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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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春夫人眼睛冷了冷,扫过吴钩,见他无碍,缚着锁链的手转上一转,说:“是我。”她将方才在打斗中散落的发向脑后一掠,拂去胸前的尘,再未言语。

杨世忠说:“押走!”

段崇以搜查乱党的名义彻查王府上下,未在李元钧府上有甚么收获,可吴钩的这条线却立刻获得了进展。傅成璧审讯过后,段崇就对外放出消息,说吴钩愿意供出幕后主使,只待开堂审理。

这样的肥饵放出去,还没等太久,他们果真就选择了对吴钩下手。

鱼儿上钩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段府。

此时段崇端着安胎药,一口一口喂傅成璧喝下去。

尽管有众人精心照顾着,可她依旧睡不好也吃不好,基本吃多少吐多少。宫中御医和府上大夫都叮嘱傅成璧着重休息,段崇就甚么也不许她做。

然而傅成璧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上辈子的事,从前也不觉得甚么,现在一想,毫无征兆地就想掉泪。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抱着段崇哭个不停,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本来就不胖,再瘦一点,看上去与纸片儿也没两样了。

段崇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一方面再三拜托人寻张妙手回京,一方面尽可能学来怀孕初期应当注意的事项,凡是为人夫者能够做的,他皆亲力亲为。

这回总算好的,药喝下去也没再吐,食欲也有了起色。段崇给她塞了颗乌梅子祛苦,问她:“还难受?”

傅成璧摇头。段崇轻轻捏揉着她的手背,又叹了一口气,“不要了行不行?”这几日过来,他觉得这孩子更像是来要命的。

傅成璧笑道:“你说甚么傻话呀?”

嬷嬷在一旁劝导,说:“段爷,您别担心。女人怀了孕,一开始都会这样的,只不过郡主更厉害些,其实没甚么大碍。”

傅成璧连忙附和道:“真的,不难受了。”

她可不想段崇再往深处去想去问。

之前御医来诊,曾经说过现下的症状,源于她身体本就娇弱,加上前后受过几次伤,调养尚未完全就怀上了孩子,自然不比他人。这一句话过后,段崇闷声不吭,想来让她受伤的是他,让她怀孕的也是他,就不禁陷入深深自责的泥淖当中,无法挣脱。

玉壶取来帕子给傅成璧擦汗,最后还是段崇代劳。一干服侍的婢女嬷嬷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谁也不能抢了他的活儿。

段崇正问着她晚膳想吃些甚么,这厢来报信的人到了。段崇蹙着眉听完,不得不放下傅成璧,先去六扇门处理公务。

傅成璧纠结片刻,扯住他的袖子道:“寄愁,让我也去罢。”

段崇明显迟疑了一下。

傅成璧轻轻摩挲着他的袖角,话说得情意缱绻,却用在对他的攻势上,“我又不是生病,不想每天都呆在府上。”

段崇沉默片刻,挥手将其他人屏退,蹲下身为她穿好了鞋。从前两人亲热时,傅成璧教过他如何穿女人的衣服,这会儿真派上用场了。

傅成璧怕段崇担心,小声保证道:“现在孩子才一点点大,不会出甚么事的。”

在旁人眼中,段崇表现得比之前更在乎傅成璧,于是乎自然认为段崇是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傅成璧潜意识中也是如此认为。从前在后宫中,一有妃嫔有孕,尽管李元钧对那人并不太喜,眉梢上也会挂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段崇似乎也是如此。傅成璧知道他会看重,故而不敢掉以轻心。

可段崇为她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听她说这句话,眉头皱得更深。

傅成璧看出他的不悦,又不想轻易放弃,低低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很小心的。”

“明月。”段崇直起身,手指托住傅成璧的下颌,凝望着她湿润的乌眸。

傅成璧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子见他有一点不开心,移开眼睛,低声说:“算了……我不去就是了……”

段崇手上用了轻劲儿,不许她退却,低头吻得缱绻情深,环过纤腰的手臂收拢,与她紧紧依贴。

半晌,段崇才放开她的唇,俊容上渐渐涌现多日难安的疲倦,“不喜欢待在府上?”

傅成璧坦诚地点了点头。

“为甚么从不告诉我?”

傅成璧说:“我知道你担心……”

“你知道甚么?”他逼问了一句。

傅成璧总觉得段崇这一句质问似曾相识,好像她从前也这样说过他。

她不知道,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段崇恨不能捧回来;他每天比受刑还煎熬,整日都在想着怎么让傅成璧更好过些。

段崇绵长地叹息一声,“你没怀过孩子,我也没有。”

傅成璧脸红红的,闻言又不禁失笑,“怎么,你也想怀呀?”

“想。”段崇不想轻易放过,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她,道,“想知道你怎么才能不难受,怎么才能开心。”

傅成璧愣了一愣。

段崇继续道:“你如果不说,我做甚么都不对。”

段崇在傅成璧面前向来愚钝,娶妻生子都是头一回,没有经验。见她郁郁不乐时,他却毫无办法,只能按照别人说得尽力去做,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可现在才知道她连在府上待着都不觉开心。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怎么到了这时候,傅成璧还在因为他而顾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傅成璧见他脸色极差,怯怯地唤了一声,“寄愁……”

“明月,你想做甚么都行。”段崇一只手探到她的小腹上,恨得牙根痒痒,“至于这个小混蛋,以后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傅成璧:“……”

段崇俯身,额头抵在她的颈窝处,温淡的气息裹挟下来,明晰地传达着他多日来的不安和不快。傅成璧抱住他,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作慰。

两人依偎许久,待门外的信鹰催促,段崇才转而牵起她的手,一起出了房门。

……

吴钩被关押在刑大狱,傅成璧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守卫森严,岗哨密布,可即便是这样,前来杀害吴钩的人如入无人之地,直接将绳索套在了他的头上,简直可怕。

段崇和傅成璧进到牢室当中。伪装成牢役而潜入的人武功高强,自然受到特别的对待,捆缚的锁链粗短无匹,极其限制活动的能力。

段崇见到他,左右看过一眼,手指就往牢役耳后探去,将改变肌理的银线一去,立刻就显出了原貌。段崇眯了眯眼,这副面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鹰犬。”段崇的声音发沉,犹若深潭。

他没有名字,统一的皆是鹰犬。段崇从前也是,不过现在不是了,他有自己的名字。

“老朋友了。”鹰犬冷声说,“段崇。”

“鹰狩派你来的?”

段崇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他领口夹层中寻到一颗□□,转手交给杨世忠。鹰犬对于他能找到杀身成仁的□□并不意外,但到底脸色变了一变。不能痛痛快快地死,就必定会迎接严刑拷打。

段崇说:“如果你肯供出他藏在哪儿,或许不用受死。”

鹰犬说:“段崇,你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门主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甚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义父。”

“少沾亲带故。”段崇讥嘲一声,抬手招人将他押下去。

“等等。”傅成璧蹙着眉走上前,一时靠鹰犬靠得非常近。

段崇见她眸中含有探究的意味,并未阻止,警觉起来,向前挪了一步,手轻轻抚上骄霜的剑柄。这个距离不近不远,如果鹰犬敢动一下,段崇就能立刻砍掉他的手。

鹰犬当然知道段崇有这个本事,没有要反抗的念头,不过在淡淡地瞟了这女人一眼后,他笑着蓄意挑衅道:“怎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傅成璧容色蓦地冷下来,很快,她往后退了一步,说:“很香。”

鹰犬挑了一下眉,咧开嘴笑,“喜欢的话,就到牢房中来,我让你闻个够。”

华英锁眉喝道:“你想死!”

与她的话一同起的,还有段崇的剑。这断金截玉的剑刃一下削断了鹰犬的三根手指,血注顿时喷涌而出。鹰犬闷哼了一声,转眼痛得冷汗涔涔而下,可他死活都没有叫出声来。

他发红的眼狠狠瞪着段崇,愤怒过后又疯癫似的大笑了几声。

鹰犬颤着唇说:“你还真是不改本性。”

没有谁会在乎这句话。傅成璧不在乎,段崇也不会在乎。反倒是华英觉得,段崇没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就已经是好脾气了。

“带下去,别让他死了。”段崇收回剑,转身去问傅成璧,“刚刚是怎么了?”

傅成璧反复确认了一会儿,才笃定道:“是沉香的味道。与一般的沉香不一样,我上次入宫,曾经在静妃娘娘的兰若堂中闻到过类似的香味。”

刑大狱要比府衙的大牢干净,空气当中的霉味很轻,傅成璧并未感觉到有甚么不适。或许是怀了孕的缘故,她对气味极为敏感,所以甫一入牢室,就闻到起初就令她作呕的沉香气息。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证明鹰犬曾经出入过宫中,抑或着与那个道人有关。

再之后,他们拐到另外一个牢室当中,见到了那个被绑在刑架上的女人。这是下饵后的意外收获,原本此次只想将凶手捉个现形,没想到竟然还能牵扯出一个逐春夫人。

段崇已经在杨世忠口中得知今日在牢中发生的事。显然,逐春夫人此行是来救吴钩。

而他能想到唯一的原因,不外乎一个。段崇盯着她,说:“你是沈相的人?”

逐春夫人点了点头:“是。”

当年进贡入宫的四名美女是皇上亲自赏赐给李元钧的,也是不经李元钧挑选就进入内府当中的姬妾。忍冬夫人乃是前朝细作,逐春夫人却是沈鸿儒布在王府的暗桩。

直至今日,傅成璧才看出来,前世李元钧娶她为正妃后,就遣散了内府中所有的姬妾,究其原因,大概也并非是因为疼爱于她,而是因为他一直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拔除这一根根喉中鲠刺。娶了她,便能以她善妒为名将其全部清出府外。

傅成璧低下了头,想来可笑。枕边人皆是如此,也不知上辈子李元钧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段崇问:“今日缘何而来?”

逐春应道:“为了救大公子。”

“吴钩?”

逐春纠正道:“沈克难。”

“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人来杀他?”

逐春眸中凝上了冰,“若不是我偷听到他们派了人来灭口,你已经害死了相爷唯一的儿子!”

傅成璧闻言蹙起了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听逐春夫人此话,像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段崇为幕后主使设下的圈套……可连柯宗山都未曾看出的事,何以逐春夫人就能看得出?

她正值百转思绪之间,却听段崇起了冷冷的一句:“就算吴钩死了,你觉得我会愧疚吗?”

“相爷至少是你的老师。”

“曾经是。”

逐春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段崇说:“到了如今地步,沈相还不肯现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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