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子临朝。
在朝堂上看见天子高坐,这放在历朝历代都不应该成为一件新鲜事,但在女天子这一朝,偏偏就是这般稀奇。在女天子只是个傀儡的前几十年,也不知道是出于无声的抗议,还是表达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女天子几乎很少出现在朝堂之上,用的理由是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头痛之症。
但所有人都知道,头痛只是个女天子拒绝上朝的借口,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女天子与王贤昔日的争吵。
不是在朝堂之上这么郑重,却也不是关起门来在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就是在随意的一个廊下,他们就有可能发生不管不顾的争执。
王贤想请天子上朝。
女天子却只是不咸不淡、平波无澜地回了句:“这朝堂,有朕没朕,有什么区别吗?”
事实也一如天子所言,哪怕她连续几十年不上朝,大启依旧运作良好,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并无差别。
不过,在天子“死而复生”、王贤被软禁的现在,女天子终于开始热衷于上朝了。虽然她真的会因为头痛发作而时不时地自己揉搓按压头部,但再疼她也坚持了下去,宛如工作狂上身。而她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朝堂之上有她没她,实际差别还是很大的。
女天子的每一道指令,每一个举措都向世人证明了,她不只是一个花瓶傀儡那么简单,她不仅很有主见,还很有想法。
当她能够得以施展时,她不比任何一个大臣、任何一个男人差。
这一天没什么大事发生,本应该如这天的天气那般,平平无奇地过去。但就在所有大臣在心里盘算着可以提早下朝,怎么利用多出来的空闲时,一颗重磅炸弹被扔了出来,炸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事件的起因只是司徒家的家事,谁也想不到它会演变成后来那副模样。
关于樊夫人和离的事情,既不用司徒器站出来禀告天子,也不用傅倪代替司徒品来上折请愿,因为司徒老将军自爆了。
司徒器站在朝堂之上,看着他爹都傻了。
他这辈子虽然过得还很短暂,却已经见过不少傻逼了,但像他爹这么傻逼的还是平生罕见。
而司徒老将军不仅不觉得自己傻,还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再明智不过。既然已经走不通雍畿府尹那边了,他那个蠢货小妾又已经把他给卖了个干净,那索性由他自己出面,把这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司徒老将军想请天子下旨,替他惩罚司徒器这个不忠不孝的小畜生。他在心里想着,等收拾得司徒器学乖了,他会替司徒器求情的。唉,他这个当爹的,还是太心软。
天子和司徒器一起面对司徒老将军那份略带命令口吻的奏折,齐齐在内心发出了“您没事吧”的疑问。
还以为天子是过去那个只能听命的傀儡呢?还觉得现在是为了制衡王贤,女天子也不得不纵容你们这些老东西的好时候呢?
对女天子下命令……
天啊,疯了吧!
到底是谁给了司徒老将军这样明目张胆的勇气与想法,让他以为自己还可以在今时今日命令天子为他所驱使?
司徒器甚至觉得,哪怕他没有为天子立下那些汗马功劳,这一回他都可以因为他爹的愚蠢而躺赢了。
有时候赢就是可以这么轻松,不是我方有多聪明,而是靠对手衬托。
女天子看到那份奏折后,果然很生气,司徒老将军没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打人了。女天子是个性格温柔的人没错,但她同时也是个受到群臣打压,只能窝囊蹉跎了半辈子的天子。除了家人这个软肋以外,被臣子略带蔑视的不尊重,也是女天子的逆鳞,谁碰谁死!
更不用说,在王贤倒下的如今,女天子正想办法要收拾司徒老将军呢。
让司徒器和司徒品分了司徒家的军权,只是女天子计划中的一部分。碍于司徒器毕竟是司徒老将军的儿子,女天子针对司徒老将军的计划都是比较温和的,还没有完开始实施。
现在,什么都不用准备了,司徒老将军直接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那女天子还在等什么呢?
那必然是不会客气的呀。
“司徒卿果真让朕看着办?”女天子挑眉。
司徒老将军其实也并不是完看不清楚形势,他知道女天子早已经今非昔比,他已经尽量换了个自认为和缓的态度去对待天子。只是他在过去颐指气使惯了,如今想要往回收……怕也是有些难的。他自认为的好态度,在女天子看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他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做着他会让儿子服软的美梦。
司徒老将军狠狠地瞪了眼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不孝子,看着对方至今还不知道怕的样子就来气。他一个躬身:“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嗯,那就和离吧。”
“陛下英……”“明”字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司徒老将军已经傻在了当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女天子很“好心”,不等司徒老将军求证,就轻声开口:“是不是没听清?没关系,朕可以再与你说一遍。朕准你们夫妻和离了,即日执行。”
天子说话一直是这样,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说话的力度甚至都有点软绵绵的,但内容却往往与“人畜无害”这个词截然相反。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把刀,指不定会趁其不备,什么时候就捅出来。捅个鲜血淋漓,执刀的人还能笑语晏晏。
这也成为了后世不少专家学者的佐证论点,闻氏皇族怕不是真的有什么精神病的遗传基因。
“不——!”司徒老将军看着高位上的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这是自从妻子离开他以后,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到,他妻子是真的会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他彻底地失去了她,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不,这不对,不可能,他们怎么会分开呢?司徒老将军不愿意相信这个现实。
“司徒品、司徒器两兄弟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便分府各自成家去吧,没有什么必须跟着父母哪一方的说法。”女天子这样道。
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夫妻和离,两个嫡子也都从司徒家独立出来。
“不,我不同意,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司徒老将军猛然抬头,仇恨地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女天子。这一刻,已经与他看不看得起天子无关了,任何把他们夫妻分开的人,都会得到他最深的仇恨。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带着剑入朝,司徒老将军此时已经拔剑挥向……自己的儿子或者天子了。
女天子冷笑一声,嘲弄地看着司徒老将军:“这事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说完卿家的家事,再来说说卿家殿前失仪,不尊重朕的事情吧!”
“老臣什么时候……?”司徒老将军明显不服。
已经有金吾卫在天子一声令下后进入殿内,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年事已高、再握不动刀的司徒老将军。哪怕有司徒老将军的党羽死保,司徒老将军还是得到了和王贤一样的待遇,被带下去暂时软禁了起来,做所谓的彻查。
至于彻查什么时候结束,那都只会由天子说了算。
这样的软禁与囚禁无异,两人的头衔没有变,但很快就会有暂代职务的人坐上去。都不需要女天子再做什么,暂代他们的人就会为了让自己转正,而想尽办法搞死他们。
司徒器从始至终都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看着他爹一步登天,又看着他一步下地狱。
“你这个畜生,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被带下去的时候,司徒老将军已近疯狂。
司徒器表示:“我当然也不只想看着,我还很想笑呢,只是想了想,还是算了。”看,他就是太心软,对他爹过于仁慈。
司徒老将军被气得一口血直接喷在了大殿朱红色的门槛上,倒也称得上“相得益彰”。
司徒器在父亲被拉出去后,就“哐”的一声对着天子跪了下去,口中称着“陛下英明”,又开始自责自己亲爹的种种无礼,就差说一句是他管教无方了。这话所有人都听得耳熟极了,仔细一想,可不就是之前司徒器闯祸后,司徒老将军为了撇清自己的那一套说辞嘛!明着说是自己管教无方,实则都在说,都是这小东西的错啊,我可没什么责任。
所有朝臣都被女天子这雷厉风行的手段给吓到了。这些阴谋家不会相信这是一个突发事件,只会觉得一切都在女天子的算计之中。要不然为什么偏偏是司徒家闹出了这样的事,而不是其他人家呢?
从入京擒获王太宰,再到如今的软禁司徒老将军。
女天子的每一步,都是算好了来的,她隐忍数十载,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这是一个多么可怕又深不可测的女人啊。
他们不仅不敢有意见,还要山呼万岁。
谁能想到呢,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女天子。
老一点的大臣,至今还记得当年选出来由天子唯一的嫡女王姬闻时登基时,女天子怯生生的样子。她被先太后死死地握着手,一步步由远及近地走来,却因为太过紧张,前脚踩在了裙摆上,差一点就摔在了这大殿之上。
一路跌跌撞撞,眼神惶恐,勉强坐在了天下最尊贵的椅子上。
王贤的父亲正是当时的太宰,他问天子:“可开始?”
天子说的是什么呢?大家只记得她的紧张和结巴了。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去关注天子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只记得王贤的父亲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样子。
现如今,天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甚至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都会牢牢地刻在他们心中,诚惶诚恐地揣度是否有什么深意。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让人生,让人死,让闻时始终不曾喜欢过,哪怕是在她大权在握的今天。
司徒家一夜之间就倒了,墙倒众人推,司徒老将军曾经多么地不可一世,如今就有多么地令万人唾骂。司徒家的大门口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只有司徒器新做了匾额,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特意绕路从司徒家门口走过。
司徒老将军自虐一般地派人去问。
来人颤颤巍巍地回答:“是、是郎君府上的匾额,据说请了公子和题字,泰昌阁老匠人的手艺,看上去气派极了。”
“是吗,写的什么字啊?”司徒老将军一夜白头,却还在自虐。
“司、司府。”
“什么?!”
是司府,不是司徒府,也不是镇国王府。从此以后,他还叫司徒器,只不过不想再姓司徒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二更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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