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筑奚小筑开始乱作一团了。
外头鸿哥儿听到动静,立马赶了进来。
只见尹氏呼痛倒地不起,纪鸢掀开了头盖一脸慌张的跑了过去查探,外头丫鬟婆子里里外外的围了两三层,鸿哥儿一时不知该顾哪头。
尹氏吃痛之余,只冲着鸿哥儿咬牙道:“快,鸿哥儿,快背你姐上花轿,莫要误了吉时。”
顿了顿,只冲纪鸢强自挤着笑,笑着安抚道:“放心,有徐嬷嬷在这守着,无碍的。”面上的笑容都变形扭曲了,还在咬牙道:“鸢儿,姨母不能送你出门了,就···就送你到这儿,往后···定要好好地。”
说完,疼痛之余,冲潋秋使了个眼色,潋秋将她的手指头从尹氏身上一根一根的掰开。
看着尹氏那道惨淡的笑容,不知为何,纪鸢鼻尖忽而一酸,只觉得胸口涨得酸涩难言,为了她,尹氏自有孕起,便从未消停过,眼下,眼看都要临盆了,却又在她的出门之际累得生生倒地。
女子生产,九死一生,纪鸢如何能不担心?
好在,徐嬷嬷是个经事儿的,当即命了两个婆子将尹氏扶了起来,扶到了软榻上躺着,与此同时,直接朝着纪鸢走来,当机立断的将她头顶的红盖头盖下,一鼓作气的冲着鸿哥儿道:“鸿哥儿来,背起你姐,送她上轿,走稳当些——”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快速的分成了两个队伍,一队急匆匆的烧水的烧水,端盆的端盆,怕是就要在这生了,一队亦是匆匆跟在新娘子后头,一道将人送上花轿。
纪鸢趴在鸿哥儿单薄却稳健的背上,偷偷捏着帕子往眼角拭了拭眼泪。
鸿哥儿偏头看了一眼,良久,只低低道了一声:“姨母定会无碍的,阿姐莫要担心,一会儿姨母生了后,我去···去大房给你送信。”顿了顿,沉默良久,又忽而低低道了一声:“都是因为我。”
纪鸢听了,立马收了脸上的悲切,伸手捏了把鸿哥儿的脸道:“不仅仅是因为你,也是为了阿姐自己,阿弟莫要自责,大公子···很好,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顿了顿,又道:“你跟嬷嬷暂且先在这里住着,待往后阿姐稳当后,再来···看你们。”
同样还在一个府中,从此,却是两家人呢,女子便是如此,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呢,以夫家之姓,冠尔之名。
***
轿子从霍家西门出,从西边的三京街绕到淮京路,再从霍家所在的宣武大街,绕到霍家北门所在的宣京街,轿子统共要在整个京城城北绕上大半个时辰,方能入。
六抬的轿子,要比四抬的稳当多了,坐在里头,一点儿不觉得摇晃。
听着轿子前后敲锣打鼓声,混合着奏乐喜炮声,纪鸢脑海中忽而一阵恍惚,只觉得这样的一幕幕竟然有些莫名熟悉。
忽然间,便想了六年前初来京城那一日,那一日,在城门外头,遇到了沈家的迎亲队伍,后进城后,她们又一路跟着那条迎亲队伍来到了城北,来到了霍家。
六年后,只觉得那条队伍跟今日这条队伍重叠在了一起似的,轿子不同,轿子里的人不同,然而目的地竟是相同的。
区别在于,一个从霍家大门,被新郎官明媒正娶的迎进来,而一个走的乃是侧门,无迎亲之人,无拜堂,仅仅凭着一顶六抬小轿,抬着送进了霍家大房的一处偏院,木兰居。
木兰居,纪鸢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只立即愣了一下,只下意识的伸手将她头上的那支白玉木兰簪子取了下来,盯着簪子发了许久的呆。
她原先在山东老家住的那处院子,便叫做木兰居。
小尹氏爱花,她们宅院里所有院子的名字都是以花为名,小尹氏当年所住的是紫薇居,纪鸢住的木兰居,鸿哥儿那小院子也起了名,叫木槿阁,纪如霖的书房叫一品居。
没曾想,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个名,回到了这样的院子里。
只觉得像是某种宿命似的。
***
木兰居虽为偏院,却有正房三四间,并有次厅、抱夏、厢房七八间,院子里的布局尤为精细,比尹氏那洗垣院还要来的华丽许多,更别提纪鸢的竹奚小筑呢,只见四面皆是郁郁葱葱的植被,跟个南方的院落似的,里头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
小尹氏爱花,纪鸢亦是爱花,此刻,正是花开的时节,她由个老嬷嬷背着进木兰居时,人还在院子外头,便已先闻到了各种芬芳。
一路上,从竹奚小筑,到这木兰居,纪鸢双脚未曾着地,老嬷嬷直径将她背到了正房里的喜床上,又一连着说了好些个道喜的喜庆话,待抱夏塞了两个大红包给她,她拿在手中颠了颠,方一脸欢欢喜喜的去了。
纳妾不比娶妻,此刻新房里头并没瞧热闹的妯娌、嫂子、妇人,更没有争相嚷着要闹洞房之人,整个木兰居十分安静,除了纪鸢身边这几个贴身侍奉的丫头,便是这木兰居原有的下人呢。
待那老嬷嬷一走,纪鸢便将盖头掀开了,菱儿见了,顿时四下瞧了一眼道:“姑娘,怎能自个掀开呢,若是让人瞧见便不好了···”
纪鸢扯着嘴,笑了笑,道:“横竖又没人。”
菱儿道:“哪没人,姑娘方进院时,院子里门口便候满了人,奴婢初略瞧了瞧,光是使唤的丫头便有八、九个,还有守院的婆子四五个,满满当当的,占满了大半个院子,比姨娘原先屋子里使唤的人还多呢。”
另,怕人手不够,四月底的时候,大房便已经送了两个丫鬟来,现如今满打满算,她这个小院,光是伺候的下人便不下二十来人。
唔,这样的场面,对于菱儿来说,只觉得就跟做梦似的。
正说着,抱夏端了茶进来了,给纪鸢沏了一杯,道:“姑娘···哦,不对,从今儿个便要开始改口了。”
抱夏笑着道,正要脱口而出将原先的“姑娘”该作“姨娘”,可话到了喉咙里又给咽了下去,不漏痕迹的笑了笑,道:“主子,奴婢方才在外边都打听好了,这木兰居共有丫头八名,一等大丫鬟两名,二等丫头两名名,三等的四个,另有守院的婆子四个,方才,领头的大丫鬟湘云过来寻我,只道要领着院子里的些个婆子丫头给主子磕头,主子是这会儿见,还是明个儿见。”
纪鸢这会儿心情倒还算平静,就是心里头稍稍有些牵挂着尹氏那头,想了想,道:“明儿个见吧。”顿了顿,又有些诧异的问道:“领头的丫鬟叫湘云?”
她分明记得湘云原先是大公子那屋的,那日,她去求见时招待她们的那个亦是唤作湘云。
***
一直从进屋起,便一直干坐干等着,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院子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到了中午的时候,前院送了一些吃食来,送东西的人是个两个跑腿的小丫头,进屋后便先跪在地上给纪鸢磕了个头,只恭恭敬敬道:“姨娘,这是大公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抱夏听了一喜,忙问道:“大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那小丫头倒是激灵,晓得抱夏问这话的意思,只恭恭敬敬回着:“大公子的原话是‘将这几道菜送去木兰居’便没了,不过,送的这几道菜,是大公子在宴席上亲自点的,奴婢去厨房通知现做的。”
小丫头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盖头下,纪鸢双手握了握,随即朝着抱夏缓缓颔首,抱夏立马笑着拿了两个荷包分别塞到两个小丫头手上。
待人走了后,抱夏去将食盒揭开,只见里头摆放着一道素炒三丝、素食豆腐,一道清炒时蔬,一道翡翠银耳、及一例乳鸽汤,抱夏见了,面色一喜,忍不住冲纪鸢道:“主子,大公子挑的全是素食。”
原来,女子成亲当日,在洞房前是不允许吃任何东西的,便是新房里备着的,也无非是些素食瓜果,不过纳妾没有那般讲究,但是为了老爷或是公子不喜,一般便是妾氏亦是不会轻易尝试,通常皆会忍到第二日早起时,才堪堪用点儿。
没成想,大公子竟然亲自差人送来了。
纪鸢天还未亮便起了,就早起尝了两口尹氏送来的热粥,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见状,便也不推脱,当即走到那八仙桌前,举筷用了起来,这几道菜味道极淡,还算开胃爽口,不过纪鸢亦是不敢多尝,尝了个三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余下的便分给了同样滴水未入的抱夏跟菱儿。
刚用完饭,那洗垣院便派人前来通报,尹氏生了,生了个哥儿,哥儿身子有些羸弱,才三斤多,不过好在母子平安。
纪鸢闻言,悬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