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多时的烟花再次燃于高空,映亮了整个青玄池,照得凌霄阁一片敞亮。
封离殊觉得有些烦闷,搁下了酒杯站到栏杆处眺望漫天烟火。
韩与山揉了揉眉间的倦意,瞥了一眼吃得正欢的沈月白,感叹于自己的道心竟被一魇阵影响至此,权当散心般离开了座位。
“齐姑娘。”
封离殊侧头看向来人,莞尔道:“韩公子也来醒酒?”
韩与山点点头,双手搭在栏杆处俯视着青玄池,“齐姑娘也是?”
“是也不是,”封离殊顺着他目光看去,指着困住他们的青玄池道:“顺便提醒自己,不要轻易以身犯险。”
她看得出来,韩与山因修行一事,心中早有执念。他不甘于人下,却不知自己因此备受桎梏,道心不稳,歧念横生。
韩与山闻言转过头看着她。
封离殊抬眸魅意流转,在烟火下荡漾着潋滟水光:“你的梦魇是什么呢?”
韩与山失神的看着她,像是从心底传来了一阵声音,婉转悦耳。
“是……沈月白。”他呐呐道。
他的梦魇是沈月白。
从小他就受到韩修的耳提面命,说的最多的就是沈家那小子修为如何,又破了何境。
韩修是将他与沈月白当成竞争者看待的,韩家与沈家的竞争。
他总是拼命的炼,拼命的学。但是天赋这种东西,就像天道般虚无缥缈。
你知道它存在,但你永远无法企及它的真容。
沈月白就是他跨不过去的那道坎儿,他超越不了他,于是成了他多年的梦魇。
他可以接受自己差桑陌尘千里,却无法容忍自己输给沈月白。
“心有禁锢,就难以破镜。”耳畔响起清润的男声。
韩与山同封离殊齐齐转身,看向来人。
桑陌尘将外袍搭在手上,只着了一件内衫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微微酒香,随着夜风飘散在鼻尖。
韩与山难得的没有遵礼问好,听了他说的话默默的转过身望向头顶绽放的烟花,三人安静的靠在栏杆旁。
吃得撑撑的沈月白,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肚腩,心安理得的把空了的盘子放回了韩与山的桌上。
环顾四周发现只剩自己时,他小小的慌了一把,却见着三人都在赏烟花,又放下心来撑起身靠了过去。
韩与山余光看到他过来,默了一下,脚步微动,绕过封离殊走到桑陌尘身旁。
沈月白觉得很莫名,怎么他觉得醒来的韩与山哪里怪怪的呀……
摸不着头脑,他心思本就浅,也懒得费神思考,索性就站到了封离殊身边,安静的站着。
想到白日里沈月白对自己的态度,封离殊颇有玩味的冲他小声道:“你对我似乎有偏见?”
沈月白勉强镇定道:“很明显么?”
莫不是脑子真的不太好?封离殊尽量放轻声音:“为什么呢?我有什么做得不对吗?”
沈月白低下头,抠着栏杆上斑驳的油漆不搭腔。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的,只要不是被看穿身份,她也不是那么讲究别人怎么看自己的人。
这么想,封离殊也不等他吱声了,转过头看向一旁正在谈话的桑陌尘。
沈月白小声的开口道:“我看见了……”
封离殊一惊,猛地转过身看着他。
看见了什么?
头脑飞快的风暴了一下从他醒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封离殊一头雾水。
沈月白抬头,眼神清澈的望着她:“张黎自缢时,你的眼神,没有一点波澜。”
“你对生命,没有半分敬畏。”
沈月白的话同最后一束烟花一同在她耳边乍响,她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人。
韩与山确实不如他,至少在看人上。
他说的没错,她对生命的确没有敬畏之心。
修仙之人,看待凡夫俗子不就是蝼蚁一般吗?你能活千年,万年,而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
莫说凡人,对待非我族类,谁敢说手上没有染血。
封离殊摇头,“你未曾经历过我的遭遇,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的桑陌尘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带着韩与山走了过来。
桑陌尘道:“齐姑娘一家皆被魔族杀死,心中自然是存有芥蒂的。”
沈月白想了想,看着他挡在她身前一脸维护的模样,终究是没吭声。
封离殊抓着手腕间的九十莲安静的听着桑陌尘为她辩解,最后只轻声道了句:“我倦了,早些回去吧。”
桑陌尘觉着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强硬,于是柔了语气对沈月白道:“明日还要查看城中阵法,与山伤势未愈,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嗯。”沈月白闷声答道,强制性的架起韩与山往回走。
凌霄阁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说,我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
封离殊看着他眼睛,嘴角带着一抹明艳的笑:“我的确没有。”
“为什么要敬畏?修仙之人斩妖除魔为己任不是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暴戾,没有克制的嗜血性情暴露的淋漓尽致。
“齐鸾。”他的声音不高,走上前扳开她掐着九十莲的手:“妖有好妖,魔也有善恶,不是一概论之的。”
被他脱下的衣袍飘落在地,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他安静地看着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封离殊愣了愣,戾气渐消:“不是只要是魔,只要是异类都该死吗?”
“不是的,只要心存善念,就已不再是魔、是妖。”
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会有人觉得生而为魔是无辜的,就像那个梦境。良善的螺妖最后被活活烧死,人对异族永远都是恐惧的。恐惧它们的实力,却又渴望着永生,只不过人比它们有更好的名头,他们称之为修仙。
他们用一只只妖,一个个魔的消亡来为自己搭建修仙之路。
想到这儿,她因是桑陌尘那番无稽之谈的话而起的动摇瞬间消失。
“我真的累了,”封离殊挣开他的手,背对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明日查看阵法,我就不去了。”
桑陌尘沉默半晌,道:“好,我送你回去。”
“不必,”封离殊拒绝他,走到栏杆前望着天上的皎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桑陌尘叹息,不再说什么。
在他转身离开前,封离殊喃喃道:“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我,你的话也都是天方夜谭。”
桑陌尘听到了,却也没有理由去反驳她。
她说的没错,那的确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晚风吹来了阵阵琴声,他走远后,封离殊这才转过身看着他方才站着的地方,整齐的放着一件外袍。
------题外话------
感觉坚持真的不是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