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外,烛光依然映照出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在里面。往殿门口走去,内侍依然拦我,说的是皇上不在里面的话。明知是他不想见我,我还是一步步往他那里走去。
近得他身前,他停了笔,在他还没说出我到此他这就离开的话之前,我已经开口:“要离开,也是我离开。不该你离开。”
他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勤政殿因为来了我,你就离开;回春宫因为住了我,你就自此不回寝宫里留宿。皇宫是你的地方,你若不想看到我,我就搬出皇宫,到外面住去。”
“你威胁我?”他终是不得不抬眼看我,起身站在我面前,眸中有烈火燃烧:“我不想看到你正好给了你借口,好让你说出离开皇宫的话。你早就在思量着如何离开皇宫,如何离开我对不对?”
我仰起下颚,用和他一样气恨的声音道:“你根本就不想看到我,我还不识趣地出现在你身边做什么?天地之大,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我明天就搬到皇陵里去住,去和我母亲和我父皇住在一起!父皇驾崩之前把母亲、齐宕和我托付给了你照顾,在你的照顾之下,母亲早早地就自尽了,齐宕也还没长大成人,我每天过来给你赔小心,你连看也不想看我……。我便告诉父皇,说给他听听,你是怎么照顾我的!”
“你……。”龙御夜咬牙切齿,恨毒地看我良久。
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下面庞,胡乱用袖子揩了一把,复仰脸看着眼前的男子,苦然道:“母亲自尽的时候,我就该随着她一起自尽了断,去九泉之下早早地见父皇算了。要不是为了齐宕,要不是因为齐宕……”
差一点,就将我知道高粲是假的事说漏嘴了。我话已说毕,便转身就走。手却被他一拽,身子猛地一旋已伏到他怀中。
“要不是因为齐宕?要不是因为齐宕你想要怎样?”龙御夜咝出一口冷气,凝落成字,一句一顿:“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便暂且既往不咎,要再敢说一句威胁我的话,我就立刻把你活活打死!”
低眼看我,沉黑的眸中反映出我的身影。软了气的语调,恨而隐忍的神情,他如此说,无外乎改变对我的态度了。那要打死我的话,反倒没半点暴戾之气了。我便环抱住他的腰身,舒服地靠在他的怀中。
这以后吧,若说关系回到以往,又不像那么回事。他待我很是温和,然而表情自始至终的沉静雍容,从没见他笑过一次。哪怕是苦笑都没有。
他是原谅了我。却还是抚不去心里的荒凉吧。只刻意让自己变得大度亲和,逼迫自己接受我的所有。哪怕曾经之于他的不忠和欺瞒。
而我,为了掩去心里对他那一顿鞭打的寒颤和畏惧,也刻意地性情开朗。把他当作可以让我暖洋洋的太阳,也同时做着他的太阳,去温暖他,驱赶走他心底的阴霾。
勤政殿里,红袖添香,容我在一旁陪他处理政务。我无聊的在一旁睡着了,他会在我身上盖上薄被,动作轻柔不吵醒我。回春宫里,他从那晚起就也随我回了。然而即使是同床共枕,也不过拥我入眠,竟是秋毫无犯,不行男女夫妻之事。
有一天终于纳闷了,开口问道:“你以前夜夜累的我虚脱,就只是为了播种么?知道我暂时怀不上孩子,也便没了碰我的兴致?你从一开始占有我,就只是……只是……为了生孩子?”
“你在说什么?”他懒淡地应一声,竟是闭眼睡去。
他睡着了,我却睁着眼了无睡意。
自己已经是昨日黄花,花容凋谢,失去魅力到他碰都没兴致碰我的地步了么?
次日性急地观看自己,似乎姿容不减。十八年华,人正如花。
他似乎这才悟出我坐在妆台前看自己什么,许久没笑过的唇角略略勾起弧度,却在我回头看他时,他唇角的笑意已经隐了下去,平淡地说了句,“我去上朝了。”
两个人便是这样的相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这样宁静的生活里,那淡淡的温馨,和温暖。
和龙御夜在一起,也能有这样的幸福。
很多年后才蓦地发觉,和子郁在一起那样的幸福,在龙御夜的身边,也曾感受到过。虽然,这样的温馨与幸福,与龙御夜,仅此一段短暂的时光。
很多年后想起过往,心里只余淡淡的惆怅。
对于‘面对我没有欲望’此事的纳闷,我很快就消逝了。缘于战事的迫近。
当晚,龙御夜与我漫步回春宫时,告诉我,他要御驾亲征。
这一月来只紧张与龙御夜的感情问题,竟一点也没去关问战事。
我这才知道,半月前,慕容殇见肃州久攻不下,竟然秘密从赵国境内绕道,从他已拿下的赵国与大周的交界地进攻大周。
那交界地的防守自然不如肃州,在燕军的勇悍之下,三天三夜的激烈血战,已被燕军攻破。
燕军袭进大周,一如在赵国一样,一路烧杀抢劫,才不过十日,已攻占了大周几个偏远城池。
虽然担心大周的江山,却更担心龙御夜的安危,说道:“大周还不是很危险,三军军容赫赫,也不一定会败在慕容殇的手里。御驾亲征,还不至于吧。”
龙御夜赞赏地看了看我,口上却道:“燕军进入我大周境内,一路无恶不作,受苦受累的是我大周百姓。早点将燕军驱逐出镜,百姓早点安居乐业。御驾亲征,若真到了大周江山社稷攸关的时候,也免不了。防患于未然,早点熄了战事大家都好过。”
龙御夜一向勤政爱民,此番说着这样的话,如此地爱民如子,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然而。然而,我总感觉,他御驾亲征是虚,别有目的是真。
不过,赵国的灭亡已成了事实,怕是善战的高崇,对待慕容殇的不正义战争,也没先前那番的掉以轻心。战事死人灭国的事,毕竟不是说着玩的。
我也只是闪过了一丝龙御夜御驾亲征是幌子的念头,听闻他三日后就带军离京,转而便为他的安全忧虑了。
在之前,龙御夜在朝堂上一说出御驾亲征的话,以左相为首,整个朝堂不管奸臣还是忠臣,都叩首让他收回成命。说如此不可,龙体宝贵,龙御夜贵为帝王,身系江山社稷,万不可御驾亲征之类的话。
然而龙御夜心意已决,臣子们屡番上奏,他也一意孤行,后来臣子们只得纷纷请撄,随他出征了。
嗯,龙御夜赞赏了一番请撄的忠臣,却大说蔑视慕容殇的话,说将京城里的二十万大军全部带走,迎战慕容殇必能凯旋而归,众卿无需都拥来护驾,谨带诸位善战的将军即可。
如上如上,总之,在对我说他要御驾亲征之前,他把出外征战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差他离开京城去会慕容殇了。
我总觉得他有点。轻率,自然更加担心他的安危,实在不放心他,便说和他一起去。没想他犹豫了片刻,倒也应允了。
于是,朝中臣子知道他御驾亲征还要带上我,更加地惶恐不安了。言下之意,我是祸水,帝王亲征带着我实在不吉利。
龙御夜只淡淡一笑,说朕是龙体,不畏公主乃祸水不吉利之事。
满堂文武闻此,更是无语哽塞。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龙御夜当日别了后妃,一个个尽心安抚,大是依依不舍。文武百官悉数到场相送,左相更是为龙御夜祝酒,愿其出师大捷,凯旋而归。
龙御夜站于车辇上含笑凝睇,将京中事务皆交托于左相。
未随他出征的臣子直将他送到京城十里外,这才依依相别。
我只窝在车辇里无语得紧,明知左相是头老虎,不仅养虎为患,他这一御驾亲征,还把朝中事务尽数交给左相。
幸好,幸好啊,我随龙御夜御驾亲征去了,我若留在京城的话,还不被左相和皇后弄死?
看着龙御夜在外谈笑与臣子话别的身影,暗自萧索一叹,他又不像高崇一样,有御驾亲征的瘾头,犯的着吗他。
从主帅的身份,可以大致判断出战争的规模。主帅龙御夜贵为帝王,这一仗看来绝小不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动,谍报先行。从大周京城到慕容殇的燕军在大周边城的据点,直线距离在千里以上,然,龙御夜御驾亲征的消息,在龙御夜尚未出征之前,就已经传到了慕容殇的耳里。
龙御夜对此,始终淡定处之,行军途中,与我对弈下棋。
而我,也总算对他此次御驾亲征为何,揣度了个大概。
果然,三军行至百里时,龙御夜就借口我身体抱恙,放慢了速度。为安抚左相和慕容殇的心,又多行了百里,以解他们之疑。
两百里处,龙御夜下令扎营歇息,自此,三军再不走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