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皓生习惯一个人呆在书房,这习惯还是因为龙旭臣喜欢忽然来访才养成的,如今算是便利了李萸。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在家里呆烦了?”
“不是。”
李萸随意地在他书房里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块点心吃了起来。不得不说,侯府的点心味道不错,不比她在端王府里吃到的差,相比之下李府的点心就要寡淡得多。
见她沉默的方式与往常不同,再想到他听说她下午去端王府的消息,便问:“遇着什么事了嘛?”
“没有。”李萸说,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目光坚定了些,“我想世上总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
“是没有人喜欢,只是挑破的时候要看方式。”尹皓生说,虽猜不到是什么事,但大概知道跟谁有关。
“方式?”还能有什么方式,不就是直接用嘴说,难不成还要写信,那多麻烦。
“如果事情隐秘,怎么都得挑没人的时候,还要瞒过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事情暴露跟你有关。要是发生一此意料外的事,比如对方不信之类的,你还得拿得出证据来。”
“还得有证据?”李萸皱了皱眉。
她过来前有些烦恼要不要把事情说破,在看到尹皓生开口询问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本想问的话也没有再问出口。只是她没想到,原本的烦恼是没有了,但新的烦恼又增加了。
“除非是像我这般信重你的人,不然旁人总不会轻易相信一些紧要的事。”
李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用深想她也知道尹皓生说的是对的,可是让她去找什么证据,她真的无从着手。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尹皓生问。
李萸眼睛一亮,看了尹皓生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
“先不用,以后再说。”
“好。要是遇上什么用武力解决不了的事,你记得跟我说,我看能不能寻着别的法子帮你。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当。”
这话说的,真像是个小弟,李萸满意地点点头,深感嫁个小弟式的夫君也不错。
既然有了决断,她也没有继续在尹皓生这儿逗留,告别后就回了府。
谎称李萸想下马车活动一下的秋桐支开其他丫头后,战战兢兢地回了秋水院,一进了李萸的屋子就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心里瞬时五味杂陈,脑中各种话变换着,最终变成了一句。
“小姐,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煮碗面?”
“都行,看厨房有什么吧。”李萸不曾感受到秋桐复杂的心理变化,随口应了一句。
秋桐没有多说便出去了,倒是外面汪嬷嬷撩了一下眼皮,最终也没有进屋来说什么。
进了秋水院后,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挑战,她也是才知道李萸是个修行者,胃口还特别好。
其实李萸从湍关泽回来后,胃口已经收敛了些,不会时不时就饿,每天固定只吃五顿,每顿大概三个成年男人的量。这个量在汪嬷嬷看来简直不敢相信,在府里其他人尤其是厨房诸人的眼中,已经是一窝猪和一头猪的巨大变化,他们甚至会担心李萸饱不饱,聊起时也会感慨李萸总算是随了主流知道节食瘦体了。
汪嬷嬷听说后真的是无言以对,感觉李府的人都不大对劲。
她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饭量很难克制,听说现在李萸每天吃五顿已经是她克制之后的量,她更不好再多要求李萸什么。她也不知道修行者是不是饭量都这么大,只能劝李萸要是在外面不能吃这样多,李萸给她的回答她也一言难尽。
“外面的宴会的东西都是不用花钱的,为什么还得少吃?”
就算勤俭节约是美德,汪嬷嬷也不希望李萸用在这种地方。
“别人会以为李府穷酸,都不让府里的小姐吃饱。”
“不是说世间女子追求体态单薄都没有吃饱的?她们怀疑我也没吃饱不是很正常。”
汪嬷嬷:这歪理还挺有道理。
“说不定她们还以为我为了追求体态单薄从来没有吃饱过饿过了头,到了外面一时没有忍住。反正我以前是个傻的,看到吃的忍不住也很正常。”
李萸会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去年她跟龙旭升去湍关泽,家里对外就说她病了。
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中间过年的时候有相熟的姐妹要来看她都没能进门,说是她的病不能见人。这世上能有几样不能见人的病,要么是她又傻了,要么就是她的样子丑陋见不了人。
府里请的大夫总归是那几位,他们是没透了什么消息出去,旁人隐约却在猜不是那等皮疹疫病,不然请的不会是普通的大夫,正好京中闹出了几位小姐饿病了的消息,有人就猜李萸也是如此。
李萸也听过这传闻,就觉得挺离谱的,更离谱的还有别人说李府逼她学规矩让她疯病复发的消息。
离谱归离谱,拿来当躲清闲的借口倒不错,李萸甚至举一反三,琢磨出许多歪理。
“倒不必如此说。”
汪嬷嬷还想劝她,既然她能想出这样的理由来,可见病的确是好的,内里是个聪慧的,那就更该多学些东西,免得出嫁后被人欺了去。
李萸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嬷嬷就不必多说了,我性子可不怎么好,要是惹急了做出什么来可不好。”
汪嬷嬷还不曾见过李萸使出什么神鬼手段,但她身手不凡这件事,她也听说过了,连她敢顶撞李承德、卫氏的事也略有耳闻。一个连父母都不敬畏的女子,汪嬷嬷还真拿她没有办法,就像她今天忽然出府不学了,汪嬷嬷也拦不住,还得担心她在外面闯祸。
她大抵明白了香云跟她说起秋水院相关事宜时,目光中隐隐的同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学规矩这种事,有时也讲究敌退我进,看汪嬷嬷态度有些松动,第二天李萸再出门连秋桐也不带了,说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汪嬷嬷只从秋桐的转述中,知道了李萸能在眨眼间没了踪影,心下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李萸自是往端王府去了,她有事要跟李珠说,可惜隐在角落等了半天,她也没找到李珠单独呆在屋里的机会。
李珠的一天很忙,要听府里的管事回事、要听府外的管事回事、要安排往来礼单……李萸在边上听着有些昏昏欲睡,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懂李珠是怎么对这些事乐此不疲的。再一想,要是让李珠整天扎马步,她肯定会叫苦不迭,李萸心里才多少平衡了些。
偶尔的空隙,李珠还要哄孩子,身边也一直没有少过侍候的人,就连如厕的时候外面都有人侯着。李萸倒是可以进到厕间跟她说话,想想又觉得很没有必要。她就不信李珠没有其他落单的时候,大不了等到晚上,她沐浴的时候总是一个人。
李珠倒也没让她等这么久,午后李珠和卫氏一样都有午睡的习惯,因是小睡,她也没让人在榻上守着,整间卧室就她一个人。端王也要午睡,却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白日宣淫有违礼教,为防引来非议,两人白天特意不同房午睡。
哪怕已经成亲多年,孩子也有了,在有些事上李珠还是比较害羞,她也怕自己在端王身边呆得久了惹他厌烦。那般高贵的人物,不该多沾染世俗的妄念。
她曾偷偷庆幸端王腿上有疾,不然这门亲事还轮不到她,能嫁给这样的人物,是她此生之幸。
门窗上透光的纱纸不能挡下所有光亮,透过上面的图案,阳光钻了进来在室内留下隐约的光影,轻柔的,伴着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安抚着午后的浅梦。
李珠午睡一向睡得沉,怕睡多了误了事,她跟下人说过时间到了一定得叫醒她,也养成有人来叫就尽快醒过来的习惯。睡得正香,她感觉有人推了推她,脑子很快就醒转默默地想今日是谁当值,怎么叫她的方式与以前不同,身子却还陷在睡梦里,怎么也起不来。
“姐,醒醒。”李萸又轻轻推了推她。
李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眯着眼看向推她的人。
她怎么听到那人的称呼不太对呢?
等看清是李萸,她就知道李萸的叫法没有错,错的是出现的方式。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李珠问,问完更清醒些的脑子就想到了昨天的一幕,想来李萸是有了答案了。她撑了一下床板,想起床听李萸说话,手上却没有力气。
李萸也没管她起不起,既然她已经回过话来,想来是已经醒了。她俯身上前抱着李珠,暖洋洋的胸膛让李珠又差点睡过去。
“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李珠安抚地拍了拍李萸的背,把快要沉下去的思维又捞了起来。
“没什么,我确定一下。”
李萸说着松开了手,认真看向睡眼惺松看着还不怎么清醒的李珠。
“确定什么?”
李珠虚软地问了一句,声音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昨天抱了康儿,发觉他的气息不太对,不像是我的亲族。刚刚抱过你后,我就确定了,他的确不是,他并不是你的儿子。姐,你知道吗?”李萸说完后问了一声。
她昨天回去后想了许久,也不排除李珠知情的可能,听说有些人为了有个儿子,会用别人家的儿子顶替。她也没亲眼见过李珠怀孕的样子,生怕自己发觉的所谓真相是她多事。这个世界奇奇怪怪,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暗角。
“什么?”
李珠的声音还带着半分将醒未醒的慵懒,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又或者还没有醒,才会听到李萸说出了荒谬的话语。沉默了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双手撑着床板侧过身倔强挺立着,目光凛然地看向李萸。
“萸儿长大了,都知道吓人了。”
李萸沉默了一下,在她记忆中从未看过李珠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哪怕她小时候吃东西沾了一身油还弄脏了李珠最喜欢的裙子,李珠也不曾这样跟她说话。她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要是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你,你就当没有听过吧。我可以托人去问问,有没有封印记忆的符。”李萸认真地说,李珠的反应着实有些吓着她了。
屋内是良久的沉默,李珠垂下眼,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下来。她想要去相信李萸在吓她,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可是她的康儿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要是李萸说的是真的,她真正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她正要开口问,就听李萸目光一闪。
“有人要进来了,我明天再来。”
话音刚落,李萸就消失了身影,李珠呆呆看着,露出一抹苦笑。她的妹妹如今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在这防卫森严的王府她也有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昨天才看到康儿就发现他血脉不同。
“娘娘。”夏婵推开了虚掩的门进了屋想要唤醒李珠,见李珠坐在床上已然醒了,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原来娘娘已经醒了呀。”
“对呀。天似乎要热起来,睡不着。”李珠应道,抬眼看着夏婵。
她是李珠的陪嫁丫头,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算得上情同姐妹。她跟端王南下时,身边带的丫头有好几个是李府陪嫁过来的,其中以夏婵跟她最为亲近。其余到了江南官员安排的临时住处就被打散去了各处管事,只有夏婵一直跟在她身边,包括她早产的时候。
若是康儿真不是她的孩子,夏婵当知情才是。
这可是夏婵呀,是她在江南遇险时对她不离不弃的夏婵。她跟夏婵约好了,等她嫁到王府后过一两年就将夏婵放出去,送她一笔嫁妆。从王府出去的丫头便是当小官人家的主母也使得,但夏婵没有这样的野心,她有一个约定终身的表哥,将来出了府便与他完婚。
两人会有一间铺子,那是李珠承诺给她的嫁妆,加上其他足够在京城过上安定的生活,这是夏婵一直盼着的,也是李珠愿意看到的。
这般温和淡然的夏婵,为什么忽然会背叛她,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