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元年,大年初一。
张羡龄被喊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她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看,天色还没亮呢。于是她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儿。
“笑笑,该起了,等会儿命妇要来朝贺。”朱祐樘轻声劝道。
没子,张羡龄只能起来梳妆打扮。
当张羡龄坐妆镜前哈欠连天的时候,宫门之外,一众命妇已经几乎到全了,按照品级,各自列队。
礼服的红色,越发将宋持盈衬托一个雪堆的人。她翻一翻自的贺笺与笔记,略微些兴奋。
站宋持盈身后的命妇眼睛尖得很,瞧见她的贺笺比起旁人厚上一些,便笑着问:“宋夫人的贺笺,瞧着倒与众不同,不什么别致的?”
宋持盈连忙将手中的笔记往贺笺之下一压,轻声细语道:“个……几张纸记得是一种算数方,是上回中宫娘娘所传授的。我整理了一下,着,能不能抽空拿给娘娘看。”
闻言,那位命妇与左右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传言倒果真不错。也不商户走了什么运气,竟然得了中宫娘娘的青睐。
命妇笑着恭喜宋持盈,羡慕的神气:“可见宋夫人是投了皇后娘娘的缘了。”
宋持盈不如何作答,只是腼腆的笑了一笑。
众人等候许久,尚仪局的官出来,领着众人往坤宁宫去。等到了坤宁宫红墙外,谁也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等候。
天色微明的时候,典雅大方的中和韶乐自坤宁宫檐下飘扬而出,司宾官听见乐声,引一众命妇入坤宁宫,丹陛之下按品级站定。
礼乐声变换,皇后被官搀扶着,款款从坤宁宫大殿中走出,升座。
宋持盈与一众命妇依照礼仪,齐齐拜见。
进贺笺的时候,张羡龄瞧见宋持盈,眼里了笑。等瞧清她的贺笺之下还压着几张算术手稿,张羡龄更是惊喜。只是如此场合不好与宋持盈交谈,只能含笑着点一点头。
等到命妇朝贺完毕,张羡龄特地抽了空见了宋持盈一。
“你的算术手稿我看了,整理的非常好,几乎将上回我教的阿拉伯数字换算之,及加减乘除表现形式都囊括进来了。”张羡龄道,“我着一份稿几乎可直接用来教小宫算术,不道你愿不愿?”
“愿,妾愿。”宋持盈很是激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被样肯定了,因此格外兴奋。她的两靥甚至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就是最好的胭脂也比不上此时此刻,她脸上的一抹微红。
张羡龄见她高兴,自也欢喜起来:“那就样说定了,你再整理一下,所用的语言最好还要通俗些,比如用生活中买卖东西的例子来解释,若是例图就更好了。些小宫读书不多,要是满篇‘之乎者也’,怕是读得艰难。”
“我仔细问了,按例,命妇每逢初一、十五都可进宫参拜。还十来天,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整理好了。”
宋持盈用力点了点头。
因时间急,没空说其他的,张羡龄把她好好夸了一顿。然后火急火燎地往清宁宫去。
张羡龄没踏进清宁宫的主殿,就听见一阵说笑声。她分辨出周皇后的笑声,些惊讶,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样开怀大笑了。
等进了主殿,看清了场之人,张羡龄便明了周皇后为何般高兴。
大年初一,已经出嫁的公主也回到宫中来了。
周后一共生育了二子一,宪庙老爷已经驾崩,另一个儿子崇王就藩之后,按照祖制再不能返回京城。如今能够见到的,唯一个儿,重庆大长公主。
张羡龄进殿的时候,重庆大长公主正陪着周皇后坐铺了黄色百鸟朝凤宫缎的罗汉床上。
重庆大长公主挽着周皇后的胳臂,正笑着说些故事。她生得微微些丰腴,皓腕上戴着一对水灵灵的翡翠镯,同周皇后坐一起,谁都认得出,一定是一对母。但重庆大长公主的脾气却与母亲完全不同,格外的和气。出嫁之后,亲自照顾周驸马的饮食起居,为公婆缝衣制鞋,从不假手他人,素贤惠之。
见张羡龄来,重庆大长公主忙向她问好:“好久不见,中宫娘娘又美了几分。”
彼此寒暄了一番,张羡龄一旁坐下,很安静,听重庆大长公主逗周皇后开心。
此番进宫,重庆大长公主还带来了亲手做的酥油泡螺。粉红的,纯色,颜色漂亮,纹路也很漂亮。
“我闲来无事,试着做了一些酥油泡螺,请母后尝一尝。也请诸位娘娘试一试。”
张羡龄吃了一个,奶香味很浓,带着蜂蜜的一丝丝甜味,很好吃。
种酥油泡螺是牛乳制的,工艺很复杂,张羡龄原来还学来着。可当她瞧见,就连膳房田公公样的大厨做一碟酥油泡螺都要耗费两三个时辰之后,她便趣的放弃了个念头。
也不道重庆大长公主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出样好的酥油泡螺。
周皇后吃了一个,再拿起一个酥油泡螺时,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酥油泡螺,倒让哀家起崇王来,他小时候,是最喜欢吃酥油泡螺的。”
她就着个开头,一口气说了许多崇王小时候的趣事,而后感慨道:“些儿里,我最疼的就是帝,其次是崇王。如今一个让我发人送黑发人,一个远天边此生再不能相见,哎,实是……”
众人忙劝慰起周皇后来,个说崇王孝顺,那个说崇王年年都会给周皇后送节礼。
听了些话,周皇后脸上又了笑:“我个小儿子,是最最孝顺。那年我五十大寿,他虽然不能进京,却特为我备了一样生辰贺礼,哎呦,那叫一个花心思……”
她絮絮叨叨,列举了崇王的种种孝顺之举。末了,周皇后感慨道:“么好的孩子,你说我如何不偏疼他。”
“崇王确实孝顺,难怪老娘娘时常惦记着。”王后接话道。其他老娘娘也纷纷附和起来,都说崇王孝顺。
一片其乐融融。
张羡龄却察觉到,重庆大长公主的笑容些僵硬,她的头稍微偏向一边,眼睛只盯着那一盘无人问津的酥油泡螺。
说够了崇王,话题又转到其他的事情上去,周皇后兴致很高,说了许多话,却再没动那碟儿酥油泡螺。
重庆大长公主默默地将那碟儿酥油泡螺挪到自一边,吃了两三个。
等到周皇后起她,要她讲个笑话。重庆大长公主便笑着说了一个笑话。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气洋洋,没半点阴霾。让张羡龄几乎为,自方才察觉到的那一丝落寞浑然是看错了的缘故。
不道为什么,张羡龄听着笑话,却觉得些心酸。
等从清宁宫出来,见重庆大长公主沉着一张脸打算离开,张羡龄连忙上前,同她说:“刚才尝了大长公主做的酥油泡螺,果真是美味。我从前也学来着,只是嫌麻烦,又不了了之。大长公主能将酥油泡螺做的样好,一定练习了许多次罢?”
重庆大长公主道:“确实练习了好多次,酥油泡螺的形状最难做了,我前几次试着做的时候,手指都给烫出了几个泡儿,也没做好。后来慢慢练,才练好了。”
她笑着道:“你若学着做酥油泡螺,我索性将方子写下来,你照着试一试。东西难做,不练习个五六回,实难掌握本领。”
说着,重庆大长公主很热情的叫宫人拿来纸笔,将做酥油泡螺的方一五一十写下来,交给张羡龄。
回到坤宁宫,张羡龄望着写酥油泡螺做的方子,微微些出神。
她起周皇后日里说的话,及重庆大长公主脸上一闪而的苦涩。难道说,做父母的,一定会自格外偏爱的孩子么?
明明重庆大长公主已经做得那么好了,周皇后心心念念的,却还是帝和崇王。
熟悉的时候,张羡龄同周姑姑提起日里所见之事,些愤愤不平:“皇祖母怎么能当着大长公主的,说她格外偏爱帝和崇王呢?”
周姑姑倒不觉得什么:“帝已驾鹤西去,崇王又远天边,周老娘娘偏疼两个儿子什么不对?”
“可也不能当着儿的说话呀!”
“做儿的,心里也道呀。”周姑姑替她卸下凤钗,“譬如奴婢家里,奴婢的娘亲也格外疼儿子,她送奴婢进宫,就是为了得到银子,好让哥哥弟弟能开蒙念书。”
“你就不怨?”
“怨是怨的,不那毕竟是爹娘。再说,毕竟儿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不怎么说,生儿弄璋,生弄瓦呢?”
“样不对的!”
张羡龄很气愤,要解释了一番道理,却见周姑姑一脸的茫然。
她不道娘娘为何生气,却下识的请罪。
“奴婢说错话了,请娘娘息怒。”
张羡龄看着周姑姑,摇了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快起来。”
她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苍穹,心里的落寞也同夜色一般,逐渐蔓延开来,一种沉水里的无力感。
直到提起笔,将“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反反复复抄写了好多次,张羡龄心里那一股气方才渐渐平息。
时朱祐樘来,将手搭她肩上:“笑笑,我一个惊喜要说给你听。”
“什么惊喜?”张羡龄侧身,看着他。
“明日,你娘亲金氏会带着你的两个弟弟,来坤宁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