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千年醋精
鬼雾石林。
天衢子既然是带弟子前来历练,当然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奚云阶和奚云清带队,一行弟子进入石林之中。顼婳可没有他轻松——画城战力同阴阳院的内门弟子没法比。念虽然修为也不错,但其他战士可就差太多了。
而她显然还不能在这里折损人手。是以她道:“你等先行敛藏气息,本座先行入内。见到目标,侍机攻杀。”
魔傀战士领命,念君轻声道:“小心。”
顼婳点点头,天衢子沉声道:“下属俱在,却让傀首亲身涉险?”
顼婳苦笑:“画城根基薄弱,经不住损耗。本座自然也不比掌院清闲。”说完,也不待天衢子回应,当先进入石林。
谁知道她刚进去,天衢子后脚就跟来了。而且与她并肩而行。
今天既然是特训,他便没有穿阴阳院的服饰,只穿了竹青色的便装。轻袍缓带,殊色无双。顼婳说:“掌院跟随,只怕恶徒畏惧,不敢出手。”
天衢子道:“本院只围观,不出手。无妨。”
顼婳还能说什么?
鬼雾石林每一根石柱都是法阵,柱下商铺林立。
顼婳和天衢子甫一进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魔傀!纯血的女魔傀!
如今黑市上,这样品相的魔傀,恐怕足以换上一件九渊器宗掌院九盏灯亲手制作的上品法宝了。目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顼婳似乎未觉,只是好奇地去看摊上珍物。
这里卖的东西真是多,且都是市面禁售之物。她在一个丹药摊前逗留,发现里面还卖由九渊药宗掌院君迁子亲手炼制的春、药。
顼婳凌乱了,举着这个问天衢子:“这是真的?”
天衢子也很凌乱,但顼婳既然问了,他还是打开檀盒看了看丹药上的印记,然后一脸不堪地点头。君迁子什么时候还炼过这玩意儿……
摊主没有上来,一脸凶相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客人。这里都是些亡命之徒,玄门垃圾堆,没什么好故作和气的。
顼婳问:“这个多少钱?”
摊主说:“上品灵石二十万。”
这价可真够贵的,但顼婳还是出了。天衢子脸色古怪:“这……傀首购来何用?”
顼婳啧啧了两声,把丹药递给了他。天衢子颤抖着接过那精巧的檀木盒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我还需此物吗?”
上次表现糟糕到这种地步了?继续修炼化身!必须继续修炼化身!!九个,一个也不能少!!奚掌院如被狂风撕扯的落叶。
顼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劳烦掌院转赠刀宗狂阳。”
奚掌院:“……”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谁知道,二人逛到下一个摊位,顿时更加震悚——这里卖的人偶,九渊九脉掌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九脉掌院人偶的衣服都可以穿脱……
奚掌院盯着最前面自己的人偶,原地石化。别说,雕得真像,顼婳本来是要爆笑的,直到她发现了人偶正中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她的人偶。
毒瘤!这他妈真的是个毒瘤!必须除之而后快!!
顼婳缓步走近,摊主正埋头雕刻一块白玉,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其实他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今天大祸临头了。
顼婳来到自己的人偶面前,伸手一摸,发觉人偶肌肤柔软,竟如真人。身上关节还能活动,制作之灵巧,令人震惊。
居然是个器修。
如今不论玄门还是魔族,器修无疑是最为富有的。当然也最为稀少,许多法宝的炼制都离不开器修。
画城没有专门的器修课程,基础知识乃由顼婳代授。但这和真正的器修大师是没法比的。顼婳不动声色,天衢子也在看那些人偶,若有所思,却也同样未曾言语。
器修宝贵,此人虽然心思不正,但实力却不弱。
各自沉默,顼婳终于说:“弟子特训,奚掌院不用关注吗?”
天衢子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微笑着反问:“此地好像并不贩卖魔傀。”
四目相对,老狐狸们对各自的心思了若指掌——这样的器修,谁不想拢入麾下?
那就各凭本事吧!天衢子还是不想同她产生摩擦,说了句:“公平竞争。”
顼婳嘴角微扬:“请。”
二人上得前来,这器修一头长发凌乱,一边雕刻白玉,一边往上喷水。玉粉沾粘,便显得十分邋遢。天衢子施礼道:“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这器修终于抬了头,然而一眼看过来,他便知道不好——刻了那么久,而且还极为畅销的人偶面貌,他能不知吗?!
他右手下垂,握住了袖中兵器。天衢子当然也发觉了,温言道:“道友勿惊,本院并无恶意。只是道友手艺高超,用在此道,未免可惜。不如与我同返九渊,谋一个正途,如何?”
器修显然犹豫,眼前的人是谁?位极玄门的阴阳院掌院!天衢子这个人素来风评极佳,他若出口相邀,想必不假。
九渊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无论是阴阳院还是器宗,当然都远比他自己一个散修好混。
他心受诱惑,手上倒是没放松警惕,只是问:“奚掌院此话当真?”
见他心动,天衢子面目和善:“前事不究,天衢子说话,向来一诺千金。”
这器修颇为踌蹰,眼看是有心答应,突然天衢子身后,顼婳一声轻笑。天衢子同那器修一并看过去,只见她站在自己的人偶旁边。人偶与真人等高,本是精美绝伦,然她一笑勾魂,竟生生将活色生香的人偶衬出几分呆板僵硬。
而她似乎不觉,手中折扇半遮面:“道友,本座与你这人偶,倒似乎颇有几分相似。”
那器修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画城傀首……”
顼婳合上折扇,往人偶身边又靠拢几分,一张脸光洁通透,比之玉雕亦毫不逊色。可眉目中的语笑盈盈、万种风情,又岂是木石雕刀所能仿描?
“缺了七分意。”器修喃喃道,“七分意……”
顼婳说:“木石彩粉,毕竟乃僵硬死物,能得三分形态,已是难得。”
器修摇头:“傀首仙姿玉色,而吾艺粗陋不精。”他回身将人偶寸寸粉碎,“愧煞,愧煞。”
顼婳浅笑道:“道友不必如此,你我未曾谋面,道友倒是如何知我形貌?”
器修面色微红,说:“玄门流传的美人图卷中,有收录傀首仙姿。”顼婳说:“如此看来,道友竟是凭画塑人,实在令人惊叹。”
天衢子眉峰紧皱——什么美人图卷,不会是黄色小像吧?!
眼见二人相谈甚欢,他顿生不悦。连带再看这器修,竟也不如方才顺眼。他沉声道:“傀首素来擅作违心之论,十八年前如此,想不到十八年后亦丝毫未改。”
嗯?顼婳转头看他,他拂袖道:“此子虽然于器之一道有点天赋,但若论惊叹二字,未免可笑。”
“……”顼婳无语。
天衢子行至自己人偶身前,道:“笔雕失之硬朗,指腕无力也。双瞳失之神采,灵气未通也……”他站在人身旁边指指点点,半晌总结道:“得其形而未得其韵,修行之路漫漫无际。若能苦心向上,过个三四百载,或许能有小成。”赤|裸裸地挑衅!
器修一直等他喷完,终于说:“听说,阴阳院乃是杂学,奚掌院想必对器宗也有所了解。”
天衢子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但此时,他负手道:“略知一二。”
器修虽然是个散修,但一向自负。如今听他这般言语,不由问:“不知小可今日是否有幸,一睹九渊器修风采。”
天衢子看了一眼顼婳,径直行到器修方才雕刻之处,捡起地上一边角废料。他右手拿刻刀,端详片刻,随即下刀。
先前,器修还冷眼旁观,但慢慢的,他的眼神变了。
那一方边角废料,在天衢子手中似有生命。它旋转飞舞,刻刀令它褪去粗糙外皮,它如同渐渐盛开的花,慢慢变得自信而从容。
器修呼吸越来越慢,仿佛是怕惊扰了眼前生命的诞生。他开始看明白,天衢子手中所刻,乃是一方小像。不是旁人,正是他身侧的傀首。
他埋头雕刻的时候,一眼也没有朝她看。但那仿佛是他描刻了千万次的模样,每一道线条都天生自然。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在他心中,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了若指掌。
器修嘴唇颤动,好半天,轻声说:“奚掌院于细微处见知著,神形皆在心中,在下远远不如……远远不如。”他慢慢跪在天衢子身前,“在下散修知微子,请求奚掌院,收我为徒。”
天衢子手中雕刻未完成,却已扔了刻刀,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用不顺手。他收了那半成的顼婳小像,对跪地的人冷冷道:“三天之内,自行前往阴阳院。过时不候!”
散修知微子闻言,却是大喜,忙磕头道:“弟子遵命!弟子拜见师尊!”
顼婳:“……”
这时候怎么又这么高冷了?老匹夫你他妈有病吧!!
好吧,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顼婳从铺里出来,行往下一处石柱。身后脚步声响起,却是天衢子跟了出来。顼婳不想同他闹僵,毕竟若真算起来,他还是个冤大头一样的债主。她说:“想不到奚掌院于器宗之术,也颇有心得。”
然而天衢子并不接受她的善意恭维,反而冷然道:“怎么,这次傀首反而不惊叹了吗?”
“……”顼婳莫名其妙,你这又是干嘛啊?!虽然有意竞争,但人不是也拜你为师了?我招你惹你了?她亦不悦了,话中带刺:“方才惊叹二字,乃是对一散修。散修没有师承,修炼不易。能有此功,已是难得。奚掌院师门实力雄厚,又身为一院之尊。这点技艺,只在意料之中。惊叹二字,未免虚假。”
天衢子别过脸,显然十分不悦:“傀首对任何想要拉拢之人,都是如此临风企望、风情万种吗?”
这话难听了啊!!顼婳沉下脸来:“奚掌院此言何意?”
天衢子冷哼:“本院话中何义,傀首焉能不知?”
顼婳气极反笑:“奚掌院知道何为临风企望、风情万种吗?”她转身向着铺里,轻声唤:“知微子。”
铺子里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前往阴阳院的知微子转过身来,只见阳光如碎金,檐下美人皓唇轻咬红唇,眸光流转,目似烟波。
那是他终其一生亦不能描述的绝色,他突然明白为何美色能倾城。他心神一颤,天衢子脸色发黑,沉声道:“还不快滚!”
知微子脸子里一片嗡嗡作响,连连道:“回师尊,这就滚,这就滚。”
一直到他收拾完东西离开鬼雾石林,奚掌院仍脸上神色也没好多少。
顼婳径自前行,根本懒得理他。奚掌院自己跟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同她讲道理:“傀首虽为一方霸主,但毕竟也是女子。且美人易惹蜂蝶相戏,与人交往,更应注意仪态与距离。以免无意折枝,招惹是非。”
凭心而论,保持距离这一点,奚掌院还是做得很好的。平素除了木狂阳这个不要脸的,他与任何女修说话皆保持一臂之遥。任何时候皆仪态端庄,心思清正,目不斜视——否则堂堂掌院,还真不至于千年单身。
但这些教诲落在顼婳身上,美人心里窝火,能有好脸色给他吗?顼婳同样冷笑:“本座并非阴阳院弟子,不劳奚掌院教诲!”言下之意其实很简单——滚!
奚掌院:“……”
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