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七爷,感情是感情,陛下为人通透,不会不明白在商言商的道理。”她说得十分认真:“不然这个窟窿怎么填?总不能去跟老父亲、或者你的兄弟们讨来?”
她理智得可怕:“我们也不赚银子,只是把本要回来。然后,想办法开拓更多的市场,拿下更多的存粮。”
见他脸上不是很赞同,她又道:“毕竟,西征日久是必然,万一北齐南下,需要耗费的粮饷就更多。国库的银两不能变成粮食,将会极大限度影响边关作战。”
梁升听着她理智到无情的话语,眉心微蹙。
他不是不知道张妙蓁聪明,但她以前说话做事都会拐弯,尽可能照顾对谈人的心情,不让对方难受。
现在她却不是,而是单刀直入!
她继续道:“二来,今年南方来了两次水患,收成也不好。连眼下的饭都要吃不起了,更不要说考虑长远了,梁七爷!”
她扬了扬手中的账本,将账册摔在了桌上,道:“不然,你告诉我,这种局面怎么解决!”
梁升:“……”
好、厉、害!
以前张妙蓁的想法很传统,虽然丈夫疼爱自己,但受张家的教养下,总是把以夫为天的信条放在首位。
所以,即便对他的做法不满意,最多提醒他、或者婉转表达一下她的看法。
听不听在他,虽然他多半会认真考虑她的说法,但偶尔也会坚持己见,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如今这样,她是强势干预。
这等魄力,堪称霸气!
他要不答应,她就会用她的聪明才智、伶牙俐齿,说到他答应为止!
“我知晓,梁家人重情重义,陛下也重情重义。”张妙蓁见他不吭声,知晓他可能认为自己这样的说法太过现实。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样的决定,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她冷静地道:“竭泽而渔,到时候并不能帮助陛下、帮助梁家战场上的兄弟子侄。万一我们这里垮掉了,过上三年五载之后,你打算抱团一起面对深渊吗?后方粮草供给不上,前线你的兄弟子侄、还有那么多兵将,你要让他们饿着肚子杀敌吗!”
这番话,十分有道理。
感情很重要,亲情很重要。
但很多时候,为了走更远的路,不得不割舍一些东西。
柳拭眉似乎讲过一个专有的词眼——可持续发展,她说过不止一次,国家也好、家族也罢,目光要放长远,忍一时之痛、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没想到,张妙蓁失忆了以后,倒是将柳拭眉曾经说过的话,贯彻了个彻彻底底!
“你与拭眉说过这事?”尽管感觉张妙蓁说的有道理,但梁升一个——能够为了外甥女罢官的人,他自然是将家人放在首位的。
跟家人谈利益,他哪怕明知道以上道理,真的去做还是很难受。
张妙蓁说道:“昨日我进宫面见陛下,与她提过屯粮的事。”
“陛下的态度很正常,一码归一码,打算从国库拨银子,跟民粮打量收购粮食运送前线。”
“她……”
说到这个,她朝梁升看去,道:“重情重义的陛下,思考问题的时候,可比你们要理智得多。”
梁升叹了一口气,道:“拭眉一贯如此。”
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明日我进宫,与她谈谈。”
愿意去谈,算是让步了。
不管谈出来的结果怎么样,竭泽而渔确实不是好办法。
张妙蓁把头等大事谈完了,又道:“北齐粮食相对要匮乏一些,而西魏,正在与大蜀交战。这两国目前都不允许粮草运输出国境,但南吴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
梁升说道:“南吴虽然打算与大蜀联姻,但现在婚事还没成,联盟还没有巩固,因此,他的粮草也不会供给给大蜀。”
养肥了大蜀的兵马,将来万一大蜀反过来攻打南吴,南吴当局者不会这么傻的。
就算婚事成了,梅玉卿愿意放粮,朝臣也不会答应。
当局者,代表的不仅仅是皇帝一人!
一人独断的皇朝,迟早是要灭亡的。
“所以……”张妙蓁再次说出自己的打算——
不是她的看法,而是她心里已经决定了的:“南北粮行那边,可以入手。”
南北粮行在南吴也是有粮仓的,若疏通一下关系,或许可以跟邵远把南吴的屯粮给弄出来。
至于如何疏通关系……
提到邵远,梁升不免想到,张妙蓁这一次是邵远救的她,并且亲自送她回到帝京来。
他心里当然不得劲。
但也不好说什么,心里酸归心里酸,挂在嘴边就没意思了。倘使张妙蓁没有失忆,小醋怡情,那是增进夫妻感情的一种方式。
可现在,她没有了记忆,对他没有了感情。
他酸死,她也一样无动于衷!
因此,他也把心思放到了目前最大的问题上:“两国达成了联姻的打算,南吴派来过国聘的时辰,引起前段时日连日暴雨阻碍了路程。目前正在赶来帝京的途中。”
使臣嘛,他们虽然也是赶路,但不会太过焦急。
故而,梁升三日抵达,他们估摸着时间必须得翻倍,因为行囊都是聘礼十分沉重,要抵达帝京,甚至可能花三倍的时间。
“你是打算,让陛下与对方谈,要求聘礼中增加一条:必须开通粮油商路?”张妙蓁明白他的意思。
梁升点点头,道:“若让南吴放粮那是不可能的,但允许民粮通行,对我们来说也算足够了。”
“南吴使臣怕是不会同意。”张妙蓁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梁升也明白这其中的困难性,道:“这个问题,就看使臣怎么谈的了。倘若民粮不开放通行,也无关紧要,就像你说的,只要他们允许南北粮行的粮草过境就成。”
张妙蓁沉吟片刻,道:“可行。”
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梁升心道:原来蓁蓁压制在心底里的性子,是这样的。难怪她能与拭眉成为好友。
与柳拭眉类似,娇小的一个女子,却蕴藏着极大的能量。
要这么说,以前还真的委屈她了!
却见她又问:“到时候,会派何人去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