有三米多高,内里巨树参天,枝丫已翻越到了墙外。朱漆大门上镶嵌巨大铜钉,贵气逼人。大门上另开有一个小门,是仆役及平时进出之用。

吱咔一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大步走了出来,只见来人身材匀称,穿圆大红领窄袖袍,头戴幞头,确是大表兄李弘愿,后边几个小厮上前来接过礼物就退下去了,张承奉连忙跑上台阶,对表兄深施一礼,说道:“表兄安好,奉父亲之命,备了些药材礼品,过府来看望姑丈,听说姑丈卧病,不知姑丈病情现在如何?”

李弘愿白面无须,眼睛总是半眯着,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沉气质。上前几步,回礼后淡淡说道:“多礼了,承奉,家父老毛病了,不碍事,先进内堂说话吧”。说完也不待张承奉答话,转身当先引路了。

这个表兄,在记忆里不是很看得上张承奉,觉得张承奉只是一个受祖荫的纨绔子弟,志大才疏之辈。历史上也确实是如此。只是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张承奉已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

一路上曲径通幽,过了前院,来到中庭,只见道路两侧皆为花园,建有凉亭水榭,假山湖石林立,树木繁茂,花草争艳,一副河西比较少见的江南园林风景。

果然是百年氏族,底蕴深厚。就算是鹊起已有两代近八十年的张氏也是不能比肩的,更何况从汉代就兴起几百年的索家阴家,那更是人才济济,钟鸣鼎食之家了。

想到此处,张承奉才真正理解了父亲为什么说要因势利导了,因为这些世家除非你突然发难,一个不留,杀绝了事,否则几百年的家族,就算经历挫折也能很快恢复元气。更何况也不可能下杀手一杀了事了,你敢这么干,其他大族绝对会马上联合起来推翻你,府衙军队和僧俗两界不知道多少大族子弟呢。

不自觉间来到了中堂卧室,姑丈李明振,侧卧在榻上,浑浊的双眼正看向自己。“大郎,承奉郎君来了?”

“承奉奉父亲之命来看看姑丈。姑丈,您的病可好些没?”张承奉走上前,小心问道。

“无妨无妨,老毛病了,来,大郎坐下说话”

“谢姑丈”贴近榻旁坐了下来,环顾四下里,李弘愿陪坐在侧。四周家具装潢华丽典雅,书香门第尽显。

“父亲那日被贼子所伤,这几日劳累,病情有些反复,不能亲自前来探视,特命外甥来看望姑丈”张承奉说道。

“多谢淮鼎郎君了,某家是知道他的,他如今年纪轻轻,又才回敦煌没有几年,自然辛劳,回去跟你父亲说,欲速则不达,归义军如今虽然势力稍颓,但也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叫他不要着急,归义军和他的病一样,要慢慢将养,不可如淮深使主那边操之过切,四面树敌才是。”

“外甥知道了,回去定当如实相告。外甥拿来了一条上好的于阗羊绒毯,绵软又保暖,姑丈铺在床榻上,睡在上边会对痈病稍有缓解。”张承奉笑着说道。

“有心了,有心了。多谢汝父美意,那我就收下了。”

屋内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张承奉起身说去看看十四姑,便行礼后退出卧房出去了。

见张承奉出去远了,李弘愿连忙上前扶着老父躺好,说道:“阿耶,刚才为何不说孩儿等的事情?”

“不必说,说了反而不美。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今坊间流传的此话便是众望所归之体现,淮鼎坐稳这归义军节度使是稳得很的,只是张氏本敦煌土豪,假附南阳张氏,如今人丁不旺,亲族凋零过甚,现在只剩下了淮鼎和承奉两个男丁,自然离不开我们这些姻亲大族的鼎力支持。不必心急,过几日淮深郎君丧事后必有分晓。”

父子俩人密谈,张承奉不知道,其实他也不关系,来自后世的他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其实并不感冒,这就是一把双刃剑,好用是好用,可更容易伤到自己,张承奉还是相信自己,凭着自己用只有自己才能认识的拼音字母写的后世哪些科技和发生过的大势和历史走向,一样可以带领归义军杀出一条血路。

进得后院,毕竟是姻亲,小时候常来,进得主房内,姑母正跪在一尊佛像前祈祷诵经,张承奉安静的跪坐在后边等待。

半个时辰后,姑母诵经完毕,头也不回,问道:“可是奉儿?”

“是孩儿,给姑母请安,姑母身体一向可好。”张承奉恭敬答道。

姑母转过身子,云鬓高耸,脸型圆中带方,眉浓且粗,一看就是一个性格强势的女人。

“佛祖保佑,老身身体硬朗,只是这张家的男子顶梁柱一死一伤一幼,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如何能安稳绵延,看看汝父做的何事?兄弟阋于墙内外御欺辱都做不到,如何能继父亲大人遗志护佑河西汉民。嗯?”

“老身本来只想吃斋念佛,为张氏祈福,不想管你们男人外边的事,可是如今这局面,危如累卵。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勾心斗角啊。虽然你父继承节度使之位名正言顺,无可挑剔,但是势单力薄,索家如今又在瓜州一言九鼎有坐大之势,必须想办法制衡与他,回去跟你父亲说,就说是姑母说的,他应该不会傻到想不出办法的。去吧。老身能吃能睡,暂时还不会被你们搞的那些事气死。”

“那姑母保重,承奉先回去了。”张承奉连忙低头回答道。

“去吧去吧,老身还要再诵经百遍,为尔等祈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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