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桥急急拽住了他:“听说已经送回了乡下老家,二哥你……”
沈靳用力甩开了他手,出了门,上了车,车子疾驰而去。
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个担心他,也跟了过去。
沈靳绕路去了夏言家,远远便看到紧锁的大门。
车头一转,沈靳将车驶往出城马路。
一路上他胸口绷疼得厉害,双眸被刺得一阵阵发红发烫,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浮动,几欲徒手掰了方向盘。
他认得夏言老家的路,他曾陪她回去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未及驶近便远远看到大榕树下停放着的简易木板和帐篷,以及早已燃尽的香烛。
安城是个宗族气息浓郁的城市,乡下城镇还保留着祠堂,家里老人去世后遗体一般会在祠堂停放三天,但风俗里年轻女人去世遗体是不让进祠堂,多是在村头大榕树下停放办法事。
那一堆未燃尽的香烛刺得沈靳心头剧痛再起,尤其视线往前,触及不远处的新墓,坟头上还混着青草和新翻的黄土,昏迷前纪沉拳头重重砸向他嘴角的那一幕再次凶狠袭来。
他说,夏言没了,你满意了吗?
刹板上的脚硬生生一脚踩下,疾驰的车子戛然而止。
沈靳用力推开了车门,手臂有些颤,走路有些飘,踉踉跄跄走到了那座新坟前。
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小块平滑石块立起来的小石碑。安城历代的风俗,除非当地名人或自家修建的水泥冢,一般坟墓都没有立碑刻字的习惯。自家亲人葬哪儿,谁人墓穴,都是自家人记得清清楚楚,一代代交代下去。
沈靳站在坟前,眼睛死死盯着那座新翻土堆。
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人也跟着下了车,走向他。
沈靳脸上出奇的平静,又出奇的狠。
看向那座新坟的眼眸,赤红着,兽一般,蛰伏着嗜血的残暴。
沈桥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靳,那样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把那座坟给挑了。
他看得心惊肉跳,小心叫了他一声:“二哥?”
没想着他真把手伸向了他:“给我把铲子!”
沈桥:“……”
他突然扭头,手直直指着那座新坟,嗓音极平静:“把它给我挖了。”
“……”沈桥惊惧地看向沈遇。
沈遇也拧眉看向沈靳,却见他突然弯身拾起地上树枝,另一手也用力抽掉了那块碑,徒手就开始挖了起来。
“你疯了你!”
沈遇上前想将他拉起来。
“我没疯!”他直直回头看他,嗓音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夏言不可能死了,她不可能不在了。”
他的眼眸依然是赤红的,平静的嗓音里已隐隐带了哽意,却固执地认为,夏言没死。
哪怕他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看着夏言从急救室转重症监护室,再从重症监护转手术室,哪怕摘下手术帽的纪沉失控将他推抵在墙上,目龇欲裂地告诉他,抢救失败,他犹不相信,夏言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从她紧急入院到她在重症监护室短暂清醒时的交代遗言,再到她被推出手术室,他始终没能再见她一面,纪沉阻止了他所有靠近她的机会。
这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墓前。
他的眼神告诉他,就是把她墓给刨了,他也一定要见一见她。
沈遇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松了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打扰她最后的安宁。”
“人死灯灭,如果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安宁不安宁的?”
低低的呢喃里,沈靳盯着那座新坟失神了会儿,嘴角再次抿起时,眸中狠色渐起,牙根几乎咬碎,他凭什么要让她安宁?
十指直直插入松软黄土,手背青筋浮起时,一大抔黄土随着渐弯的手指飞散而出,手又再次插入,刨开……隆起的黄土堆一角渐渐凹陷,脚边堆积的黄土越来越多,从纯粹的泥黄色慢慢染上深红血色。
沈遇目光从他脚边黄土慢慢移向他十指,原本修长好看的一双手已被黄土沾满,混着血,看着触目,他的动作犹没有半分停滞,直至棺木暗红一角渐渐显露,动作终于稍顿。
看着那暗红棺木,人怔了许久,手掌迟疑着、慢慢触碰暗红棺木。
沈遇能清晰看到他手掌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又一点一点地,狠狠收紧,他的嘴角抿成了一道深锐直线,眼睛死死地盯着掌心下暗红棺木,但只是一瞬,手掌贴着棺木再次直直插入黄土中,狠狠收拢,青筋尽显,正欲将那一抔黄土推开时,背后突然传来暴喝声,“干什么?”
而后是高昂的嗓音:“有人挖坟了,有人挖坟了……”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着嘈杂人声。
沈靳没回头,动也不动地跪蹲在原处,一手紧紧扣着棺木一角,另一手紧扣着那一抔黄土,浮动的青筋里能看到他发狠的力道。
有人靠近,拽住了他手臂,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啊,这……”夏言父亲气急败坏的嗓音。
沈靳闭了闭眼睛,回头看他,喉头微哽:“夏言呢?”
“她……”
“她就在里面。”说话的是纪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他,“你这么做有意义吗?把她挖出来又能怎样?你能让她活过来?”
沈靳抿唇不应。
纪沉微微回头,冲身后拿铲的人吩咐了声:“把土填上吧。”
“谁都不许动!”干哑的嗓音骤然变冷。
沈靳手指死死扣着棺木一角。鲜血淋漓的长指上,指节泛白,指骨用力得几乎扭曲。
纪沉面色也跟着一冷,倏地拿过旁人的铁楸,站起身,铲了抔黄土,径直朝他方向抛去。
沈靳反手便握住了挥动的铁楸,还是最锋利的铁制部分,鲜血随着他的用力抓握翻涌而出。
“沈靳!”沈遇也冷了脸,直接叫他名字。
沈遇却犹未察觉,手发狠一拽,铁锹从纪沉手中脱落。
夏言父亲看得心惊,上前拉他:“回去吧,夏言她……迟早得走的,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又何必……”
沈靳:“我……想再见见她。”
回头看他:“我一定要见她!”
夏言父亲抬头看纪沉。
纪沉突然一把拽过旁人的铁锹,铁楸柄直直便朝沈靳后颈砸去,沈靳下意识反手挡,没想到那不过纪沉虚晃的一枪,脚尖轻挑起了另一把铁锹,直接一闷棍敲了下去。
他是医生,深谙人体穴道,一击即中。
沈靳软倒,最后留给他的眼神,像要撕了他。
纪沉把他交给了沈遇,将他挖开的坟重新填了回去。
“人家刚入土为安,好好的墓就这么让他给刨了,夏言,你说这种人缺不缺德?”
低低的呢喃,却不是对墓里的人说的,里面葬的,不是夏言。
沈靳挖错坟了。
————
夏言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梦到纪沉站在她的病床前,以着戏谑又似无奈的语气告诉她,沈靳刨了别人的坟。
她想象不出来,那个从不与人计较的男人,对坟墓主人是有多大的恨,才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人家坟都给挖了。
她想问纪沉,沈靳刨人家坟时,是不是依然那副淡眉淡眼的模样,可是未及开口,她被手机铃声惊醒了,手下意识地抓过手机,摁掉,扔开,翻了个身,想抓个抱枕继续睡,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半天,隐隐感觉不对。
她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僵住,紧闭的眼眸缓缓张开,黑色的皮质沙发一点点落入眼中,大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视线从眼前黑色一点点往前延,黑胡桃色的实木办公桌,再一点点往上,桌子边沿,电脑……最后落入一双幽沉黑眸。
“……哐啷……”夏言险些一头从沙发栽地上。
“夏小姐,睡得还好吗?”办公桌那头的男人两人缓缓交叉环胸,看着她,徐徐出声。
“……”夏言手无意识从压乱的刘海划过,“沈……沈先生?”
“你知道bottegavea,宝缇嘉吗?一个来自意大利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
“你也知道宝缇嘉啊,我也好喜欢他们的编织包。”
“夏言,我们有几千年的编织工艺品历史……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打造一个具有中国元素的bv品牌?”
“你也觉得可以吗?我之前也这么想过……”
“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
脑中突然窜入的画面,惊得夏言一把拎过沙发上的包,还没及翻开,便见沈靳不紧不慢地将桌上压着的文件拿起,指尖压着,文件正面文字缓缓转向她。
“找这个吗?”
夏言:“……”
“劳动合同”四个竖排大字扎得夏言脑袋一阵发晕。
“夏小姐。”他看着她,徐徐开口,“欢迎加入安城实业!”
“不是我没有……”语无伦次中,夏言手本能伸向那份文件,没碰到,沈靳手臂微微一动,移开了。
夏言眼睁睁看着那份劳动合同从自己眼前远离,而后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捻动,脱落在桌上,一份三方协议随之映入眼中。
“三方协议我已经让人送回了学校就业中心。”
夏言:“……”
而后,再次是轻轻飘落的白色纸页,他手上,还有一份,《公司(企业)法定代表人登记表》。
纸页下,还有一份。
全部……签了她大名。
“夏小姐。”沈靳看着她不动,“你在公司法定代表人变更同意书和登记表上签了字。”
夏言:“……”
在脑袋炸开的空白里,看着沈靳缓缓起身,走向沙发。
等她意识到他的目的时,她的包已经落入他手中,外层套袋随意塞入的身份证一角露了出来。
“等等,那是我的……”
伸向包包的手只来得及抢回她的包,身份证落入沈靳手中。
他指尖夹着她身份证,冲她晃了晃:“忘了告诉夏小姐,公司现在是负债经营。”
“如果夏小姐不幸成为公司法人代表,公司在后续运营过程中一旦出现法律问题,夏小姐可能会有些麻烦。”
夏言:“……”
“沈……沈先生……”好半天,夏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样不太厚道吧?”
沈靳眉梢微挑:“我似乎不记得我有逼夏小姐签过任何文件。”
“既然这份劳动合同和法人登记表是夏小姐出于完全自愿原则签下的,夏小姐作为成年人,应该有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和态度。”
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