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72
顾瑶很快点开徐烁发来的文件,正是第六篇日记。
她深吸一口气,先让心情平复下来。
尽管和祝盛西的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按照她的性格是无法再继续下去的了,横竖就看谁先开口了，但是当第六篇日记出现时，她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
顾瑶问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想了想，答案只有一个——她只怕看到更无法接受的事。
……
……
201x年,五月，阴天
今天我的心情非常不好，但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天气吧,阴沉沉的，又闷又热还不透风，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煤油味儿。
早上一起来,我就觉得肚子疼,大姨妈突然造访，我难受的厉害,不想去学校，就让杜老头打电话过去请了假。
一上午的时间,我都没有出房间,杜老头也一直在他自己的房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杜老头也没有过来问过我,他这几天似乎很忙,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连面都很少见到。
他的房间真的很神秘，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我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睡了两个小时，醒过来时差不多中午了，刚好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我走出去一看，是杜老头和西装叔叔。
西装叔叔看到我，对我笑了笑，还从包里拿出一叠钱，说是给我当零花钱。
我诧异的看着他，又看看杜老头。
杜老头倒是没拒绝，只朝我点了下头，我便高兴的接了过来，然后就听到杜老头对西装叔叔说“其实钱方面我一直没少过她的，下回不要这样了。”
西装叔叔笑道“没事，这孩子看着很聪明，我也挺喜欢的。学习怎么样啊？”
我一怔，转身就想回屋拿刚出来的考试成绩给西装叔叔看，现在我的成绩已经爬到班里的中上游了。
可就在这时，杜老头却说“女孩子家学的再好有什么用，等到了年纪就嫁人。”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忽然想到杜老头刚把我领回来的时候，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说女孩子不用多读书，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嫁人了。
接下来，杜老头和西装叔叔很快去了他的房间，没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肚子更疼了。
我又回到房间里躺下，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杜老头突然敲我的房门。
我迷迷瞪瞪的去给他开门，就听他说“走，咱们去一趟警察局。”
我一时搞不清状况，但是看杜老头脸色似乎不太好，像是跟谁有仇似的，我也不敢问他，就只好快速洗了把脸，和杜老头一起出门了。
杜老头很少白天出去，还是和我一起，我们出门时遇到邻居的大姑大姐，她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因为杜老头是这一代出了名的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不见人影，突然就多了一个半大不大的女儿，是谁都会好奇的。
等我和杜老头坐上出租车，我才小声问他，咱们去警察局干什么？
杜老头说，警方找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让我去见见。
我登时一愣，去见那个女人干什么？
我本能的排斥这件事。
杜老头大概也看出来了，就问我“你恨她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我们小时候，她是怎么对我们的。”
杜老头没说话。
我看着他的表情，很想问他，他当初是怎么和那个女人走到一起的，真的相爱过吗，为什么两人把我生下来，却这样对我？
还有现在，杜老头把我认回来，除了给我钱，其他方面也不像是一个父亲，在他眼里真的把我当女儿看待过吗？
哎，反正是与不是我也无所谓，我也从没把他当过父亲看待。
或许在别人眼里，父亲和母亲是两个代表温暖的词汇，可是在我看来，因这两个字伴随而来的只有厌恶。
就算他们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觉得难过。
反正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是关心我的。
很快，我们就来到警察局。
走进去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就随口问杜老头，经常来家里的那个西装叔叔是不是姓萧啊？
杜老头一顿，说不是，然后又问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
但我心里觉得有点奇怪，那天我明明看到萧零姐姐上了西装叔叔的车，原来他们不是父女吗，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进到警察局，很快就有一个姓刘的警察来和我们交代情况。
我坐在一边，低着头，我也是听到刘警官和杜老头说的话，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把我生下来的女人叫魏秀珍。
十二年前魏秀珍遗弃我们的时候，我只有四岁，我有一个姐姐八岁了，但因为和其他孩子的斗殴事件当场死亡，我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弟弟被生父认走了，二哥失踪了，余下我和大哥被送进了立心孤儿院。
魏秀珍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面游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也因她生活拮据，遇人不淑，前前后后也干过不少违法乱纪的事。
比如，她把我们生下来却长期疏忽照顾和虐待。
比如，她因为和一个人贩子同居，还帮那个人贩子打过掩护，贩卖过小孩。
比如，她为了挣钱，还给一些毒贩当过带货的骡子。
还有很多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事，简直数不胜数。
因为魏秀珍这些年风餐露宿，所以容貌和十二年前发生了巨大变化，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包里还有好几张□□，她在被找到的地方还搭了一个睡觉的棚子，就在天桥底下。
不过这些事情加起来都没有那最后一件事来得让我震惊——原来曾经和魏秀珍同居过的人贩子，因为被警方盯上了就跑路了，而且还怕带着魏秀珍和孩子们太扎眼，他是一个人悄悄走的，临走的时候还把一个拐到手两个月的男孩扔给了魏秀珍，那个男孩当时还不到六岁。
我算了算年纪，十二年前只有大哥的年纪是将近六岁的，那么大哥不是魏秀珍的孩子吗，那他也就不是我的亲哥哥了？
那大哥的父母是谁呢？
等我听完刘警官描述的这些情况，我的心里已经对她充满了厌恶和鄙视，我真的很想离开，这么恶心的女人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
可是我没有选择，杜老头说让我见她一面，就当认识一下，做个了断。
我想了想，也是，反正只有见一面才能断了念想。
然后，就在刘警官的安排下，我见到了那个叫魏秀珍的女人。
他们都说她只有四十岁，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多岁的糟老太太，她看上去很脏，好像很久都没洗过澡，整个屋子里都是她身上的臭味儿，她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脸上全是褶子，那双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是三天没吃肉突然看到食物的恶狼。
我不敢靠近她，我很害怕。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靠近杜老头，我甚至去抓杜老头的袖子，将自己半个身子藏在他后面。
比起这个女人，烟不离口的杜老头都变得好闻起来了。
魏秀珍看到我一下子就扑了上来，她的眼睛就像是突然打开了水龙头，一边哭喊着叫我的名字，一边让我叫她“妈妈”。
我真的快吐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摊上这样的生母。
杜老头一直横在我们中间，魏秀珍隔着杜老头对我哭诉着她的苦衷，说她遗弃我们是迫不得已的，她已经生活不下去了，她也是被那些坏男人害了。
然后，魏秀珍就纠缠杜老头说，他也是个坏男人，他也有份！
魏秀珍甚至还喊道“要不是你当年骗我，我也不会去当……”
可是她的话没有说完，杜老头就一把将她推开，魏秀珍摔倒一边，想爬起来反抗，可是杜老头却恶狠狠地瞪住她。
魏秀珍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这头“恶狼”仿佛见到了更凶猛的野兽。
我也被杜老头吓了一跳，往旁边错了一步。
魏秀珍就在这个时候朝我扑来，她还要抓我的手，继续说她的苦衷。
我终于忍无可忍，喊了一声“够了，我不想知道！”
魏秀珍可怜兮兮的问我，是不是不认她？
我想，如果我承认了她，那是不是以后就要养着这个女人？杜老头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乐意。
所以，我这样对她说“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魏秀珍一下子就安静了。
她瞪着我的眼睛，透着不敢置信，还有一些凶狠的东西。
直到杜老头拉我离开，我听到魏秀珍在后面喊道“你这个贱种，我当初就该掐死你！你们父女俩一样，都是畜生！”
我们没有理会魏秀珍。
杜老头去和刘警官说话的时候，我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想着刚才在里面的情形。
魏秀珍的那句“要不是你当年骗我，我也不会去当……”，原本是可以说完的，但是杜老头的眼神把她吓住了。
我觉得很奇怪，到底她当了什么，杜老头不让她说？
魏秀珍如此畏惧杜老头，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原因。
然后我又想到魏秀珍最后对我的评价，他说我和杜老头一样都是畜生。
人家都说，三岁定八十，三岁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以前在立心的时候，我听到过里面的老师对我的评价。
他们说，这孩子小时候都这么不可爱，长大还得了？
我不知道他们所谓的“不可爱”是个什么意思，我对此是不以为意的，就算我天生是个坏种、贱种，又如何呢，我觉得这样很好，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价我。
等我和杜老头准备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哥哥来了。
我和他打了个照面，但我们没有交谈，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看到哥哥走向刘警官，就把头转了回来。
杜老头这时问我，要不要过去和大哥说个话？
我说，不用了。
反正在杜老头不知道的时候，我和大哥还会见面的。
这时，我又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穿着南区另一个学校的校服，和我们擦肩而过。
当我看向那个少年时，少年也好奇的看了我和杜老头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直到杜老头告诉我说，那个也是魏秀珍的儿子，算是我的弟弟，比我小一岁，是魏秀珍离开他之后和一个社会上的小混混生的。
我诧异极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那少年也看向我。
然后，我们又一起看向大哥，大哥也很诧异。
可是我们三人之间也只有这样一个眼神，很快的，我就和杜老头离开了。
我甚至没有问那个算是我弟弟的少年姓什么。
等我和杜老头回到家里，杜老头一声不吭的又进了卧室。
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到傍晚的时候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哥哥的声音很疲倦，也很颓废，他说他已经见过魏秀珍了，还说是魏秀珍亲口告诉他的，他不是她的孩子，他是那个人贩子拐来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很疼，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小声问他，那他的父母是谁呢？
哥哥说，魏秀珍也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十二年了，线索断了，很难查了，现在警方也只能把消息公布出去，希望十二年前丢过孩子的市民前来登记，看是否有他的亲生父母。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五味杂陈，忽然有点不希望大哥找到他的父母。
然后，我问他“哥，要是你将来找到亲生父母了，你还会认我是妹妹么？”
哥哥说“傻丫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妹妹。”
我这才笑了。
……
……
第六篇日记结束了。
虽然前面已经有五篇的铺垫，但这一次顾瑶仍是看得心惊肉跳。
如果说前面五篇，顾瑶只是初步判断祝盛西的妹妹有暴力倾向，且有潜在性的犯罪基因和反社会人格的话，那么到了这一篇已经完全确定了。
显然，这个女孩对她的亲生父母是毫无感情的，不管是遗弃她的生母，还是在金钱上给予补偿的生父。
唯一让这个女孩有些情感投射的只有祝盛西，她的大哥，但当她听到大哥可能要去找他的亲生父母时，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怕大哥不再认她。
在任何事情和立场面前，她想到的都是自己。
不仅如此，这个女孩还是非常明显的“势利眼”，看到钱和穿着光鲜的西装叔叔就另眼相看，对于自己不修边幅的父亲却有些鄙视，哪怕她父亲每天都给她足够的零花钱，也没有被她高看一点。
在看到肮脏粗鄙的魏秀珍时，女孩的用词也非常恶毒、犀利，她甚至没有质问魏秀珍为什么遗弃她，她只是觉得恶心，恨不得魏秀珍赶紧死掉。
哦，还有，魏秀珍在警察局里要喊出来的那句话，最后两个字大概是“骡子”。
日记里面的刘警官也提到过这一点，但是魏秀珍是怎么开始当骡子的，谁把她带进门的呢？这必然需要一个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就是杜老头。
杜老头负责制毒，魏秀珍负责带货。
骡子在这里面是一个俗称的名字，意思就是找一个人从a点将货物送到b点，一路上需要掩人耳目，等货带到了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像是魏秀珍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躲避警方的眼线，因为她很有可能在带货期间身怀六甲，或者抱着孩子一起上路。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魏秀珍遗弃这些孩子之前，就时常好几天不在家，这才成了所谓的疏忽照顾，任孩子们自生自灭。
像是这样一个女人，和杜老头那样的男人，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恐怕天生就不是善茬儿。
也许魏秀珍喊出的那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也许她已经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影子。
想到这里，顾瑶轻叹一声。
她很快点开和徐烁的微信对话框，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日记我看完了，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的分析了，事情脉络一目了然。”
徐烁很快发来一个笑脸，说“这篇就当做消遣，不用交作业。”
隔了一秒，徐烁又道“哦对了，田芳的案子明天宣判，我要去法院。等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顾瑶怔住了，但她很快说“我也去，我在外面等。”
徐烁“也好。”
紧接着，对话框上就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徐烁似乎还有话说。
就在这时，卧室外突然传来开门声。
顾瑶拿着手机走出去一看，进来的正是祝盛西。
当然，这房子的密码锁也只有他们两人有。
顾瑶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前一天才发生口角不欢而散，她还以为祝盛西不会主动回来，毕竟他也撂了狠话，他们的关系恐怕要就此冷到底了。
但现在他却回来了……
顾瑶有些怔忪，祝盛西已经关上门，见到她遂淡淡一笑，问“吃饭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