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在梦里,因为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不可能变回小孩子。不可能穿着三色的裲裆穹裤,围着绣着寿桃的八片围涎,还带着长命锁,竖着披肩的垂髫。这造型既陌生又熟悉,既新鲜又怀旧,总之就是他不愿意回想的黑历史。
古代生活真的教会了祁和很好,好比……围涎就是围兜,每个孩子从学会吃饭开始一直到三岁,乃至五六岁都逃不开的梦魇。
祁和就更可怕了,一直到他娘去世之间,他每次和爹娘一起吃饭,都会被娘叫到身边,强行给他围上一个色彩鲜艳又富有童趣的围涎。
祁和不是没有做过抗争,他特别郑重其事的和他娘说:“我们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祁夫人被儿子小大人的样子逗的咯咯笑,一直到看见儿子快要真的生气了,才努力憋住了笑意,眯着眼睛问:“好啊,阿和想与阿娘谈什么?”
“我已经学会拿筷子了,拿勺子也很稳,我不需要围涎了,我保证不会撒到身上的。”
“但是,”祁夫人状似苦恼,实则狡黠道,“阿娘给阿和戴围涎不是怕阿和吃饭弄脏衣服呀。”
“啊?”祁和傻愣愣的看着他娘,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阿和实在是太可爱了啊。”
祁和:“……”
生气了,真的,哄不好的那种。
总之,哪怕祁和再次穿成小孩子,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拒绝围涎这种可怕的东西。所以眼前的情况只可能是做梦,不能是其他的了。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不只有变小的祁和,还有他娘和女天子。
他们一起回到了原来的祁宅,在没有败落之前。
家里有一个祁和特别喜欢的小池塘,池边围了一圈鹅卵石,清风徐来,水波不轻。哪怕只是就这么坐在池边看着,什么也不干,都会觉得惬意极了了,是那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舒坦。那是小时候的祁和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代表了整个童年的快乐。
现在池塘边,又多了一只柠檬,正傻乎乎的追着蝴蝶,扑进了花丛。
而从花丛看去,就能看到姜嘉婉与女天子,她们的面容都年轻了许多,是最美好的年纪,如花似玉,青春正茂。一人着鹅黄,一人着浅绿,梳着一样的天仙髻,笑语晏晏的坐在一起。金色的凤头步摇在阳光下闪过华美的光芒,少女温柔又美好的在灼灼桃花下,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两人有说有笑,相亲相爱,好像中间再插不下任何一个人。
直至她们一起发现了祁和,两人动作一致,连眉宇间的神情都多有神似,齐齐抬手唤祁和上前:“阿和,快来呀,来娘的身边。”
她们同时开口,甚至让祁和一时间有点分辨不出来那一声“阿娘”到底是出自谁口。他只是顺应本能,蹒跚上前,小孩子的腿总是软绵绵的,无法好好走路,不是他们不想走的稳健一点,而且这俩小短腿的硬件真的不太够标准。
祁和最终走向的是姜嘉婉。
但是当他再抬头,他却已经被女天子拥了个满怀,带着祁和熟悉的药香,苦涩中带着回甘。
祁和抬头,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懵懂。
女天子的眼角挂着不舍的泪水,脸上却始终在笑,一如她这么多年熬过来的努力与坚持,她问他:“阿和,嘉婉来邀我一同远行……”
祁和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他慢了半拍回头看娘。
正看到姜嘉婉悄悄捅了捅女天子的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那一双好像装着星星的眼睛里,是闪烁着一样的言语,快说啊,快说。
天子的嗓子干涩极了,好像一会儿才憋出两句:“你会不舍吗?会想我吗?”
祁和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手抓着天子,一手想要去抓住他娘,开口根本组不成句子,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无力又弱小的童年,他说:“陛下不走,阿娘也不走。”
“我们也不想走。”姜嘉婉的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她最深的不舍,“但是不行啊,阿和,我们必须要离开的。”
去一个祁和暂时不会去,也不应该去的世界。
姜嘉婉在说完这话之后,身子就一下子变得轻盈了起来,飘到了空中,在手臂上轻轻搭着的金线披帛映衬下,是那样的飘飘欲仙。
在她的身边,是与她手拉着手准备一同飞起的天子,她们真的就像是变成了谪仙一般。从空中俯视着祁和,眼眶通红,有着相似的不舍:“真的好想还能陪在你的身边,在多陪你一段时间,看着你成长为了不起的人。”
“娘!陛下——!”
祁和猛的从梦中惊醒,一手向前,好像还在保持着探够的姿势。他大汗淋漓,累极了,好像把梦里的拔足狂奔一并带回了现实。
这个梦深深的给了祁和一直很不好的预感,而不等祁和对去月说她要入宫,去月已经跑了进来,为祁和说了一件让他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的事情。
天子突然陷入了昏迷,这一回是真的。
宫中派人来请祁和的车就在外面,刻不容缓,再晚宫都进不去了。
祁和总感觉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随便穿了件衣服,就急忙慌的赶去了皇宫。一路上心中都是祈求,希望能给他一个再见一面的机会。
上一次老天没有垂怜。
这一回却足够幸运,等祁和入宫时,天子还只是昏迷,华疾医正在陈神医的嘴动指导下,尽力施为。就陈神医所说,唤醒天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需要时间。以及唤醒天子之后,她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生死离别是固然之事,谁也没有办法跳脱这样的人之常情。
唯一值得感恩的是,这一回它们已经做足了准备,不会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诉说。
无为殿内,这一回到的就只有天子想要通知的人了,外界根本无从得知天子的近况。她在生命的最后,终于得到了属于一国之君最基本的尊重。
王姬与太子都来的比祁和早,两人神情凝重,肯定是悲伤的,只是比起悲伤,还有更需要他们关注的重要之事。
好比……
天子昏迷,谁来监国?
有太子一派的大臣立刻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两人的爹都不知道是谁,又是如此明显的一儿一女,也就无所谓嫡庶了。祁和甚至觉得也许这也是天子不愿意成婚的原因,她不想发生在她与她的兄弟们身上的事——因为嫡庶争议太大,而给了乱臣贼子妄议朝政的空子——再在她的孩子身上重演。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齐刷刷看向王姬,大家都不信她会因为这么一个理由就主动退让。
果不其然,王姬闻岄发难了,她当着谢望以及两个资历深重的老臣的面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就是不知道儿子还是不是那个儿子了。”
“殿下,慎言!”立刻有老臣道,这样的话是能够随便说的吗?
“若本宫说本宫有证据呢?”闻岄冷笑。
祁和与司徒器相视一眼,好像明白了之前到底是谁绑架了李嬷嬷。没想到经历过之前那样的事情之后,王姬闻岄还是不死心。甚至可以说,正是在之前的事情里,让闻岄了解到了太子有可能不是天子的儿子,而更加放大了她的野心。
只有女天子的血脉,才能继承这天下大统!
祁和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但问题是,你俩谁都不是天子的亲生骨肉呀。
“您有什么证据?”兹事体大,两个老臣不敢搭腔,反倒是太子从始至终不见慌张,端着天家气度,从容又大方。让在场的几个重要朝臣频频点头,这就是他们心目中未来的天子该有的样子呀。
王姬闻岄明显是有备而来,在太子发问后,冷笑了一声,让太子把她的证据带了进来。
在这一场逼宫之中,闻岄甚至都不觉得她是在逼宫,她只是揭露了一个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
而且,她觉得她选的时间也合适,现在天子还没有死,也就不存在什么天子尸骨未寒,她的儿女就为了皇位打破了头。
她会很快的,在阿娘醒来之前,结束这场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争端。
不知何时,驸马带着一个上了年纪但仍能看出当年一丝美艳风采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颜色瑟缩,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但还是颤颤巍巍的跪到了堂前,哆哆嗦嗦的给在场众人磕了个稀里糊涂的头。
“这些就免了,来,给他们说,你是谁。”王姬自以为胜券在握,心情大好,说话都温柔了不少。
虽然大家都还不知道这妇人是谁。
但从王姬一边与她说话,一边还频频看向太子的意有所知的微笑里,大家就都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猜测。结合之前京中盛传的八卦,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几个大臣看着太子的眼神也出现了变化,当然更多的人还是都保持了理智,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他们不会轻易战队,准备先看看王姬所谓的证据再说。
他们一起的安静等待着妇人介绍自己。
那妇人几次张口,都因为紧张而没有说出话里,好一会热之后,才终于找到了她的声音:“小妇人本姓许,人称三娘,汤城人士……”
许三娘!
祁和睁大了眼睛,天子的顾虑果然没有错。这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女人终还是出现了,并以这样的方式,打了祁和一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凌晨的一更。
二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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