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软话
舞会过后有一个月,报纸每天都在报导着北方局势,有许多关于同盟分裂的预测,哪个势力将会冒起,也有对白镇军的寄望或批判,这些名、名嘴正是卖弄才的时候。
白老爷终于是出院了,记者拍到那雪佛农车队扬扬长长的从医院回到了白府,其由四辆车护送着的相信便是白老爷的坐驾,遮阳玻璃窗带了深茶色,看不清内部。
白家给了所有记者发了一张照片,就是白老爷坐在轮椅上,由白家子一女陪着出了医院大门,图他精神不俗,还会看镜头。
白老爷坐在木制轮椅上,由仆人推着,白夫人陪在身旁,双眼两个黑圈儿严重,是很久没有睡好的模样,后头跟着脸无表情的白震江。
为了迎接父亲出院,白府已经命人做了改动,在各出入的门槛加了斜板,方便轮椅行进。
武子吟主动接替了白夫人做内府的工作,他从前在武家便常做的,轻易能上,倒是因此忙得团团转,因为今儿个是迎接白老爷出院回家的洗尘宴。
厨房做了九道菜,取这长长久久的意思,还有各种好兆头、象征长寿的菜式。
可其实白老爷都不能吃,他只能咽下糊状的羹汤。这一桌的菜就是摆着讨个吉利。
白夫人喂着喂着,便又红了眼眶。这一桌饭大家都是无比的沉默,单调的埋头吃食罢了。
吃完了饭后,白镇军与白经国便把父亲推到书房去谈事。白老爷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意识渐渐清明,一双眼睛疲惫却依旧锐利,就像是个有力的灵魂给锁在了无法自由活动的躯壳里。两儿子便自发研究了一套与父亲交流的方法,眨眼、单音、长短的哼声,去表达意见。
白娘与子吟坐在客厅吃果品,却是仿佛在思索什么,很是心不在焉。武子吟知道这阵子大家都是各有心事,也就给妻子留了个清静的空间。
他走到许久未交谈的震江身边,坐下来。
白震江麻木的看向他。
武子吟轻拍了拍震江的肩,说,“四弟,这阵子多亏你在医院陪着妈。”
白震江一愣,看着姐夫,“什么?”
“我们都忙,没办法时常陪在他们的身边,幸好还有你呢。”武子吟是由衷的要感谢四弟,每回他们到医院探望时,都会看到震江坐在病房的沙发处,“而且,妈的精神也很脆弱,有她最疼爱的么子陪着,便好了。”
白震江的眼瞳渐渐放大,仿佛是如梦初醒,定定的看着武子吟,在确定他此话确实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时,竟是声音微颤的,“我……这样是帮了妈?”
“嗯。”这回却是武子吟疑惑,他不明白震江怎么突然的情绪激动,仿佛他说了什么吃惊的话似的,“当然啊。”
白震江倏地深深一吸气,竟是眼眶红了,流了一滴眼泪来,武子吟呆住,没想到四弟怎么说哭便哭。
可随即子吟便想到,一直顺风顺水、被长辈呵养着长大的么子,突然家里遭了变故,还是因自己引发出来的,那肯定会感到彷徨无助,只是没有能让他宣泄情绪的渠道。
怎么说,震江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武子吟那当兄长的性子又冒出来了,便伸揉了揉震江的头,说,“傻弟弟,哭什么哩?”
白震江等了一个月,就是等人给他一句软话。
没想到不是出于母亲,也不是出于自家的兄姐,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夫。
大概是这阵子受的冷遇太过,如今武子吟对他一温柔,白震江就抵受不了,泪水吧嗒吧嗒的滴落,哭成个岁孩子样。武子吟便苦笑着把他揽到怀里,一
边拍抚、一边轻轻的安慰,就像过去他安慰弟弟那般。
过了一阵子,白娘从后走了过来,看着那靠在自己丈夫身边的大男孩子,柳眉半挑,“这是怎么回事?”
“四弟哭得累,就睡着了。”武子吟把声量压得极低,怕吵醒了靠着他睡的震江。
白娘扯了扯嘴角,不太高兴的道,“多大的人了?把他弄醒回房去睡吧。”
“娘儿。”武子吟无奈的看向妻子,“震江不止累,他还哭了。”
白娘对孩子是没什么爱心的,特别是从少刁蛮任性惯了的四弟。他推了推震江,说,“起来了,你妹夫要跟我回房去。”
白震江却是把脸一转,埋进了武子吟的颈窝,没有离开的意愿。
这会儿,正是大哥二哥把父亲推回客厅,都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白镇军走到了他们跟前,也是问,“怎么回事?”
武子吟便回他同样的话。
白镇军蹙紧浓眉,竟是一弯身,要把弟弟整个横抱起来。白震江身体一震,连忙的挣扎,“大、大、大哥﹗你……你干什么?”他惊恐的问。
“大哥抱你回房,哄你睡。”白镇军一脸严肃地说。
“不要﹗不、不用了﹗”白震江再也撒不了娇,如惊弓之鸟一样逃走了。
“大哥、谢嘞﹗”白娘便笑着朝白镇军道谢。
“不客气。”白镇军回道。
武子吟看着二人合作吓跑了震江,便有些困窘,站起身去把果盘捧来,“大哥、二哥……吃水果。”
“还是妹夫体贴。”白经国便走上来,拿了个梨子吃了。
白镇军看着卖乖的武子吟,便取了个圆而熟的桃子,大口咬了。
“下个月就过年了。”白镇军把刚才与父亲的决议道出,“爸说不见客,他们要反便反,我们开打。”
白娘与子吟一整神色,心里满是风雨欲来的紧张。
夜里回到房间,夫妻俩躺到床上,最近他们都没有做那亲密事,只是这般光裸着身体,贴着彼此的体温入睡,说些私密话。
白娘圈住子吟的腰,要他靠在自己颈上做枕头,一边抚着丈夫的发,说,“子吟。”
“嗯?”
“你说,若我与大哥说出我的性别……怎么样?”
武子吟睁大了眼,看向妻子,“你打算吗?”
“我还在考虑。”白娘垂下眼,爱极的掐了子吟的脸,“要真的开战,我希望作为白家的儿子,也被当成主要的战力上场,不想大哥忌惮我是女儿,非不得已不让我出战。”
“嗯……”武子吟颔首,“有道理……”
“以女子身分带兵,始终是被人轻看。”白娘续道,“我亦有想到将身分公布天下……母亲现在这样的状况,也顾不得我的。只是我俩的婚约恐怕要被作废,你爹那头……也难以交代。”白娘说到这,却是带着歉意的,好像他这公布性别,就是对子吟做了一个负心的行为。
而武家也可能因此反目成仇,毕竟当初他们等于是骗了子吟入赘……
“娘儿,不管如何,我也是会支持你。”武子吟抱紧妻子,说道,“你便做你认为对的事,若是真有这一天,我会试着说服我爹。”
“子吟……”白娘抱住他,狠狠的吻了一下,“宝贝儿……”
武子吟便也回吻了他,夫妻俩对看着,是一番恩爱甜蜜的氛围。
“这事容我再考虑……”知道子吟对自己的态度,白娘便安了心,他点着武子吟的鼻尖说,“若我以男儿身分带兵……届时你便只能是我白少帅的副官,不会再把
你让给大哥了。”
武子吟看不过他这得瑟模样,便张嘴咬上那作怪的指。
因着这不明局面,本欲与白家攀亲的家族都偃息了旗鼓,甚至暗暗庆幸当晚两少帅并没有瞧上自己的女儿——现在白家可是风雨飘摇,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倒台呢?
可某一天,仿佛从丈夫的打击复甦过来的白夫人却又再次带上了这个话题,还要两儿子在过年前挑选对象、定下婚约。
“妈,现在的形势不稳,没有哪家姑娘会与我们结亲的。”白经国无奈的道。
“就是这个时候,我们才更加需要联姻。”白夫人语带坚持,“比如娘儿的夫家,武师令也马上发公做支持啊﹗”
“娘,经国说的对。”白镇军平静的说,“联姻是一道重注,现在不会有人敢下。”
“再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亲,更显得我们不稳。”白娘插口说了一句,尽管她知道白夫人是听不下去的。
“娘是妇道人家,见识浅,你们说的局势有多差,我也没理解。”白夫人便有些激动,“可是咱白家在北方那么久的根基,难道老爷一病倒就要被人轻看了吗?我可不相信﹗”
白镇军与白经国便沉默了下去。
“而且,若然接下来真要打仗……咱们白家、也是要留后的……”说到这,白夫人便有些哽咽,作为一位军阀夫人,她已是有着丈夫儿子随时死于战场的准备。
“妈……”白镇军走到母亲前,去拍抚她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
“对啊、怎么还没出战就咒我们死呢?”白经国也苦笑着说。
“你们不懂,我这当妈的在背后操多少的心,如今老爷已是如此,你们若有个万一、叫妈怎么办好……”
白夫人如此执拗,二人便不好再怫逆她意,只说若有愿意嫁、又合适的对象,便全由母亲做主。
于是白夫人便忙活着联络媒婆,还有常有来往的师令夫人,可确实一如二子所说,这些本来恨不得撺掇亲事的太太们,如今却是推拒,甚至托词不见,正是个回避的态度。
若是有愿意示好结亲的,却是一些往日白夫人看不上,也配不上儿子的,白夫人让媒婆去理想的人家处说媒,都不顺利。
甚至有人暗里认为白家真的靠不住了,才这般急着要用联姻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