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朝,百里安就见到与宣王站在一处的离王。
百里安看到他,也是顿了一顿才坐了下去。
还好早朝时,离王并不像宣王那样高调,百里安眼睛一闭,当没看见他,就以为过去了。散朝时,他却走上前去,将百里安拦住。
百里安从前觉得他柔弱可怜,现在见到他,却觉得浑身发寒。
离王像是看不见百里安疏远的目光似的,站在他身旁,垂着头,“我近来在广和宫里修建了一个鱼池,你何时可以过去看一看?”
“近来朝中政务颇多,怕是要过一段时间了。”说罢,百里安看到罗闻佩正从一旁走来,他连忙叫住他,将那离王留在了原地。
离王见着他和罗闻佩离去,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如水。
……
自离王问政以来,百里安感到了明显的压力,起先他在朝上,还能借国师和罗闻佩压一压宣王,现在来了一个不受国师管制的离王,百里安压力又陡然增大。他怕离王,却不能与他不管不顾的撕破脸,只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在这段日子里,他去宣王府,讨了一次妙音,无果,而又时逢罗闻佩传来的消息,说柳青芜已经远离皇城,去了一个小镇里生活。她还飞鸽传书给了罗闻佩,让他转交给百里安,百里安拿着那信拆开一看,见都是柳青芜溢出纸面的思念之语。
他在宫里耗,也实在是腻的很,整日被那宣王吓的跟瘟猫似的,如今多了一个离王,他更要提防。
尤其是那一天在广和宫醒来,听到的两人间的对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如那砧板上的肉似的,只等着任人宰割。他在深宫里隐忍数十年,哪有心思还耗在这里。他离宫心切,便又召了何朝炎来宫里商讨。
他原本是准备,找个名目,将宣王手上调遣宫中禁军的金令,讨来给何焱的,但眼下就是何焱还是偏向宣王一些,他若是讨来金令,何焱却不给他,那就麻烦了,还不如冒险一些,交给何朝炎。
但这事难就难在不知寻一个什么样的名目。
何朝炎回朝多日,也渐渐摸清了朝中是由宣王掌握实权,百里安对他说的事,他只当是百里安要夺回手中权力。
百里安也没有说明,只说了自己想要那金令,何朝炎闭目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最后他忽然眉宇一展,道,“我爹手握三军虎符,此次入朝回京,还有一队人马尚且在城外没有撤走。”
百里安闻之一喜,而后想到了什么,又沉下脸来,“宫中数千禁军,不说那些人能不能混到宫中来,就是真的混进来,一旦没取到金令,宣王以此说你谋反,只会更麻烦。”
何朝炎听百里安所说,又坐了下来。
“倘若宫中没有那些禁军,那一队人马说不定真的能助我成事。”百里安道。
何朝炎说,“你要那金令是做什么?若只是想杀了宣王——”
百里安被他后一句话吓了一跳,“宣王怎么说也是我的兄长,我怎能害他。”
何朝炎是上了战场见惯了生死的,说话都不免带了几分血腥气,“那该如何?”
百里安若是知道,就不会一直犹豫到现在了。
“要不我去偷?”何朝炎脑中灵光一闪。
百里安一下瞪大眼。
何朝炎越想越觉得可行,“反正只要宣王没有金令调遣那些禁军,趁着夜色,我可以让城外的那一队人马进来,到时……”何朝炎目光炯炯的看着百里安,他只当百里安想将宣王手上的权势收回来,所以也殷切的很。
百里安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就放何朝炎去了。
两天之后,何朝炎过来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长的金匣子,百里安见到就是一喜,“你拿到金令了?”
何朝炎夜探了宣王府,只是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他遍寻宣王的寝宫,才从一个机关里,找到了这么一个盒子,但里面的东西……
百里安看他神色不对,将匣子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先帝的圣旨,“这是?”
“传位诏书。”
百里安拧眉,当时他继位之后,那诏书就不见了,他还以为是宫人收起来了,没想到竟在宣王府里,“你拿传位诏书来做什么?”
何朝炎望着他,神色颇是奇怪。
百里安看他目光,就觉得有异,将那圣旨拿出来,展开一看,见确实是先帝留下的那一卷传位诏书,只是,那传位的对象,赫然写着‘太子百里明华’六个大字。
何朝炎就是翻看过,才会将之带出来,他见百里安怔愣神色,道,“这……也许是宣王伪造的。”
先帝亲笔所书,又有玉玺为证,哪里可能是伪造的。
当皇上的,本来就不该是他!
百里安一下恍然大悟,他将传位诏书放进金匣子里,想嘱咐何朝炎再送回去,但他转念一想,他继位都这么些时日了,宣王都没有拿出来,以后也决计是不会拿出来的。
何朝炎怕这东西害了百里安,道,“我去毁了它!”
“别!”百里安此刻也是心乱如麻,但这传位诏书,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他之所以迟迟不离开皇宫,就是听到了朝中私下的议论,宣王干政是真,他一凭空消失,怕是要给他惹来许多非议,他虽然埋怨宣王,却并不恨他,他想要金令,一是想要讨回妙音,而是留下是自己离宫的痕迹,不要叫旁人以为是宣王害了他。
眼下,这传位诏书就在他手里……
何朝炎不知道百里安此刻的心情,见他脸色变了几变,守在一旁安慰他道,“我将这诏书毁了,就没人知道了,到时若是宣王想拿这传位诏书起事,我也定不会让他如愿——”
百里安抬头看了何朝炎一眼,见他目光坚决,道,“父皇本来就是将皇位传给的皇兄……”
何朝炎却打断他的话,颇是任性道,“既然最后是你做了皇上,那就不可能再还回去!”
百里安是想还,那宣王还不收呢。
何朝炎见百里安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你放心,我爹有三军虎符,如果宣王敢动你,我便率军闯进宫里拿下他。”
百里安心里想笑,何朝炎说的太轻易了,三军虎符,调遣军队来皇城,零零碎碎也要近一个月的功夫。等他到了,只怕天下讨伐反贼的声音也起来了。
“真的,现在这传位诏书在我的手上,宣王空口无凭!”何朝炎以为百里安不信。
百里安拉住他的胳膊,“你待我好,我知道。”
何朝炎方才还是杀气腾腾,被百里安一捏住胳膊,就像是被捉住尾巴的猫儿一样,少年的目光柔软下来。
百里安早几回就想问他眼睛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但一直耽误了,现在正好有了空档,就伸手去抚了一下那留疤的伤处,“你眼睛上,是怎么回事?”
何朝炎没有躲避,只是在百里安伸手过来的时候,闭上了那只眼睛,“剿匪时,不小心伤着了。”
“都留了疤。”百里安道。
何朝炎道,“你若不喜欢,我去找些消疤的药来抹上。”
百里安道,“不必了,你以后带兵打仗,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了,留个这样的疤,也显得威武。”
何朝炎当时想的,便是这样,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样的疤痕留下来,就如那勋章似的。
“一晃眼这么久了啊。”百里安叹气。
“不久。”何朝炎静静的看着他。他一直记得百里安,也一直记得那个雨天,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的百里安。那时候,百里安就是这深宫里,最好看的一朵花儿了。
“你在宫外,自在随意,当然不觉得久,我在这深宫里,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也许真的是从前和柳青芜在后宫里的冷遇受多了,百里安即便长大了,也少了许多年轻人该有的锋芒,而变得处处谨慎小心。
何朝炎道,“我回来了。”
百里安笑了一声,将金匣子拿过来,何朝炎道,“这诏书,你趁早毁掉,不然会生出事端的。”
百里安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何朝炎告退了,百里安握着那金匣子发呆。柳青芜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城,而离王涉政,还与宣王有守望相助的趋向,他不能再耽误了,拉着罗闻佩与宣王周旋,也周旋的够久了。而今,这诏书出现的正好。
宣王不要皇位,他就逼着他!
“来人,传光禄寺卿过来!”
……
罗闻佩来时,见百里安坐在桌边喝茶,从前百里安目光里总透着一股子柔弱劲儿,今日看来,却有些不一样了。
“闻佩过来了。”百里安道。
罗闻佩见到百里安手边放着的金匣子,多看了几眼。
百里安也不顾忌,让他坐下之后,问他,“闻佩可有让宣王暂时交出金令的办法?”
罗闻佩目光凝在百里安的脸上。
百里安先前有计划,但多是避让试探为主,今日却大不一样,他道,“皇上是想?”
“这些年我在宫里处处隐忍,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百里安说的那个出头之日,就是离开皇宫。但罗闻佩理解的可不是这样,“没想到却还是被宣王所挟制,眼下,我也终于是厌倦了。方才,我将何朝炎召过来,听他说,皇城外还有一队驻扎的军队……”
“皇上是想……”除掉宣王四个字罗闻佩没有说出来。但在百里安被宣王那样对待,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百里安道,“闻佩可愿助我?”
宣王怎么说,也是百里安的兄长,若是在宫里除掉他,怕是会留下弑兄的恶名。罗闻佩明知如此,但见到百里安殷切的目光,就说不出拒绝他的话来,“皇上想好了吗?”
百里安想出宫想破了头,况且柳青芜已经离开了皇城,他再无后顾之忧,眼下再与宣王周旋,就没有意义了。
罗闻佩见到百里安点头,微蹙的眉宇舒展开,“微臣自当跟随。”
百里安知道罗闻佩是有才之人,他若开口应允,就一定是有办法的。
果然,罗闻佩道,“微臣有办法,拿回金令。”
百里安一喜,追问下,罗闻佩道,“如今奏折都是宣王批阅,只要其中出现变故,宣王脱不了干系。”
百里安问,“那要多久?”
“宣王谨慎,小心部署的话,需两月左右。”罗闻佩道。
百里安却等不起两个月,“能不能尽快?我不要那金令,我只要宣王暂时不能用它调遣禁军。”
罗闻佩思索一阵,道,“两天之后,就是皇后的忌辰。”
百里安一下领悟。
罗闻佩见百里安欢欣神色,忍不住道,“皇上若是不想留下后世的话柄,还是稳妥一些的好。”他怕百里安以后有弑兄的污名。
百里安道,“不必了,就在两天之后。”
罗闻佩没有再劝。只要除掉宣王,百里安能过的开心一些,那后世的名声,有什么要紧。
百里安想到自己若是以此脱身之后,留下宣王继位,难免不会对罗闻佩做些什么,他要提前留下提防的手段,“闻佩,此次事成之后,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罗闻佩目光疑惑。
“算是赏赐吧。”百里安现在又不好明说。
罗闻佩舒展眉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冷淡的眉眼里,显出些微温情来,“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只愿长伴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