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俞。”贺堇直起身,叫了他全名,两手交握捏了捏手指关节,“刚回来你发什么神经?”
贺俞眼见着他哥走到他面前,曲起一条腿,膝盖陷进身旁沙发里,双手要来掰他急吼吼乱说话嘴。
贺俞不得不往后躲着,但躲闪不及,右脸还是被捏住了一团软乎肉,他急得告饶,“不是哥!别别别,我错了!”
但那语气欠兮兮讨打,委曲求全似。
贺堇愣了下。
这回认错怎么这么快。
“错哪了?”他停下动作问。
贺俞眯开一只眼看他,又觑着半点不打算插手傅容介,语气一转,“我就不该给他地址!”
谁知道是引狼入室,亏他刚刚还真心夸了半天!
结果当他面拐他哥来了。
他那次和傅容介联系上时候,还觉得这人牢靠不记仇,毫不介怀过往纠纷帮他写论文。
那次论文交上去之后,傅容介甚至提供了售后服务,后期修改和授之以渔持续了近一周。
他现在非常小人之心地怀疑,那会儿傅容介就有着什么心思。
贺堇挑起一边眉梢,手上用了点力,“你刚说完留人就要送客,你翻脸速度跟谁学?”
贺俞嗷嗷直叫,“那是我之前不知道!想嫁进我家门,总得经过我同意吧!”
贺堇被他话骇到了,又急忙抽出手捂了他嘴,“出个国,你就修了张嘴回来么?”
母语都开始乱用了。
身后有一点衣料摩擦和沙发回弹声响,贺堇回过头,就见傅容介站起身,将折叠袖口放下来,遮住有些发红手腕。
那里是他先前难耐地压抑着声音时,捉着他手印出痕迹。
“一下飞机放下行李就来这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确实不好留。”傅容介铺平了衣角,唇边噙着点笑意,“等嫁进来时候再一起吃吧。”
“……”贺堇脸颊微热,抬起膝弯,想说什么,却让贺俞抢了先。
“那你是吃不着了。”又仰头对贺堇说:“他刚从帝都回来,肯定要回去和他家里人一起过节啊,哥你就别留人家了。”
安蓉声音由远及近,询问出了什么事闹哄哄。
贺堇收了手,垂在身侧,偏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俞趁机从他胳膊下溜走,跑去了厨房。
安蓉走到了近前,傅容介开口和她告别。
“是不是小鱼说了什么?”安蓉敏感地察觉到,“你不用管他,怎么着也得留下来吃顿饭啊。”
“没有,下次吧阿姨。”傅容介执意道。
贺堇大概看出一点他情绪变化,没有拦着他,领着人到了玄关,转头时目光滑过对方轮廓清晰下颌线。
那里肌肉微微绷直,显然有些紧张。
留意到他目光,傅容介稍稍低下头附耳道:“本来联系不到你才来找你……”
贺堇轻抬眼皮,又因为耳尖微痒让开了一点,故意说:“我还以为你准备好了见家长。”
“起码得等你先和家里说好。”傅容介声音越发轻。
贺堇凝眸顿了一下,开门将人送走了。
“怎么了?”安蓉站在不远处,看着折返回来贺堇问。
“没事。”贺堇伸着右手揉了揉微热颈后。
他确实还没攒起跟父母讨论婚恋勇气。
跟朋友、贺俞说,和跟安蓉说那是两码事,重量级都不一样。
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见证,总是要显得正式很多。
现在好像太早了一点。
他没做好准备。
先前说可以留人也压根没有考虑到这些。
那时候,还是傅容介特意又问了他一遍。
晚饭过后,天边霞云滚滚,橙黄与淡紫交织。
贺堇趴在阳台栏杆发消息。
起初只是关心一句有没有到家,慢慢地越聊越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并不差。
他开始默许某个人占据他更多时间,并且没有感到排斥。
蜜糖:-吃晚饭了没?
傅容介:-没有。家里没人。
贺堇稍皱了眉。
蜜糖:-为什么没人?
傅容介半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看向围着他转悠柯基。
他停了一会儿,眼角目光才落在屏幕上对方昵称。
那昵称由原先四个字缩略成两个字,之后就再也没变过。
他原先备注过姓名,后来又删了备注,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
傅容介抬腕,打字。
-我妈以为我明天才回来,下午和朋友出去聚餐了。
蜜糖:-?
蜜糖:-那你吃什么?
贺堇食指不自觉敲着栏杆,想到应该在他临走之前让他带点海鲜或者粽子。
傅容介:-一会儿出去遛豆包,顺便在外边吃。
过了片刻。
傅容介:-要不要见见豆包?
蜜糖:-?好!
蜜糖:-它现在多大了?
傅容介:-九岁。明天带它去体检。
贺堇看着他报年龄,恍惚了一下。
他仔细一想,才发现居然有近七年没有见了。
贺堇吹着晚风等了一会儿,上眼皮舒适地垂拢下来,又睁开。
蜜糖:-视频呢?
不是说要给他看豆包?
傅容介:-当面看吧。我正要带它出门。
贺堇扭着脖子回头看了眼靠在躺椅上打游戏贺俞。
这人在饭后从他嘴里得知两人刚交往不到半个月时候,又莫名其妙怄了气,说对方居心不轨,面对贺堇时,又一脸“你迷了心窍”无可奈何表情。
贺堇没觉得。
他虽然没谈过,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当下做每一件事日后都有可能后悔,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倒不如顺其自然先试试。
贺堇刚走动了两步,躺椅上人便移动视线看着他,“哥你去哪?”
贺堇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散步消食。”
“……”
他这一散就散到了白石街附近。
这条街位置很巧,通着很多斜七扭八小道,到哪儿都不会太远。
贺堇提着一袋让张阿姨打包好加工过海鲜四处晃悠,及至路口时才瞧见电线杆旁一小团黄色毛绒绒。
贺堇将手里袋子递给不知道站了多久傅容介,蹲下身和豆包蹭蹭脑袋。
豆包长了张娃娃脸,九岁了看着还很稚气可爱。此时摇着尾巴和他贴贴,好像还认得他似。
贺堇被它舔了一口,才仰起脖颈问:“等多久了?”
“刚到。”傅容介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冷落模样,目光朝不远处掠了一眼,“你不是一个人来?”
“嗯?”贺堇拧着眉转头。
一家超市门口,梁泓正眯着眼小心辨认,此时终于看清了脸,招着手小跑过来。
“你、你们也出来吃饭?”梁泓看向傅容介时及时改了口。
贺堇一愣,扶着腿站起身,“不是。”
“梁泓!”超市门帘里又钻出一个人,塑料帘啪嗒落回去,“不是说等我吗?”
梁泓转身瞧了一眼,又回头解释,“我和周茂都住这附近,一个小区,过节了嘛,家里都没人,就出来一起吃。”
周茂抱着瓶可乐哼哧跑过来,盯着人很快认出来,“贺堇?靠好久不见了!”
他热络地拉着贺堇碰了下胳膊,又抬头瞧旁边大高个。
那人不动时候,薄薄眼皮微垂,总会显得有些恹懒。
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清冷,不好接近。
周茂想了半天,终于将他和印象中某人重合。
这是高中那会儿名声响彻一中状元。
他比往届总要显得更高调一些,即使本人并不怎么倨傲。
单凭那张脸,他也没法真内敛。
周茂后退半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转向贺堇,又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走在一起。
他记得,自己只在一中某些帖子里看见过两人同时出现,还多是撕很难看帖子。
贺堇先开了口,问梁泓,“端午节你们家里为什么会没人?”
现在流行过节各过各?
梁泓深吸气恢复情绪,仿佛不想提这事。
周茂替他说了,“他爸和我爸妈约着去棋牌室打麻将了,估计不到半夜回不来。”
“既然难得遇见了。”周茂指着路边几家饭馆,“一起吃个饭吧。”
十分钟后。
贺堇坐在曾经光顾过烧烤店,等着店老板将他带来海鲜重热一遍撒上料端上来。
梁泓点了不少串说要请他们吃。
几年没来,烧烤店客流大,扩了店面,桌椅换新过,现在更大更宽敞。
老板身边多了两个人手,看着都很年轻。
豆包一如既往乖巧地待在傅容介脚边,也不乱跑。
来送菜老板对它有印象,逗了两句,还特地多烤了两只新鲜中翅送它。
贺堇刚吃完没什么胃口,只能喝啤酒提神。
“所以你和学弟怎么在一块?”周茂剥了颗脆香花生米问。
他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知道。
贺堇面对他赤灼目光,琢磨着自己要和多少熟人说多少遍自己恋爱事实。
这事其实他说一次羞一次,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
他总会想起交往缘由——他把风华正茂二十出头主角给睡了这回事。
梁泓也瞅着他。
贺堇想起来,自己也还没和他说过。
贺堇低头闷了一秒,又慢半拍地想到,好像一直是自己在和别人说。
他转过肩看向侧颜深邃到显得冷峻傅容介。
万一,其实他不喜欢大张旗鼓呢?
是不是一直是他自己在自说自话。
傅容介注意到他视线,也清楚他停顿了多久。
他眼尾撇下目光来,淡淡,落在桌角。
重新抬起眼时,已经看不出那一点一闪而过黯淡情绪,语调平常听不出好坏,“碰巧遇见。”
贺堇动作一僵。
梁泓眼瞧着贺堇瞬间冻成了冰块,傅容介也没好哪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得手里花生米都掉落在地。
梁泓皱眉,低头去捡。
准备直起身一瞬间,他余光里瞥见刚刚还冰块似人伸出长腿,对着小学弟脚踝猛地一踹。
动作狠辣利落。
梁泓惊骇地直起身。
花生米又落了地,这回是吓。
因为他久违地看到傅容介在低声轻笑,上一回看到还是在酒吧。
问题是,被踹了但是在笑。
梁泓一时没明白。
这踹也不是脑子啊。
紧接着,他就更惊慌地看见小学弟牵住还没化冰块手,小声说:“对不起。”
梁泓:“……”
他转头看向周茂,发现两人都有点懵。
但懵点不同。
如果他刚刚没有看到那一幕,会以为这一脚是傅容介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