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仅仅是通过这一眼,便无声地交流了许多信息。
阮觅清了清嗓子,哀怨道:“原来是我不该来这里,讨人嫌了。我这就走。”
说着站起身就要走,段意英被她这样倒打一把,气得愤愤转过头怒瞪阮觅,一双长眉紧皱,看起来凶极了。
阮觅却半点儿也没受影响,还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看,你就是同曹姑娘关系更亲近些。不然怎么只邀请她过来,而不邀请我过来呢?要不是我心里想着你,巴巴儿地跑过来,我还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竟然是这么低的。”
段意英傻眼了。
可细细一琢磨,心里还真的突然产生了一点愧疚。
那生气的样子她再也装不下去了,反而讪讪瞅了阮觅一眼,迟疑着,干巴巴道:“……其实,我心里也……”
也想着你的。
后半句话对于段意英来说实在是太过肉麻了,她忍了忍,还是说不出口。可迟迟说不出口的后果就是阮觅神色更哀怨了,眼眶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被那将现未现的眼泪吓得心里一慌,顿时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
段意英飞快喊出声:“我心里也是想着你的!”
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差将阮觅捧起来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心意了。
曹雪冉默默转过头,不忍心看。
阮觅则是绷紧脸皮,做出感动的样子,“呜呜呜呜英姐姐你对我真好。”
演戏演多了有一个后遗症就是有时候分不清场合。
同旁人姐姐妹妹演多了,于是在段意英面前一顺口就把有点羞耻的“英姐姐”三个字喊了出来。
阮觅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了,脸上的笑僵住。
啊这……
随着她的尴尬,曹雪冉刚才默默转过去的头又转回来。脸上看着还是温婉,但瞧着段意英与阮觅的眼神却不对劲了。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某一日同段意英走在路上。段意英的注意力全在如何往前赶路上,丝毫不关心周边的景色。曹雪冉却与她不同,有着一双能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她在一棵树上看到了一朵很美的花,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把这朵花完好无损地摘下来。
因着身边只有一个段意英,而且段意英又属于那种对花不感兴趣的人,所以曹雪冉便不慌不忙沉思起来摘花的办法,没有半分紧迫感。
可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一抬头的功夫,就发现那朵花竟然被风吹得落下来,还正巧落在了段意英怀里。
总之,曹雪冉现在心情很微妙。
尤其是听到段意英后知后觉问一声:“你刚才喊我什么?”
那瞬间,曹雪冉像是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花儿落在段意英怀中后,她还茫然地拿着花左顾右盼,“这是从哪儿来的?还挺好看的。”
这种不是炫耀却胜过炫耀的行为,让曹雪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温婉了。
她眼睛弯着几乎眯成一条缝,像极了佛殿里慈眉善目的佛像,牙却咬得紧紧的。
但段意英这会儿可感受不到这道“和善”的目光,她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猛地浑身一震,像是被赋予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目光灼灼盯着阮觅。
“你刚刚喊我姐姐了!”
这一声姐姐,直接被她喊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也直接让阮觅脚趾头抠地,头都缩了起来。
好姐姐?你怎么不好哥哥?
约莫少年时期总是喜欢在某些方面进行较量,被别人喊一声姐姐,便仿佛是得到了极大的胜利。
以前曹雪冉与段意英就是为这一声姐姐斗得不可开交。
曹雪冉看着斯文温婉,实则骨子里又傲又黑。段意英更不要说了,简直是恨不得每天都扬着头眼睛看天上,不可能心甘情愿做旁人的妹妹。
于是两人私底下多番较量,谁也不肯服输。
曹雪冉说自己月份比段意英大,理应喊段意英一声妹妹。段意英则直接站起来凑到曹雪冉身边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高,眉眼嚣张得意,让人恨得磨牙。
这么多年来,段意英一直没有得偿心愿。
但是就在今天,她被人喊姐姐了!
段意英心潮澎湃,热血激昂,脑海里尖叫。
这就是她想要的甜甜的妹妹!!!
再也不稀罕曹雪冉的那一声姐姐了!!!
眯着眼注视她的曹雪冉显然看懂了段意英在想什么,看了一会儿后,她温婉地看向阮觅,不说话,就那样笑着。
眼里含着鼓励。
阮觅:……
我不懂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你别看我了。
阮觅跟缩头乌龟似的缩了一阵子,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段意英竟然捧着心口满脸呆滞,显然还处于激动之中。
而曹雪冉则静静坐在那儿,静静看着她,并且静静地微笑。
阮觅的小心脏不争气地抖了抖。
……谁、谁能来救救她……
显然,人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最后阮觅还是羞耻地再喊了声冉姐姐,曹雪冉才轻轻点了头,不再用那充满可怕力量的眼神看着阮觅。
她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动作细致地系在阮觅腰间,“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戴了许多年了,算是一分心意。”
鼻尖是墨香混合着馨兰的雅致香气。
曹雪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淡,可细听便能察觉其中的笑意。
“日后若是来找我,无需在府外等着,将这玉佩拿给他们看便是了。”
这就相当于给了阮觅一道自由进入中书令府中的通行证了。
阮觅第一时间觉得这块玉佩太贵重了不能要,这也越过了她与人相处时刻意划开来的距离。对于她来说,过于亲近了。
但她刚把手落在玉佩上,动作就停下来。
曹雪冉看着她,没有阻止她想要把玉佩摘下来的行为,好像将决定权尽数给了阮觅。
在那样包容而温和的目光下,阮觅抿着嘴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罢了……
现在还回去好像也不怎么好,等以后再找个机会还回去吧。
她心里这样欺骗自己。
此时段意英终于回过神来了,对于自己新的身份跃跃欲试,非常豪气地大手一挥,“有什么想要的?姐姐我今日就送你一份大礼!”
阮觅狐疑地看她。
倒不是怀疑段意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而是心想她是不是过于激动了。
不过说到送礼,阮觅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今天的目的。
“你们觉得,给一个读书人送贺礼,应该送什么东西?”
一说起这种人请往来的东西,段意英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出声了。曹雪冉宛如一个母亲一般看了眼不成器的人,然后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替阮觅分析道。
“那个读书人是什么性子?平日里可有表现出来喜欢什么?”
想到殷如意,阮觅忍不住回忆起了《砍雕英雄传三部曲》,接着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殷如意拿着棍子当剑,口念中二台词的样子。
她顿时说不出话了。
曹雪冉见状,也不催她,而是继续道:“贺礼这种东西,有些时候只要足够贵重便行了。但若是与你相交甚好的友人,便无需注重价值几何,需要看的是你的心意。按照对方的喜好送的东西,总是最能让收到贺礼的人开心的。”
殷如意喜欢什么?
阮觅手作握拳状抵着下巴思考,然后忍不住眼神四处转悠。
突然,她看到悬挂在室内的一把宝剑,一下子两眼发光。
段意英立马警觉站起来用身体挡住自己的爱剑,“怎、怎么了?”
刚才万分豪气说着阮觅想要什么就送什么的人,这会儿防贼一样盯着阮觅。同时又有点心虚,不敢看阮觅的眼睛。
弱弱补充一句。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阮觅无辜地眨眨眼,虚伪摆手,“哎呀,你真是误会了误会了。”
“真的?”段意英护着她的爱剑,一脸狐疑之色,很明显不怎么相信。
阮觅用力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没有动什么坏心思。
最多就是,欣赏一下,参考一下。
于是,当阮觅趁着段意英不备溜过去摸了一把剑之后,段意英悲愤又委屈,平日里嚣张的气焰全被压回去了。只能焦急地在一旁踱步,时不时瞅两眼,看阮觅有没有摸够了。
等阮觅打量完了这把剑后,段意英才委委屈屈地凑过去,将自己的爱剑一把抱在怀里,好像一松懈就又会被阮觅给骗过去。
她福安县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以至于看着阮觅的眼神都带上谴责。
阮觅摸了摸鼻子,她刚才比划了一下剑的长度和剑宽,还感受了一下重量,这样才好照着这个标准去买一把剑送与殷如意。
毕竟她对剑也不太懂。
虽然买不起和段意英这把剑差不多的,但照着那个标准往下降低几个度,总能找到一把好剑的。
就是刚才段意英的反应,让阮觅总忍不住骨子里的邪恶,想逗逗她,没想到把人弄得这般紧张兮兮的。
好像有些过了。
阮觅有些别扭凑过去,在段意英警惕盯着她的时候,附到她耳边喊了一声。
“英姐姐。”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抛去所谓的羞耻心,就能很快适应。
阮觅的声音故意捏着,那是与面无表情截然相反的甜腻。
细细小小的,带着些气音。关键是,声线很软,就像是个扯着姐姐袖子撒娇的孩子,仰起头眼巴巴地希望她不要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