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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
晋国郊外别院的另一边。
沈斯阙捏着一枚棋子,一人琢磨着面前棋盘上的落子。
一盘死局。
他狠狠地把手里的棋子甩了出去,而后整盘棋子都被大力拂在地上,散了个七零八落。
站在一旁的侍卫看了,急忙蹲下身子去拾。
他观察着沈斯阙的脸色“殿下可是为那元琼公主的事而烦心”
沈斯阙表情阴狠地转过头“孤的心思你也敢猜”
侍卫一听立刻低头“属下不敢。”
沈斯阙冷哼了一声,磨了磨后槽牙“赵国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派了个小丫头片子过来,还屡次坏孤的事情。本想借着柳月茹那蠢东西的手收拾了她,倒忘了还有个徐夙。”
侍卫埋头把棋子都捡了起来,边摆边问“殿下似是对徐夙的敌意一直很强,是因为怀疑当年三皇子的事情与他有关吗”
问出口后,那侍卫又觉得不对,这位殿下对徐夙的敌意,是从许多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沈斯阙微微眯眼。
他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这种有点蠢的正好。
“有什么可怀疑的,当年沈迹的死也就父皇那老东西以为真是秦国干的,孤倒不信赵国一点都没掺和,”他不屑地说道,“不过沈迹就是个自负的东西,当年还妄想去拉拢秦国与孤争皇位,不管谁解决了他,都正合孤的意。”
侍卫不明白“那为何”
沈斯阙睨他“你难道就不觉得徐夙像极了一个人吗”
侍卫惊讶地长大了口,面上又带着难以置信。
他知道沈斯阙说的是谁,因为他也这么想过,可又觉得太过荒唐“可是徐诉已经死了啊,当年属下跟在您身后,也是亲眼看到的。”
沈斯阙舌尖舔过嘴角“管他是徐诉还是徐夙,孤看不惯的人,都别想好过。他不是心疼那赵国公主吗孤偏不如他意。”
他最讨厌徐夙那副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样子。
这种低他一头的人,有什么资格傲慢
沈斯阙再次拿起一枚棋子,两根手指格外用力。
既然抓住了人的软肋,就要狠狠地捏。
混沌之中,四周皆是弥天大雾,视物不清。
徐夙带着残存的意识环顾四周,只有茫茫一片。
他在大雾之中警惕地走了两步,突然走到了徐府。
明明已到深夜,徐府仍是灯火通明的,寒冷的冬夜里传出一个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
“哥哥,今天不是枝枝生辰嘛,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呀”
徐夙的瞳孔猛然紧缩。
是小枝的声音。
这是父亲被人带进宫的那一日。
徐夙推门而入,看到自己的妹妹徐枝正抓着一个人的衣摆,满眼期待地看着那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自己,是十五岁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因为父亲还未从宫中归来而心神不宁,低眉在想那日早上柳谦来找父亲时那看上去有些奇怪的样子。
小姑娘还在撒娇,自己却只是简单安慰她去门口看看,说不定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
小姑娘带着点愤愤哼了一声,撒娇和嗔怪地说道“哥哥就会敷衍枝枝,枝枝不要理你了”
她嘟了嘟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也真的听他话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沈斯阙不知何时来到了徐府门前。他那张常年阴森的脸难得挤出了一点微笑,对面前的小矮个说道“生辰快乐”。
徐枝的眼睛又圆又亮的,稚嫩地行礼道谢。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呀”她问了一句,侧身带着太子走入徐府。
徐夙看着那个场景,魔怔一般地抬起手要去拦她。
不要。
不要放他进来。
他想要拦住徐枝,却发现一开口,气息就都消散开来,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痛苦和绝望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
来不及了。
徐枝没有听见沈斯阙回答她,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奇怪地转头看去,只见沈斯阙拿着一把匕首刺向了她,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十个破门而入的蒙面黑衣。
一切发生的都如此突然。
因为身量差距,沈斯阙那一刀只刺中她肩往下的那个位置,但她仍是向后倒去,脚下踩空,落入了那飘着一层浮冰的小池中。
在掉下去的最后一刻,她转过头来,眼珠惊恐地凸出,双眼盛着不明所以和痛苦,喊道“哥哥”
这一瞬间,徐夙仿佛和十五岁的自己合为一体,他发了疯似的要冲过去,根本没注意到一支箭从他背后射来。
没过两步,一口热血喷洒在他的后颈。
他的心狠狠一抽,还未来得及回头,母亲已重重地倒下,猝不及防地将他压倒在地,他的头就这样磕在冷硬的石阶上。
“小诉,快走,”身上的人用尽力气,“快走”
这是他听见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死了。
可是小枝还活着。
他要救她。
他应该救她的。
徐夙用手扒着地面抽出身子。
指甲早已与肉分离,鲜血淋漓。
画面却突然如玻璃被打碎,四周渐渐暗淡下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管如何用力感受,也只是身处一片黑暗与寂静。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受到头上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拿刀一寸一寸的剜肉,这痛逐渐入侵四肢百骸,愈演愈烈。
“小枝”他喊道。
无人应答,只隐约有另一个声音。
“您醒醒。”
“醒醒。”
“小枝”他听不进去,又喊了一声。
仍是无人应答,但这次有人推了推他。
徐夙猛地睁开眼。
床边点了一根蜡烛,他微微眯起眼,不习惯突如其来的光亮。
边上的影子瞬间吊起他绷着的弦,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朝靠近他的人刺去。
再一转头,才发现是曲析。
若不是因为有要紧事,曲析也不会这样闯进来。
他也是头一次在徐夙睡着时叫他,没想到这攻势,也是吓了一跳。
好在他轻功很好,轻巧地躲过了。
徐夙收手“我怎么了”
曲析看着外头的夜色“您终于醒了,您昨晚发烧倒下,已经睡了整整一天。”
听见这话,徐夙看了他一眼。
自己从来没有睡熟过,就是为了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而且他也没有熟睡的本事,一旦没了意识,便会陷入噩梦,然后从梦中惊醒。
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睡时总觉得眉心暖暖的,这点儿若有似无的触感带着他熬过了很长一段入梦的时候。
曲析见他醒了,也不拖泥带水“半柱香前,晋国太子去寻公主,但没有寻到,方才已备马出门了。”
徐夙收匕首的动作一顿“公主去哪了”
曲析“似是往围猎场的北边去了。”
闻言,徐夙将匕首收起后立刻起身披衣。
那冢,不需要再多一个人了。
绝不能、绝不能让沈斯阙再靠近元琼分毫。
曲析有意去拦“您的伤还是不要,我替您去”
话未说完,徐夙冷冷睇他一眼,已消失在夜色中。
晋国,围猎场以北的一片树林里。
元琼紧了紧握着弓的手,无比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上了徐夙送她的弓箭。
想着这林子会荒,却没想到这么荒。
若不是现在有层厚厚的雪盖在地上,她甚至怀疑地上能翻出白骨来。
放眼望去,除了衰草还是衰草。
元琼踩了一脚枯草,突然觉得她自己也连带着衰了起来。
因为她走到这里才想起来,她右手坏了。
拿着弓也没用。
她抽出一根箭,安慰自己这么荒不至于有野兽。
万一要是真有野兽了,那就学那小兔子皇子,一只手直接拿箭扎吧
元琼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枯草长得愈发茂密,甚至到了比人还高的地步,不仔细看甚至以为是没路了。她想着要不是自己带着目的前来,估摸着正常人走到这儿就会掉头了。
她用箭拨了拨那可恶的草,瘪着嘴穿过去。
枯草蹭过元琼的衣裳,她嫌弃地低头拍了拍。
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跟块石头一样站了半晌,仍是一动不动。
她终于找到长公主说的冢了。
那不是一个冢。
是一堆冢。
除了徐彻的冢以外,其他的都很矮,她怀疑那些可能都是衣冠冢。
可让她震惊的不是冢的数量,而是那里不只有死人的冢,还有活人的。
她走近了些,目光顺着往后。
家父徐彻、家母原芙、小妹徐枝、徐诉。
再往后,毒刃、沈迹、沈斯阙、晋王、柳谦。
还有最后一个,土未埋,木碑却已立好。
上面写着徐夙。
元琼走到最后一个冢前,腿一阵发软。
他亲手为自己立冢,葬送过去的那个徐诉。
然后以徐夙的身份活下去,直到将那些人都杀死。
可杀死之后呢
她慢慢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描摹着木碑上的那个“夙”字。
那凹凸不平的刻纹在她手上留下刺刺的感觉,不是很痛,她的眼睛却不争气地红了。
她一直提醒自己,徐夙到底有多无情。
他为了自己的计谋,甚至不把她的性命放在心上。
可她从没有想过,徐夙是一个为了复仇连他自己的命都没放在心上的人。
而这样一个一心想死的人,却会为了她不要命。
这便是长公主来找她的原因。
元琼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怪不动他了。
好像有点心软了。
她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把徐彻那些人冢前的雪扒开了些,又拔了杂草,而后才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等到她走出树林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追还是要追的,但是后面徐夙的追妻之路终于可以顺畅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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