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考完了,能过来李府看看。”
尹皓生说着在李萸前面落了坐,抬抬手拦下了想倒茶的秋桐。他在李远英那里喝了一肚子茶子,不想再喝多的。
“有什么好看的?”李萸回了一句,想到他刚从李远英院里过来,问:“英哥儿的病还好吧?”
“没有大碍,他年纪轻,放宽心养养就好。”
“应该让他跟着多练练武,就不会动不动生病。”
“这几日太冷,就是练武他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每年科考都有好些人生病,今年还算好的,没有人在考场硬撑拖成重症。”尹皓生说着,见她似乎不太感兴趣,转而问道:“还不曾问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有什么趣闻,定然比关在屋里读书要有趣。”
尹皓生没有说的太明白,也是怕李萸出门这事被旁人知道。李萸倒是想好好说说,但一想到跟真龙有关,也不好直接开口。身边的下人早就退到了一边,也不好意思盯着两人猛瞧。她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大概说了这趟出去的见闻。
“有趣倒也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去了一处钟灵毓秀的地方。有人瞧上了那里的宝物,想要杀人夺宝,我们前去帮忙,不想贼人化为主人的模样,引得我们跟主人相斗。那一处的主人是真的厉害,我费了好些时日才打过。”
说到这个,李萸又有一点手痒,有些后悔怎么没在离开湍关泽之前再跟湍杞道人打一场。
“你没受伤吧?”尹皓生着急地问。
“一点小伤,早好了。”
尹皓生放心之后顿了片刻,又问:“对方受伤了吗?”
“也不重。”李萸说这话有点心虚,她庆幸对方继承了神格不受离火影响,不然这事怕是没这么好收场。
“他也没有跟你们生气?”
“我们是去帮忙的,”李萸说着越发没有底气了,“后来也帮上了忙。”
说不定他们没去,湍杞道人不会受伤,也不会被困在木牌里受罪。可他仍护不住龙蛋,也护不住龙明晏。
“贼人抓住了?”尹皓生问。
“还没有。”
“失窃的宝物追回了?”尹皓生又问。
李萸不由啧了一声,皱眉抱怨道:“你哪来那么多问题,问什么问?”
尹皓生见她发脾气也不恼,还轻笑出声,说:“我是不该问这么多,就是太想知道你出门遇到的事了。”
李萸抿了一下唇,恍然想起这人不是一个安份的小弟,对她有不诡之心,事隔那么久,她都有些忘了。怪不得见了他心下总有几分别扭,她咻地站了起来,不想再跟他说话。
“天不早了,你回吧。”
“是不早了,那我改日再来?”他顺着她的话说。
“什么改日,不用来了。”
李萸站起身,绕开他出了花园。哪怕尹皓生不曾说什么,她也知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这目光如芒刺在背,比凶兽还要瘆人。李萸一阵不自在,脚步一顿想回头说他几句,又觉得说了也没有用。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她再次用动作重申不准他再来了。
尹皓生不禁失笑,却又遗憾这两天的确不能来,免得惹恼了她。
哪怕科考结束,他也不得闲。离开了李府,他又去了状元街。
不管京中如何风云变幻,状元街上总是一派欣欣向荣,常能听到学子激昂辩论。传闻会有贵人扮成平民到此处来喝茶,也不知他们的辩论可曾落入贵人耳中。
街上有茶楼酒馆也有好几家客栈,进京赶考的学子许多都住在这里,有一些进京早的还能租到状元街后面的民房,费用也比住客栈要低一些。像尹皓生这般只要休息半天就能缓过来的并不多,许多考生从考场出来都要睡到傍晚才醒,不少还得病上几日。
醒来尚有余力的考生也躺不住,洗漱一番后便会到客栈打探同科学子的消息,有熟识的还会聚在一起讨论题目。
策论之类的不好说,像数术、律法题总能说出个大概方向来,今年这两类题特别难,许多人都不确定自己答得对不对。
尹皓生到了相熟的酒楼,大堂里已经聚着好几位学子,皆是尹皓生认得的,他便凑过去跟他们说话,顺便也在楼里草草解决了晚饭。到了掌灯时分,客栈里越发热闹,不仅是住在客栈的人,就连租住附近的都会来此处对题。
对过了题,有些放了心,有些自知此科无望,不想再呆在客栈里看旁人欢喜,想出门消遣。只消在楼中招呼一声,总能约到三五个人,拐几道弯大家都是熟人,结伴去另一街喝酒解闷后就更熟了。
尹皓生自不会去,他在客栈呆到了月上中天,跟许多人都聊过后才离开。不管中还是不中,这些都是人脉,多多结交也没有坏处,还有一些考完生病陷入困窘的,他得到消息也能及时出手相助。
旁人皆想着侯府公子如何大方亲善,却不知他的难处,也不知他能拿出来的银钱都是母亲嫁妆铺子里的,差一点他都保不住,就连他的性命也曾一度陷入危险。如今有这么多人相识,哪怕他日知他外家姓白,总会剩下一二继续与他来往,他若是忽然病重也该有人上心替他查一查。
不过他也大了,一向又身子强健,忽然病故怕是没多少人信。
春夜还有些凉,马车内比起考场却要舒适得多。尹皓生补了个觉就出了门,身上有几分疲惫,精神却比往日更清明。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离沉重阴郁的过去似乎又远了一分,但是身后紧追着他的却不曾远去,似乎一伸手又会把他拖进深渊里。
“公子,有马车停在府门前。”
马车已经拐到侯府所在的大街时,车夫远远就看到府门前有人。他也是替尹皓生办事的,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跟车内的尹皓生说了一声。
尹皓生端坐在车内,闭着目像是睡着一般,听了车夫的话他也没有睁开眼,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
“慢慢走,从角门入,要是避不开,侧门也行。”
安国侯府在长街中段,马车缓缓过去也不是不能拖到现在正在府门前的人进府。聚在门口的人中没几个仆妇,可见这会儿在门口的不会是女眷,下车当不会那么慢。可是等尹皓生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停在门口的马车却还是在,隐约还有醉汉吵闹的声音。
尹皓生一听,不得不叫停了马车,起身下车后,目光淡然地看向门口抱着柱子耍酒疯的安国侯。
“父亲,”尹皓生恭敬地行过礼,也知安国侯现在听不到,转头关切地问跟在安国侯身边的长随忠林:“这是怎么了?”
“侯爷跟张副将他们多喝了几杯。”忠林无奈地说。
“要是祖母在就好了。”尹皓生感概了一声。
安国侯是个爱贪杯的,也只有老夫人在能管束住他,每年他也就敢吃醉一两回,不像如今几乎每个月都要闹上几次。上回下雪天吃醉回来,他还在雪地里打滚,哪怕有下人照顾,也没能防住他得风寒,生生病了一个多月才好。
许是怕上次的事重演,忠林把厚重的披风按在安国侯身上,免得他又着了凉。
地上有好些污物,还有打碎的瓷杯,下人正忙着打扫,也不敢多看抱着柱子不放的安国侯。他一喝醉脾气就犟,力气也大,四五个下人才能制得住他。可就是把他从柱子上扯下来,也防不住他喊叫,这是在府外,闹起来总有些不好看。
隔壁几处府邸的门房都已经探头探脑地在看笑话,不过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新鲜,连安国侯自己都不在意了。
子不言父过,尹皓生也不能表露出太多神色,还得留在边上帮忙劝着。
安国侯两鬓花白,与普通长者无异,就是脸上没有什么皱纹,甚至算得上俊俏,在花楼里仍是受欢迎的客人。他身材也没有走样,就是魁梧了些,偶尔还喜欢跟人比划几招,哪怕都得别人让着才能赢,至少为了不赢得太水知道在家锻炼,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他这力气都是虚的,不喝酒的时候可使不出来。
观他长相,就知道他这一生都没有吃过什么苦,从小到大府里的事都有母亲操心,哪怕娶过三任夫人瞧着婚事不顺,身边却从不缺可心的女子相伴;如今老夫人没了,府里的事还有儿媳妇看着,儿子瞧着也还算出息,他也越发不用操心。
“父亲,该回房了,夜来风大,别在外面冻着。”尹皓生好声劝道。
安国侯根本没听进去,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就是凑近了旁人也听不清。他一向都是如此,旁人也不费那心思多听什么,家里也放心让他在外面喝酒,除了闹腾些倒不必担心别的。
“醒酒汤来了。”
一仆役端着热度刚好的醒酒汤匆匆而来,哪怕这汤喝下去不顶什么用,至少能清清口。
众人为了哄安国侯喝醒酒汤在大门口又是一顿忙碌,这时已经有正院的婆子听说消息过来察看,还有人准备好了小轿想抬安国侯回去。
安国侯也有些口干,旁人喂汤过来他便喝了半碗,喝完人倒是清醒些,至少知道自己喝的不是酒。
“怎么连点酒味也没有。”
说着,他就想把仆役端着的汤碗拍向地上。仆役连忙避开,怕打翻了地上更脏乱。
“父亲,你先下来,我们进去继续喝。”尹皓生哄道。
“是呀,侯爷,屋里有美酒,您先下来坐一会儿,等等酒菜就上来了。”
忠林说着,又去扶他,边上的仆役也知机地把小轿抬了过来。尹皓生也不好干看着,上前抬手也想要扶,哪怕最终只是在边上搭了搭手,也算是亲自照顾醉酒的父亲了。
安国侯一只手还勾着柱子却不怎么用力,一只手垂下来了,被下人们一扶,半情不愿地坐躺在小轿上。忠林忙着上前替他把披风盖上,他却嫌披风碍事,伸手掀了就往地上扔。如此反复几次后,尹皓生也捡起披风替他盖了一回。
“父亲,该睡了。”他哄道。
“嗯?”
安国侯胡乱应了一声,眼睛微微一睁,无意识地看向要替他盖披风的人,看到尹皓生的脸时他猛地一惊,往轿子里缩了缩。
尹皓生的目光一顿,旋即微笑道:“父亲是不是冷了?”
“嗯。”
安国侯应道,又朝边上扫了一眼,看到有许多人在后便安心地瘫坐在轿子上,双手略带气恼地挥了一下,还命令了一句。
“快走!”
忠林低着头,也不敢乱看,嘴上催着抬轿的下人。
“快走快走,手抬稳点,别把侯爷晃吐了……”
他略显唠叨地说着,到了主院门口才抬眼看向一直跟着的尹皓生。主院里还有年纪尚轻的继侯夫人,尹皓生知道避嫌,晚上不好进去,跟忠林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忠林虚应着,心下也不知说什么,侯府的这位二公子瞧着脾气是真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却也着实让许多人都悬着心。
忠林跟在安国侯身边侍候也有好些年了,他家老子也是府里的,也曾是侯爷的随从,后来派去外面当了管事,换他到侯爷跟前当差。小时候他远远见过前一位继侯夫人,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跟尹皓生极像,大约是尹皓生这张脸看得久了,反倒记不得他这五官女向的模样,也不想去记。
府里人都说那位生得明艳,至少比现在的王氏要大气此,脾气也有些娇纵,刚嫁进来得宠的时候还好,时间久了,她太爱拈酸吃醋,侯爷就厌了她。
其实也光是因为她的性子,说到底还是因为白家出事了,不然她脾气再大,侯爷也会宠着。她又与高位的那位走得近,自然落不得好。
府里本是想让她一直病着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事情落到了圣上耳中,病着就成了病逝。侯爷也看出当今是位小心眼的,对仕途不再有多的指望。就是可惜了尹皓生,也得跟着受累。
这些事,忠林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府里可没有人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