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神医瞧了瞧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等用过了午饭再细说此事吧。
周衍跟许风便留下来吃了饭。
徐神医排场甚大,这一顿饭自然也不简单,只他们三个人用膳,各色菜肴却是流水般端上来,另有两个美婢在旁伺候。
许风吃完了才知道,这也是要算银子的。
敢qing徐神医是将自家当客栈使了。周衍大钱都花了,也就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摆了摆手道:记在账上。
徐神医摸出一个小小的金算盘,噼里啪啦算好了账,这才喜滋滋地带两人去了药房。
药房倒是像模像样,各式药材齐全,且有两个药童看管着。徐神医挥手叫他们下去了,自己打开药箱,寻出了一只锦盒来。他神qing凝重,像捧着绝世珍宝似的捧着那锦盒,待开了盒子一看,却是一只瓷瓶。徐神医拔了瓶盖,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挤了几滴血到那瓶内。
许风只当是何等珍奇的药材,忍不住问:里头是什么东西?
嘘。
徐神医摇了摇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屏息等待。过不多时,那瓶口处晃晃悠悠的爬出一条小虫,只一截手指长短,通体色彩斑斓,唯独头部是碧绿的颜色,瞧着有些骇人。
这是?
徐神医得意洋洋道:是蛊虫。
许风自然听说过苗疆毒蛊的名头,不由得退到了周衍身侧。
不用怕,徐神医道,蛊虫有善有恶,有害人的,也有救人的,我手中这绿头蛊就是保命疗伤的圣物。我平日里宝贝得很,若非看在两张银票咳咳,两位贵客的份上,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当年为了弄到这蛊虫,不知花了我多少心血
周衍打断他道:这东西能治我弟弟的手?
当然。
怎么治?
徐神医顿了顿,又将许风打量一遍。
周衍好生不耐,差点就上脚踢他了,才听他道:不知小兄弟怕不怕疼?若要重新续上右手的筋脉,得先将旧伤割开,把这蛊虫置于血rou之中,再辅以汤药调养,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左右,即可初见成效。只是这蛊虫天生带毒,刚放进去时难以适应,可能会疼上几天。
周衍一听要割开旧伤,已是皱起了眉头,再听说要把蛊虫放入许风体内,更是觉得不妥,转头道:咱们换过一个大夫。
周大哥,许风却道,我想试上一试。
徐神医为了那两张已经到手的银票,也来劝道:江湖中人打打杀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我看这小兄弟也不像娇生惯养之人,不会挨不住这点疼。
周衍就问:究竟是怎样疼法?
唔,就像就像被小虫咬上几口而已。
周衍见他目光闪躲,有些信不过他,对许风道:这世上也不止这一个神医。
可是别的神医未必能治我的手,就算真的能治,也同样要费一番周折。许风见周衍眉心紧蹙,不觉笑了一笑,说,周大哥太着紧我了,其实看病吃药,哪有不受些疼的。
徐神医见fengcha针,忙附和道:对对对,正是如此。我看小兄弟不如今日就住下来吧,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养足了jing神,也好开始治病了。
是不是要付房钱?
哈哈哈,小兄弟真是聪明。
风弟
周衍还待再劝,但许风只说了一句话,就叫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周大哥不必担心,许风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说,再怎么疼法,也及不上我受伤那时。
周衍如被人当面掴了一掌,半晌没再做声。
许风只当他是答应了,索xing跟徐神医谈起房钱来。他既要留下治病,周衍当然也不会走,两间房的房钱可不便宜。
徐神医怕他犹豫,便道:你们两人既是兄弟,只要一间房也够了。
许风怔了怔,不由得回头望了周衍一眼,见他面无表qing,脸上半点声色不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将这事想了一回,记起除夕前夜,周衍在烛火下专注剪窗花的样子,不觉面上微热,终于道:还是两间房罢。
徐神医又得两笔银子进账,自是心绪甚佳,给周许二人安排好了房间,晚上又是一顿好酒好菜。
许风吃过了饭才发觉,周衍这一下午都沉默得很,他就在回房的路上问道:我今日自作主张,可是惹得周大哥不快了?
周衍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听了这话才回过神,定定看了许风一会儿,道:医治的是你的手,自当照你的心意来。
其实找谁治病都是一样,只是周大哥为此事费了许多心思,我不想白跑一趟。
嗯,我明白。
许风觉着周衍比平日更冷淡些,原想再同他说几句话的,却听周衍道:明日还要治伤,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许风张了张嘴,一时寻不出话头来,只好回了自己房间。他早上虽起得早,但毕竟换了个地方住,夜里睡得不怎么踏实。
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走到chuang前来,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凉手指抚过他手上蜈蚣似的疤痕,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这样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仿佛撞进他的心里来。
许风半梦半醒,隐约知道chuang前这人是谁,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等他挣扎着叫了声周大哥,却是由梦里醒了过来,窗外的日头明晃晃的,天色已是大亮了。
许风有些儿失神,似乎仍记着梦里那声叹息声。
等他穿好了衣裳去找周衍,隔壁房间却是空的,后来到前厅一看,才知周衍早就起来了,正抓着徐神医说话。听他话中之意,直把许风当成了金玉堆的、翡翠做的,吃不得一点苦,受不得一点疼,徐神医赌咒发誓,担保许风绝无危险,他才放下心来。
徐神医在周衍的威胁下,好好准备了一番,又焚香沐浴了一回,才动手给许风治伤。右手上的旧伤被割开时,许风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尖锐的疼痛窜了上来。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与当年鲜血淋漓的场景重叠在一处,许风咬了咬牙,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周衍伸过一只手来,牢牢握住他的左手,只是那手心竟比他的更凉上几分。
徐神医用许风的血引出了瓷瓶中的蛊虫。那色彩斑斓的虫子在许风手上蠕动着,一点点爬到伤口处,钻进了血rou之中。
许风觉得一阵麻痒,忍不住捏起了拳头。徐神医忙按住他的手,往伤口上洒了些药粉,再迅速包扎起来,手法纯熟得很。看来他虽是见钱眼开,医术倒真是名不虚传。
成啦。徐神医虚擦了一把汗,道,头两天会有些疼,等熬过去就好了。
许风连连道谢。
周衍则又甩出一张银票,叫他赶紧去开药方。
徐神医笑嘻嘻地去了。
许风到了下午的时候,才知道这有些疼到底有多疼。起先确实只如被小虫咬了一口,微微有些刺痛,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到后来越来越多,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犹如无数虫子在啃咬他的右手,既疼且痒。
许风是习武之人,一开始尚能忍耐,因怕周衍担心,也没有表现出来,可到了晚上吃饭时,已是脸色发白了。
周衍问起来时,他却推说没事:昨夜没睡好,有些累了而已。
周衍便送他回房休息,到了房门口又问:可要我留下来陪你?
许风失笑道:周大哥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周衍仅是一笑。
那目光着实温柔,同月光一道落在许风脸上,旖旎得难以形容。
许风立在门口,竟有点舍不得走了,直到周衍出声催他,他才转身进了房间。一旦安静下来,那种被万千小虫啃噬的感觉便愈发鲜明起来。
许风忍了一个下午,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合衣倒在了chuang上。他虽然疼得厉害,但神志仍是清醒的,知道周衍耳力极佳,因而qiang忍着没有出声。
他的右手几乎没了知觉,像是那蛊虫已经食尽了他的血rou,又钻到了骨头feng里去,既是疼痛入骨,又是奇痒无比。
虽不如当初受伤时那样疼,却比当时更加难挨。
许风在chuang上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身来,左手摸索着寻到伤口处,用指尖掐了下去这一下用劲过猛,他疼得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蜷了起来,但总算压过了那种奇异的麻痒。
许风喘了喘气,额上冷汗涔涔,连背脊都被汗水浸湿了。但只片刻功夫,那蛊虫复又活跃起来,继续啃咬着他的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