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
这样走在路上还真挺吓人的,就算她自己不在意,可要是吓着路过的小孩儿老人就不好了。于是阮觅拢了拢身上的纱衣,真诚道:“谢谢你。”
她道谢的时候,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郑重,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
柳十令刚移回视线便对上她那种眼神,不过一秒的功夫便再次避开,表情平静,嘴角却不知不觉中抿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空气中才传来极轻极低的声音。
“嗯……”
算是回应阮觅的道谢。
见他这样一副实在不愿与自己相处的样子,阮觅也不勉强他,便提出该回去了。
阮家的马车停在茶馆附近,阮觅回去还得先回到茶馆那儿。
总不能来个心灵感应让冬叔将马车架过来。
叹了一句真不方便。
阮觅刚想往前走,就见柳十令蹲下身,动作细致地给她将纱衣的下摆卷起来,然后还打了个小小的结。
确实,阮觅罩着这纱衣行动不怎么方便。
毕竟她身高比柳十令矮了许多,穿柳十令的纱衣,下摆那地方还多出来一大截,直接拖在地上,乍一看有些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儿。
等柳十令帮忙卷起衣摆,阮觅走路时就更加方便了,她乐呵呵地拍了拍柳十令的肩,“多谢多谢。”
刚拍完,阮觅就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又犯了柳十令男女大防的忌讳了,刷的一下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背着手看前面,脸色正经得不得了。
“咳、咳,茶馆就在前面不远处,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着去就行了。”
救命……
柳十令这小古板一样的性子,要是他对刚才自己拍他那一下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挑衅他,那还不得沉默盯她一路?
虽然阮觅确实是有些后喜欢故意逗他,可这回她真不是故意的。
惹不起,她还是躲得起的,先走为妙。
于是说完这句话后,阮觅就加快脚步往前赶。
她话里拒绝同行的意味太过明显,柳十令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落在那翩飞的裙角处,一层叠着一层的青碧色,里面偶尔露出精致的鞋面。
江野绿原中一点鹅黄。
醒目得很。
柳十令眼睫又是一颤,沉默移开视线。
忽而一辆马车迅疾驶了过去,从柳十令身旁过时带起一阵刺人的风。柳十令张了张嘴想提醒阮觅小心,可是下一秒那马车里就伸出一双手,就那样拦腰将阮觅抱起,将人掳到车内去了。
马车风驰电掣,仅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群尽头。
柳十令素来平静的神情染上暗色。
仿佛最后一捧雪,最后还是从掌间滑落,融入泥沼之间。
来往的人惊讶看着那个突然跑起来的少年,纷纷让开路。
————
阮觅被掳上马车后连人都没有看清,立马屈起手肘向后打去。但身后的人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动作,轻松躲开。不仅如此,还顺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就将人拉进了怀里。
刚交手,阮觅就明白过来,这个人的手劲非常大,至少比她更甚一筹。
打不过,就只能智取。
阮觅顿时停歇下来,不再动手。
她暂时被人按着头搂在怀里,无法抬头看那人的样貌。不过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是雪一样的白,指节分明修长,只是指甲处磨损得太过厉害,有些坑坑洼洼的。
阮觅勉强从这只手猜测这人是位姑娘家,但是真的有姑娘家力气比她还大?
犹记得当初段意英见识到她的力气时,都非常惊讶。
这么想着,阮觅又拧了眉,表情僵硬地往后靠了靠,然后就感受到了一片温软。
虽然场合不对,但阮觅还是感觉到了尴尬,连忙尽可能地往前挪了挪,努力不碰到后面。
头顶忽地发出一道笑声,低沉的,还有些慵懒。
阮觅瞬间就听出来了这是谁。
默默吸了口凉气。
糟了……
“我怀中靠着不舒服?”段般若轻笑一声。
看着阮觅非常识时务地停止挣扎,便也将她的手放开。不过还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头顶。
见阮觅没有回答,段般若脸上又浮现出一贯阴郁的神情,刹那间透出的危险像是见血的前兆。
只是声音里没有露出来分毫,依旧含着模糊笑,像是猎人铁齿兽夹里诱人的诱饵,从鼻腔里发出点带着疑问的催促。
“嗯?怎的不说话/”
阮觅敏锐地感觉到脖子一凉,她这回出来并没有同翠莺说自己去哪儿,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只能寄希望于当时还在身后的柳十令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梓宁大公主准备干什么,或者说,她打算什么时候放自己回去?
阮觅想着这些,一心二用回答段般若的问题。
“公主哪儿是我这阮家一个小小六品官员的女儿能靠的?不敢不敢。”
既提醒了梓宁大公主注意自己的身份,又表明了自己是官员之女。不管六品官员多小,可终究是官员,而她还是阮家的女儿。
只要还有点脑子,这位梓宁大公主就不会做得太过分。
没想到话刚说完,阮觅就又感觉到了身后胸腔的震动。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身后那人身体一颤一颤的,连带着手也收得更紧了,让阮觅不得不贴着她胸前,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阮觅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沉默了。
段般若将阮觅紧紧圈在怀里,薅够了她的头发,便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懒声道:“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不就在本宫怀里?”
一个脑袋的重量还是很客观的,阮觅觉得自己头顶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她怀疑段般若是不是将所有的重量的搭在她头顶了???
为了生存,阮觅悄悄往前倾了一点,但还没脱离头顶的重量,她又被一掌按住了头。
段般若的声音顿时从方才的懒散变为阴沉,“不舒服?”
听起来像是很关切的询问,实际上几乎是将刀架在阮觅脖子上逼她说违心的话,要是阮觅说出的话让她不满意,下一刻阮觅的脑袋就得分家了。
阮觅瞬间不动,面无表情飞快回答:“舒服,非常舒服。”
重复两次增加自己话中的可信度。
于是,阮觅又听到头顶传来极轻的一道气音,像是一声谓叹。接着,头顶的重量骤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肩颈处不容忽视的轻痒。
段般若将头埋在阮觅肩窝处。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体质的原因,段般若的脸很凉。阮觅刚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贴过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冷冰冰的刀面贴了过来。
这会儿段般若不再说话,她窝在阮觅肩颈处,呼吸渐渐放缓,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呼吸都绵长起来。
阮觅:……
???
睡着了?
她瞥向马车的帘子,开始计算现在起身冲到帘子那儿会花多少时间,在车夫反应过来之前跳下马车的成功率又有多少。
阮觅嘴角微抿,眼睛也因为蓄势待发而眯起。
可就在她脚尖法发力准备站起身冲出去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她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卸了力,像是彻底放弃一样,闭着眼任由段般若将自己当成人形抱枕。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不知过了多久,段般若才悠悠醒转过来一般,松开阮觅,懒懒问道:“还在?”
似乎有些可惜阮觅没有趁着她睡着时逃出去。
“我想了想,在阮家待着也是待着,而且听说您的公主府可是鳞京屈指可数的气派宅子,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呢,我去了也不亏,还赚了呢。”阮觅一副接受现实的模样,说完后又皱眉确认道,“您是带我去公主府吧?”
满脸都写满了对传闻中公主府的好奇。
段般若盯着阮觅瞧了一会儿。
她眉宇间是积年累月的沉郁,长眉凤目,脸色是病态的白。英气与戾气交织,混合成令人不敢直视的阴鸷。
然后忽地又笑了。
即使是笑的时候,脸上表情也有些冷,不过是嘴角微微勾起点弧度。
“回公主府。”她看着阮觅,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是专门说给阮觅听的。
于是马车又急急停住,掉转头拐了个弯重新往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阮觅以前确实听说过段般若公主府的传闻。
占地极广,是用以前某位显赫一时的异姓王的府邸拆了重建。
建造时将征集了南边八十园林匠师,皇宫御用的师傅们更是全部出动,为了这大公主府战战兢兢做了三年的努力。
府内一池碧月湖,引的是楚澴河的水,水面小楼水榭,长亭蜿蜒。
假山奇石,珍花异草,没有一处寻常。
当时言官进言,说圣上给大公主建造公主府的开销实在太大,劳民伤财,请求皇帝立马停止这种奢侈无度的行为。
除了少数几个明哲保身的人,当时不少言官都跟着进言,最后却被圣上打板子的打板子,夺去官职的夺去官职,于是这件事再也没有人敢提起。
而这大公主府,也一度成为了鳞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除了小声议论为了建造公主府花了多少白银,还有对公主府内风景的好奇。
但是自公主府建好后,段般若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过她的公主府。就算是皇宫里她那几个颇有声望的皇兄,他们隐晦提出想去公主府内看看的时候,段般若不是直言拒绝,就是一句话不说,像是没听到一般。
这些事传到圣上耳中,他并没有责怪段般若,而是淡淡说那几个皇子是不是近来闲的慌无事可干。第二天就扔了许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过去,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的。
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仗着身份提出往公主府一游的要求。
下马车的时候,段般若无声示意着阮觅先下去,也没有对阮觅进行任何的束缚,好像真的相信了阮觅刚才那些话一样。
阮觅垂了眼,掀开帘子走出去。
公主府的牌匾挂在正中央,气势磅礴,与两边高高飞翘而起的檐角相呼应,更显得公主府堂皇轩昂,不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