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赶不上
白震江打这个电话,离吉野号发船,不足一小时,而他偏还把电话打到盛京的白府去,白经国尽管有头六臂,一时间,也是难以与上海的弟直接取得联系。
白经国得悉事情,已是雷厉风行的,把电话、电报同时都发到上海去,然而这时候,怒洋等人却已发散着寻人,一拨人随他前往震江的住所,其他的,有依旧在那公共租界日侨民的范围守着﹐亦有在上海市里各个娱乐场所寻找四弟,不管是马鸾凰、或是怒洋也料不到,伊贺竟是存了要把不破带回日本的心,谁能想到呢?一个被掳的孩子,竟是如此合大将的眼缘,要被收为义子?
结果,最先得到盛京传来消息者,竟是先回领事馆办公去的朱利安。
「白二少帅打了好几次电话,指名要找冯.鄂图先生,有极要紧的事,请你马上回电。」领事馆的书记看到朱利安回来,就忙报告道。
朱利安怔了怔,赶紧便给二白打电话,听得竟是四白透露出不破的下落,他当下就马上又驾车出去,到公共租界寻找那发散的白家兵。
朱利安找着马鸾凰和她的部队,也顾不得自己领事的身分,就在街头大声喊道,「密斯马﹗你和你的人都上车,孩子在码头﹗」同时让另一个兵当跑腿,赶紧追着白,把这个消息传达过去。
乡田领事自白震江走了以后,就亲自带着不破登船,在甲板上,他就拉着孩子,让他站在栏杆上,看着码头的风景。
「小家伙,你真幸运,大将竟是要收你为义子。」乡田领事就羡慕地道,毕竟能得大将看上,以华人孩子而言,可谓是一项荣幸,「好好再看一眼吧,也许你一辈子,也不能再回这里了。」
不破身上绑着绳,唯有嘴巴的布条,倒是给仁慈的松绑下来,他就怔怔的从甲板上,看到了整个码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这里不是盛京,也不是他的家,对不破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乡田就站在旁边,看这小家伙竟是那么的平静,甚至没有露出恐慌不安的表情,心里就暗暗的诧异,然而他想,这样也是好,孩子要是闹起来,他就得多费功夫了。
「好了,进去船舱吧。」眼看发船的时间快到了,乡田就拍了拍不破的肩,让他不要再看。
不破垂着长眼睫,就见那接驳码头和船的木板子,正是给缓慢地收起来,他就紧紧的,攥住了他的小拳头。
乡田正要把孩子拉搡走,谁知这时候,码头外却是酿起了一阵的骚动,数台汽车陆续抵达码头,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日本卫兵见状,就防备的高举起枪,对着车子警戒的大喝,「何者だ
?」(什么人?)
车子停在路边,先下来的,却是一名金发、蓝眼的外国人,日本兵见是洋人,一时间那动作就顿住了,统一迟疑的看向他们的队长,仿佛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然而在他们稍一犹豫之时,车门却是全打开了,白家的士兵随即举枪射击,砰﹗砰﹗砰﹗』的连串枪声,就把那日本卫兵扫下了一排人,那队长当即就怒喝起来,下令卫兵回击,码头立时爆发了枪战,走不及的路人、伙夫也都给流弹射杀。
朱利安是个无寸铁的诱饵,效果达到了,马鸾凰就迅速的把他推回车里,接着俐落的数滚,躲开日本兵的一梭子弹,借着汽车作掩体还击。
「快发船﹗快发船﹗」乡田看到白家军竟是追来了,码头里一片乱,就马上吆喝起来,让吉野号的船长办事。命令传达下去,船的涡轮就徐徐的发动起来,那高大的烟囱在半空冒出了大白烟,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
这时,另一台车亦是从后赶到了,看到码头如此的状况,竟是都不刹车,疯了似
的直往日本兵那里撞,车前的玻璃给打破了,那车上的人,便同时俐落的跳车,就地翻滚——正是怒洋以及军统局来的人。
「怒洋﹗」马鸾凰就撕心裂肺的大喊,「不破﹗不破在船上﹗」
怒洋听到了,也是抬起头,见着甲板上,他的儿子正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目光对上,怒洋心里就是深深一震,因为不破是那么直的看着自己,目光半刻不愿移开的。
身旁的乡田,却是搭着孩子的肩膀,大声喊道,「放弃吧﹗白桑﹗已经太迟了﹗让令公子到日本去,过新的人生吧﹗」
怒洋登时就红了眼,他没有回应乡田的话,抬射杀眼前的日本兵,就想要突破重围,往吉野号冲去,然而从洋行的建筑,却是涌出来更多的卫兵,与白家的打成一团,伊贺也是留有一,早有此防备。
「不破﹗不破﹗」马鸾凰急怒的大喊,万分惶急想要突围而去,然而就在举枪扫射之时,胸腹突然一阵剧痛,她就像给抽去支架似的、摔倒到地上去,马家旧团的兵看他们团长竟是枪了,连忙就上前替她掩护、反击。
「护着团长﹗护着她﹗」
吉野号发出呜呜』的鸣笛声,引擎全速发动,船渐渐的驶开、向大洋迈进。不破站在船尾,怔怔看着混战的乱象,娘倒下了,爹被许多的兵困着,始终脱不得身——他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码头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黑色的小点,再也看不清他们了。
不破就抿紧了唇,眼眶里盈着的眼泪,终于是盛不住的落了下来,他重重的抽噎了一声,脸蛋因为强别着哭声,整个都是充血的通红。
乡田到这时,却是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他就把孩子拉搡过来,一副雨过风清的愉悦口吻,「来,我们回船舱去吧﹗很快,就能到日本国了﹗」
时至黄昏,天上万里的云霞,也都染起了夕阳的橘红,沙赫蜷缩着身子,紧挨着子吟躺在那病床上,静静的熟睡着,子吟就用那能动的一边,轻轻揉着孩子细软的头发,一边却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突然,病房门被喀嚓』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直直来到床边,子吟抬眼看过去,看到了朱利安,他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沾了许多的尘土,那蓝眼睛里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是历尽劫难后,复归于平静。
「……朱利安。」子吟迎着朱利安这样的目光,心里就仿佛开了个黑洞,不住的往下沉去,「……怒洋、马团长……呢?……不破…有救到吗?」
朱利安并没有回答,只是坐到床边,揉了揉沙赫的头发,然后轻声说道,「对不起,武。」
子吟顿时眼眶就红了,他抿了抿唇,颤声道:「……不破……到底怎么了?」他心里就突然有了万分的恐惧,甚至是有了最坏的猜测。
「我们赶到码头,却是阻止不了船——乡田领事把不破带到日本去了。」朱利安就看见武愕然的睁大了眼,大概也是猜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然那积蓄在眼角的泪,竟是无声就滑下来了,他就抬起,替武揩了那泪水,低声道,「密斯马,胸部、腹部都了枪,很不明朗,白也在医院。」
「他们……和日本人…在码头交战了?」子吟眼眶却是又红了,他就压抑地、低声问道。
「嗯……」朱利安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交代一遍,当听说震江竟是把不破运到码头,却又在最后一刻通风报讯,子吟就露出了一脸复杂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娘儿……也受伤了吗?」他看进来的只有朱利安,妻子却是一直没露面,就垂着眼,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朱利安就垂下金睫毛,「但他说,他没脸来见你了。」
子吟听着,心里就是一阵刺骨的痛,他闭了闭眼,突然就拉住朱利安的,「朱利安……扶我起来,我……得下床。」
「医生说,你现在是不可以动的。」朱利安看武竟是挣扎着仿佛要起来,就连忙把他按回去。
「娘儿需要我。」子吟却是深蹙着眉,回道,「这时候……我一定得在他身边。」
朱利安再劝阻,然而子吟心系妻子,此时竟是显得异常的执拗,他怕推让下去,恐怕是要扯动到伤处,就退让下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武搀扶下床。
二人这番动静,却是让沙赫醒来了,小家伙睁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朱利安叔叔回来,就连忙坐起身,问,「……不破?不破回来了吗?」他听武说,今天所有人出门,都是为了把不破接回来的。
子吟却没有回答不破,他就贴着孩子的额头,亲吻了一下,跟朱利安说,「劳烦你……代我看着沙赫好吗?」他现在,满心满腔都是对妻子的担忧。
「好。」朱利安就体贴地道,「武……还是让我先扶你过去吧。」
子吟摇了摇头,「不需要。」他在床上躺了数天,已能感觉到肩上的疼痛渐渐减少,只要朱利安拉他一把,便能下地去了。
他就小急步的,往术室的通道走去。
马鸾凰正是被紧急抢救着,把她送来的怒洋,却是一身血污,他佝偻着身子,把脸埋在双掌里,反覆的回想着今天、甚至是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突然,就有人温柔的,从他的头发轻扫过去、再抚到了后颈,让他无比熟悉的嗓音,正是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的名字——「………娘儿。」
怒洋就缓慢地抬起眼来,那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悲恸,他看着子吟,告解似的呢喃,「………我没救到不破。」
子吟眼眶红着,却是俯下身去,把妻子用单牢牢的抱住,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就看到他在船上,可是……我却救不到他。」
「娘儿……」子吟就抚着妻子的脸,轻声地道,「不要再说了。」
「……啊………啊………」怒洋就把脸紧紧埋入子吟的腰腹,发出了痛苦的低吼,有湿意,渐渐在衣服上渗透开来,怒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剧烈的、疼痛的颤动着。
正是有一块肉,从他身上给生撕下来似的。
子吟紧紧抿了唇,就沉默地,用单抱着他的妻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