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器从情不自禁的状态里回神,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对面坐的可是祁和!那个处处给他难堪,城府极深的祁和!
这公狐狸果然会勾引人!
竟连他这样的定力都险些上当。
“呸!”少将军呸了好大一声,终于像了那么一点样子。
祁和却像个受虐狂,见少将军中气十足,便精神一振,充满了期待。司徒小狗这是大招蓄完了,要开始发力了吗?
司徒器却再次控制不住地被祁和的双目晃了神,哪怕他已下意识地撇过了头去,根本不敢再看,但祁和的样子仍挥之不去,再难忘怀。那一刻的动作如慢放,似烙印,面容白皙眼如墨,君子端方,如琢如磨。
司徒器感觉自己的心杂乱无章地快跳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冲破胸膛,但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不等司徒少将军开始剖析自己的内心,他脑中便已警铃大作。
可怕,这敌人实在是可怕。
今天的祁和,处处透着违和,与过往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人有很大不同,让他更加难以招架。
祁和是不是又给我设套了?虽然不知道套是什么,但肯定设了没错!
呵,没想到被机智的小爷我给发现了吧?
风紧,扯呼!
善于脑补的司徒少将军,内心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转变。多年来丰富的对敌经验,让他一点也不恋战,根本不争一朝一夕的得失,在抛下一句反派经典句式“我还会回来的!”之后,便旋风般地撑伞走了。
雨水泥点溅落在了白色的马靴之上,让司徒器的离开甚至带了那么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端坐在蒲团之上的祁和,是什么洪水猛兽,吃人妖魔。
只不过这妖明眸善睐,语笑嫣然。
徒留懵逼的祁和跪坐在原地,看着还没有来得及伸出去挽留的手,完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内心怒吼:
临阵逃跑,你司徒器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就是司徒大将军府这么多年教会你的吗!
祁和没被司徒器的骂人之语气到,倒是被他不战反退的行为气得不轻,却不是那种气到吐血、随时有可能背过气去的愤怒,而是被激得斗志昂扬,恨不能撸袖子上前教司徒少将军做人的怒气冲冲。
不仅没有气大伤身,反而感觉自己更加精神了呢。
事已至此,祁和已没有办法再回屋中躺下,索性就披着外袍站起,随意地踩上谢公屐,开始了在雨中的溜达之旅。谁劝都没用,还拦下了婢女去月送上的纸伞,非要像个神经病一样,贴身感受“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诗情画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想让自己被淋病,不知道的……
去月与霜月忧心忡忡,也只能缀在不远不近的后面跟着。
一个问:“公子再豁达,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那样的话吧?”
一个气愤填膺地挥了挥粉拳:“明明是大将军一厢情愿,又以出战恐心神不宁相胁,少将军怎能这般不讲道理?实在是太过分了!”
只有祁和还在雨中盲目自信,觉得以他的体格,可以被这么一场毛毛细雨打倒。
至于什么大将军少将军的,根本就不在现在的祁和的考虑范围内。
司徒大将军本名司徒品,是自己撞上来的。就在当时的祁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为了回家抛弃下限,去攻略主要人物的时候,司徒品看上去好像已经一往而深,不可自拔了。
虽然祁和一直不明白,与自己拢共说话不足十句,只在他们共同的亲戚——姜家的红白喜事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司徒品,到底是怎么对他情根深种的。但既然按照历史,大将军注定要喜欢上公子和,好像也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只是在司徒品明确对他坦言情愫时,祁和忍痛拒绝了。
对于一个母胎solo的单身基佬来说,要狠心去拒绝这样一个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貌似还很喜欢自己的优质对象,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但祁和还是做到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只想死!
祁和说出拒绝之言时,其实也是小赌了一把的。毕竟历史上只说大将军喜欢公子和,却并没有说公子和喜欢不喜欢大将军。他心怀忐忑,生怕公子和与他的理解不同,就是个到处留情的绿茶叼,他这头一拒绝大将军,历史那头就直接崩掉了。
幸好,大将军还是值得信赖的,虽被拒绝,人却很有风度。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祁和的错觉,大将军凝望着他时,带的情绪是愧疚和回避。
不过祁和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回家倒计时竟减了不少的事吸引去了注意,也就没再深究。
再后来司徒品就上战场了,与祁和再无交集。
祁和估摸着大将军这应该是放下了,也就开始了安心等死。但很显然,哪怕司徒品能放下,司徒品他弟也放不下。
也不知道司徒器这货脑子怎么长的,一根筋认死理,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始终觉得祁和在勾引他哥,天天找事。
鉴于少将军司徒器根本不会吵架,并且逢吵必输,甚至有时候还会被气哭,哭得……还挺可爱的特性,祁和也就没对少将军下死手,只当是个不懂事的小朋友来处理了。
与此同时。
吵架总会绷不住自己眼泪的司徒小朋友,正骂骂咧咧地站在算命摊前,听眼前一看就是装瞎的老头给他一顿瞎扯。明知道对方不像个能掐会算的,但司徒器还是忍不住驻足,扔了仨瓜俩枣在卦上,只因这老道那一句:“这位郎君,我观您面露难色,可是有什么难以琢磨的困惑就发生在眼前?”
想起刚刚在祁和面前不争气的心跳过速,司徒器一咂嘴,可不困惑嘛,他都要困惑死了,他不仅心跳过速,出来后一摸脸——滚烫,通红。
这真的很不对劲儿。
无人可问的少将军,就只能寄希望于鬼神了。
鬼神说:我也没辙。
老道却敢睁眼说瞎话:“郎君这是遇到了命中大劫啊,百因必有果,郎君的报应便应在了东南。若能逢凶化吉,自是扶摇而上,鹏程万里;若不能,恐……”
“恐什么?”司徒器是个急脾气,最受不了被人吊胃口。
但不等那老瞎子再说什么,司徒家的甲士已找了过来。一队甲士着急忙慌,眼中不再见往日的肃穆,只剩下了深深的慌乱与恐惧。一看便是有大事发生。
“少将军,大事不好,夫人唤您尽快归家。”
再顾不上问发生了什么,司徒器已翻身上马,准备疾驰回家。但闹市纵马,很容易发生意外。司徒器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天他好像注定了就是这般倒霉。
如果他不去找祁和,他就不会遇到老道,若他没有和老道在路上瞎耽误,也就不会撞上祁和的棺材,若他没有撞上那口棺材,也许……
现实没有如果。
司徒器与那催命的棺材狭路相逢,便是他的命。
祁和给自己在柳州订的棺材,已于去年便秘密运到了京郊的汤山别庄,就等着他人死后躺进去了。而鉴于自己一直迟迟不死,祁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棺材安置在京中的府上,说不定可以咒死自己。
早上姜老夫人身边的珍珠离去之后,祁和就命人去郊外取棺材了。
京郊离城内有段距离,一来一去,就这么巧地,祁家的棺材队被正欲离开的司徒器给撞上了。
一边是马蹄翻飞的少将军,一边是因棺材笨重根本来不及躲闪的牛车,两队相遇,人仰马翻,闹市之上传来了刺耳的尖叫与惊呼。
幸好,司徒器马术一流,虽自己被惊马甩下,却至少避免了有无辜路人因此被践踏而亡。他自己脚上的功夫也不错,几个跃跳,就避免了受伤。
唯一牺牲的大概就只有祁和的宝贝棺材了。
上好的棺材盖直接被马蹄铁横腰踏断,一拆二半,露出了漆内的原色纹理。横纹斜生,断口锐利。
负责送棺材的祁府下人被吓得肝胆俱裂,这让他回去如何与公子交代?
“不就是一具棺材,你说多少钱,本将军赔你两倍,不,三倍。”司徒器自知犯错,想要弥补,只不过别扭的性格,让他说出来话总是分外难听。
“这是我家主人为自己准备的……”祁府下人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你家主人是谁?报我司徒府的大名。”司徒器着急回家,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
“我家主人是公子和。”一句“公子和”,所有的围观群众都已经懂了。公子和估计活不过这年秋天已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这根本不是赔多少钱的问题,而是公子和还有没有棺材可以用的问题。这般对一个将死之人,说不是故意的也没人信啊,特别是动手的还是一向与爱针对公子和的司徒少将军。
司徒器的脸也不好了,铁青铁青的,觉得今天真是晦气到了极点,被人这么指指点点,显得他更加理亏,还无处分辩。
在加上一些心里没有办法言说、自己也搞不懂的心思,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让家里的甲士,连着棺材和祁府的下人一并带走。至于带走要干什么,他其实也没个章程,只想着不能再在这里乱哄哄的耽误下去,至少不能让、让那人看见,先带回去再说。
可惜,等司徒器回家时,他已无心再去关注任何事了。
因为……
他大哥司徒品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正面遭遇了蛮族一支南下奇兵的伏击,如今生命垂危。
家中乱作一团,谋士齐聚,正在为他年事已高的父亲出谋划策。他们担心的不是司徒品的性命,而是司徒品的失误,会给家族带来怎么样的灾难。
“那些文人必会攻讦于我。”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宫中那位……我们在朝中必会备受打击,大将军怎能如此不小心?刚刚立功,就犯下重大的失误,还险些放走了左贤王。”
“请主上尽早决断,上书为将军府请罪!”
“你们够了!”司徒器看着昔日都在交口称赞他阿兄的人,如今一个个只顾冷漠分析利弊,未有一人想到他的大哥还生死未卜。仿佛大哥不在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府中嫡长,只是一个什么犯了错必须被舍弃的不再完美之物。
司徒器突然觉得他们竟如此陌生。
但真正让司徒器寒心的,还是父亲那一句:“你在胡闹什么!”
所有人从小都在让他不要胡闹,要听话,要懂事。但是听话懂事又能得到什么呢?看看他的好大哥,够听话,够懂事了吧?被他们仔细打磨,精心雕琢,让所有人都是如此满意,但最后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司徒器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夺门而出,在越下越急的雨中慌不择路,也认清了自己空有一腔愤怒却无能为力的弱小现实。
他一脚踏空,就翻进了摆在墙角、早已没了盖子的棺椁之中。
司徒器整个人都懵了,抬头,只能仰望到窄小的四角天空,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带着湿潮之气的雨水冷冷的拍打在他两眼放空的脸上,好一会儿后,他才一点一点地回过了神。看着精心打造的棺材,想起了这好像是公子和为自己准备的。
祁和提前为自己准备这个做什么?他又没有办法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未来的某天会病重,会死。
或者说……
莫名地,司徒器想起了小时候奶娘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过的道理:“这世上,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真实。唯愿吾郎他日寻得真心人,或话不动人,或事不爽利,却有一颗真心,与君同生共死。”
……公子和这是时刻准备着与他阿兄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