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节并未思量太久便点头道:“北境之事,我们两家理当联手,李将军只管安排便是。”
李烬之举杯敬道:“那便先谢过裴兄。这几日便先委屈裴兄在此暂歇,裴公处也请写封书信交待一声。裴兄这几日也辛苦了,且好好歇息,有事只管开口,我们便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回到自己房中,秋往事一合上门便忙不迭拉着李烬之兴奋地嚷道:“五哥五哥,想不到他这么好说话,如此天下便平了一半了。”
李烬之见她如此欣喜,显然无论如何下决心,心底始终不愿与裴节为敌,虽不愿泼她冷水,想了想终究还是道,“你且别高兴得太早,他说的话,大约也就一半真心。”
秋往事倒并不似如何失望,撇撇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说来日登位不与我们为敌,那是指望我们为他这一句空话松了对显廷的警惕,若我们真傻乎乎地坐等裴初把位子传给他,只怕他们一朝喘过气来便翻脸不认人。可我们又不是呆子,就不会一步步继续逼他么,今日他落在我们手里,便不得不存了这一半心,将来我们再逼一逼,说不定便逼出一整颗了。他今日肯说这样的话,无论真心假意,都是低了头,肯低头便是有的商量,若换作裴初,那是断断不肯的。”
李烬之也缓下神色道:“我还担心你碰上他的事便难免要晕头,总算如今精明了。”
秋往事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若这么容易晕头,不早被你骗去卖了。”
李烬之笑道:“无论如何,裴节都比他爹好应付得多,趁着这回北巡,咱们有许多事可做。”
秋往事跃跃欲试,搓着手道:“北巡安排得如何了?列宿立国是在开春吧,咱们几时上路?”
“风都的北巡人马已上路了,我过几日便出城,同他们会合了再过来。”李烬之道,“临川这里,方崇文大致已低了头,虽不死心塌地,至少暂时不会生事,顾雁迟留在登天楼的门路我也让他断了。旁的也没什么事,随时可以走。”
秋往事凉凉觑他一眼道:“你倒能耐,两下就收了方崇文。”
“也要你出力才成。”李烬之笑道,“若不是你前头张牙舞爪一副夺权样,后来又与我闹不和,方崇文也没那么好说话。说到底,他在方家不是首脑,在容府也称不上梁柱,就算融东,来了也才一年,谈得上多少根基?真想拥兵自重独霸一方是行不通的,终究不过待价而沽罢了。如今天下势头,瞎子都瞧得明白永宁最盛,他若不是担心我忌讳容府旧臣,不会如此百般折腾,因此一旦发现你我不和,各自皆要拉拢人手,那层顾虑也便去了。他本是利字当先的人,说上一车好话,也及不上你同我闹一场更能定他的心。同样是左右周旋,要平衡于靖显间终究比平衡于你我间难得太多,也危险太多,他自然知道怎么选。”
秋往事探头瞧瞧天色,起身道:“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他觉得咱们和好了。”
李烬之忙拉住她道,“这又何必,他认定咱们有隙,就算咱们不吵,他恐怕也只当是面合心不合。你那小跟班在外头转来转去的,一看就没安好心,谁相信咱俩根本就没事?”
“你说阿雏?”秋往事微微讶道,“那丫头还在?我还道她早该回去了呢。她见过你没有?”
“没有。”李烬之道,“她昨天便在外头东转西转的晃了半日,约摸是怕我发现,没敢进来。我那会儿还防着杨宗主,也怕她若知道了什么回去不免露陷,便没见她。”
秋往事不由失笑道:“这丫头也是死心眼,我也不过是等得发闷,随口让她来探探,她倒不探出些名堂不罢休了。她在外头?靠哪个门?我让无恙去叫她。”
“就由着她去岂不是好。”李烬之拉住她道,“一来练练她,二来也迷人眼目。”
秋往事摇头道:“我也该走了,正好领上她一块儿。”
李烬之见她一门心思要走,颇觉闷闷,不免挂下嘴角道:“想多见你一刻,真比收拾方崇文难多了。还不如裴节,好歹得你心心念念这么多日。”
秋往事听他满腔怨气,“噗嗤”笑出声来,转过身攀着他肩头轻轻在他唇上一吻,柔声细气道:“好啦五哥,别闹别扭,我赶着回去还不是办新军的事,既然方崇文已稳住了,裴节也弄出来了,眼下只等把新军编出来,咱们不就能一起风风光光北巡去了,岂不好过窝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束手束脚?”
李烬之趁势将她拉进怀中,说道:“那也不差这一晚。”
秋往事也被他撩动了心思,瞧瞧天色已暗,回去也确实做不得什么事,便道:“好吧,那便依你一回。”
李烬之眉开眼笑,似唯恐她反悔,立刻叫了季无恙来着他派人去军营知会。秋往事人虽不回去,心思却越发往营里绕去,追着他问道:“方崇文对新军的事最近可有说什么?我瞧他安分得有点古怪。”
“我既要拉他,这事便交他管了。”李烬之道,“他肯转向我,也是因我暗示了将新军交他,只是我也露了不好公开与你为难的意思,因此不插手,由他自己去争。我想不管来明的来暗的,他至多争个副将做,怎么也压不过你去。”
秋往事不满地撅嘴道:“我就是不想如他的意。这回时间太仓促,能带走的只有一小拨,大半是当日止戈旧部和招来的新兵,方崇文军中精锐选出来了也赶不及编好带走,还是要暂时留在临川,若留守副将交给他做,那不仍是老将带老兵,和先前有什么不同?待咱们北巡回来,这帮人又成了他的私兵,上下将领都是他的人,到时就算我是主将,只怕也不是想带走就能随便带走,那我忙了这半日,岂不成了白折腾!因此我倒宁可他来同我争主将,就怕他明知争不过,跑去做副将,那我手底现成的只得一个无恙,可职位太低,又是文职出身,真不够同他争,就算勉强坐了平位,待咱们一走,恐怕仍要被他压过一头。”说着懊恼地踱了两步道,“大哥当初拆止戈骑,还真是留下不少麻烦,如今就算重新把人招回来,空了这两年,资历也矮人一截了。否则无恙、阿璨、柳云这些,早都已该出头,哪会是今天的位置。”
李烬之轻叹道:“大哥留下的烂摊子岂止这个,东南三洲不必说,靖廷、显廷、以致燎邦释卢,哪里没被他插过手脚?咱们现在正在势头,尚觉不出,日后会慢慢浮出来。”
秋往事稍一思索便觉烦闷,不愿深想,甩甩头道:“这些且不管,眼下你说怎么办?还有什么人选?不然调阿浒过来?不过他愣了点,怕斗不过方崇文。要不干脆还是叫方宗主来把方崇文弄走,一了百了。”
李烬之失笑道:“你若肯入枢教,也许方宗主处还有得商量。”
秋往事挑眉道:“那也未必,干脆咱们弄个刺客来杀我,硬栽到方崇文头上,这样咱们既有理由收拾他,方宗主也会出来净门户,岂不是好?”
李烬之瞧她跃跃欲试一副这便要动手去做的模样,忙按住她道:“你且安分着些,这么做便是逼他造反了,眼下他已转向咱们,走不到这一步。”
秋往事倍觉气闷,愠道:“那你说如何,这么不干不净拖着,太也烦人。”
“你先别急。”李烬之笑道,“你莫忘了,融西我是打算给陶将军的,他已随着北巡人马往这儿来了。”
秋往事仍是皱眉道:“陶将军固然是能压服方崇文,可他做主将都成,哪能委屈去做副将?若是他手底的人,虽有几个能干的,可在裴初手下没得重用,声名不响,又是初来乍到,若强行安排,恐怕倒还不如无恙。”
“陶将军来,未必是要做什么。”李烬之微微笑道,“融西兵马虽大半集于临川,可临川以淘金暴富,本地物产不丰,根本不够支撑,粮米布帛皆十分有赖于周围几座小城。那几座城,我会让陶将军一处处跑过来,未必立刻任什么职,只要以保障储君北巡治安为由将往来交通断上几日,方崇文便自然知道分量。那时他要担心的,就是整个融西的安稳,区区一个副将,恐怕已顾不上了。”
秋往事似有所悟,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倘若融西都叫人抢了,他抓着孤零零一座临川又有何用,我看我不妨和陶将军走得近些,到时你在方崇文面前便好周旋。”
“我正有此意。”李烬之见她一点就透,愈发欣喜,不由叹道,“和你聊多了,便真不爱和别人聊,多费多少无谓口舌。”
秋往事笑盈盈觑着他道:“知道好处,便好好哄着我吧,若万一陶将军使力猛了,方崇文见保不住融西,破罐破摔一门心思只想抓住新军,我可不答应。”
“你放心,我还有安排。”李烬之勾着嘴角,眉眼俱扬,压不住地得意,“咱们走后,新军以他为首恐怕是免不了,可咱们也不是没人,无恙一个或许压不住他,可若再多两个呢?”
秋往事早将各路人选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却连一个合适的也不好寻,听他一开口就是两个,不由讶道:“哪两个?”
李烬之朝门外努努嘴,笑道:“这不就来了。”
秋往事微微一怔,立即跳起来拉开门奔出外堂,一面走着,一面凝神细听,果然远远听得谈笑声,其中除去季无恙,另两个声音也十分熟悉,一个正是王宿,另一个却是米覆舟。她呆了呆,拔脚又跑回屋内,砰一声架上锁,拉过李烬之问道:“五哥,六哥和米小子是你弄来的?你说的就是他俩?”见他点头,顿时睁大了眼,捧着他脑袋左瞧右瞧。
李烬之不由失笑道:“你做什么?”
秋往事皱着眉,肃容道:“五哥,我瞧还是想办法把你脑袋里那根针弄出来,你瞧你都不对劲了。”
李烬之笑道:“我如何不对劲?”
秋往事忧心忡忡望着他,说道:“若没不对劲,怎会想起找他俩?六哥早已不管事了,就算要管,也怎么可能帮咱们管?这都还罢了,那个米覆舟,除了打架,脑子里翻不出第二条筋,能带什么兵?更别提和方崇文斗了。”
李烬之笑着拉她坐下,说道:“你放心,我好得很,找这两人也自有缘故,虽不是最理想,可只要用法得当,也未必不能起到作用。”
秋往事虽见他神色清明,却仍有些紧张,盯着他道:“你先说说看。”
李烬之道:“先说米覆舟那小子。他带兵确实一窍不通,我也并未打算要他带兵,我打算让他做个训武将。”
秋往事大摇其头道:“他武艺是够好,可他是天枢,半是天生,教不了人。再说他压根不知规矩是何物,你瞧裴初还让他领兵呢,结果呢?不全领到我这儿来了。这还是他的叔伯辈,都管不了他,我们的话他哪儿会听,你让他教人练武,恐怕他新鲜个三日就没影了。自己跑倒还罢了,可到时方崇文岂不把帽子往我头上盖?不行不行,这小子不能碰。”
李烬之挑眉觑着她道:“你也说他脑子里只有一条筋,难道咱们还斗不过?我瞧你的话、定楚的话,他都挺听,让他上哪儿跑腿就上哪儿。”
秋往事有些明白过来,转了转眼珠,仍是摇头道:“只要有人武艺高过他,自然可以留得住他,随意差遣,可我要同你北巡,定楚姐姐也不可能来,方崇文虽然也修因果法,可未入上三品,赢不过他的。”
“赢不赢得过,要打过才知道。”李烬之微微笑道。
秋往事讶道:“你真想挑他们打起来?若要灭方崇文的威风,我动手就是,岂不比那不着调的小子靠得住。”
“方崇文心高气傲,若真灭了威风,倒反而不好收拾。”李烬之道,“你说得不错,米小子不着调,既不着调,最适宜的便是拿来添乱。方崇文不是傻子,瞧得出他的能耐,绝不会轻易与他动手,必定要设法避开。米小子又刚在定楚那里吃了亏,见了因果士岂不手痒,他那死缠烂打的劲,你体会最深,咱们不求他做什么,只求他招惹得方崇文焦头烂额,剩下的事,无恙阿宿自然知道料理。”
秋往事想想方崇文被米覆舟盯着不放的情景,也不由笑起来,拍手道:“那小子成事不足,拿去祸害祸害别人倒是有余,你已同他说过了?他同意了?”
“还未说。”李烬之道,“不过听说他最近一门心思想着破解因果法,世上修因果法的不多,方崇文足可排得上名号,这诱饵想必够分量,你再激一激他,必定上钩。他身上还有一层好处,便在他是卢烈洲的儿子。融洲是裴初故地,本地有许多跟过卢烈洲的老兵,我问过无恙,这批人不少对止戈骑招人不是不心动,只是却终究仍有多少抵触,若卢烈洲的儿子都进来了,他们还有什么顾忌?恰好与裴节这头也可互为呼应,昭示永宁与显廷的合流之意。”
秋往事越听越觉可行,说道:“反正训武将不能调兵,他再如何折腾也出不了大乱子,由得他玩一场也好。”
李烬之点头道:“正是此意。”
秋往事又问:“那六哥呢?你也还未同他说明白吧,也是先骗了过来?”
“阿宿过来,倒不是我的意思,是四姐的意思。”李烬之道,“四姐早前便同我提过,还是想让阿宿出来,刚好这回你新建止戈骑,我便给了她个信。”
秋往事微微皱眉,低声道:“四姐总还是怕我们翻脸。”
“人心难测,她不放心,原也是难免。”李烬之道,“她与阿宿不同,身上背着王氏,背着容府,不能如阿宿般甩手不理,独善其身。容王失势,她一早便已看出端倪,也因此一早便做了应对,此处说来,她倒比容王聪明得多。之前我未亮身份,她不好有所偏帮,如今情势已明,容王自身难保,她这个容王妃便不得不站出来替容府、替王家做些打算。永宁掌朝之后,容府何去何从,天下都盯着,她这么做,对彼此都好。”
秋往事也知不假,心里却终究闷闷,叹道:“只是委屈了六哥,原本他同有瑕逍遥自在,神仙眷侣一般,这下又要卷进来。”
李烬之安慰道:“阿宿讲义气,不是真能放得开的人,若咱们与容府终究不和,他除非闭目不视、掩耳不闻,否则岂能当真开心。他与四姐,皆是容府股肱,他两人摆出积极合作之态,对我们两边的关系大有助益,我们也好,他们也好,若能好好相处,岂不胜过彼此陌路。”
秋往事缓缓点头,说道:“咱们之间的结,总要设法解了才好,我去同他说吧。好在止戈骑里不少旧日兄弟,六哥想必也会高兴。”
李烬之摇头道:“我去吧。我起事之后,尚未同他好好谈过,一场兄弟,没什么说不开的。”
秋往事站起身道:“也好,那咱们分头办,我寻米小子,你寻六哥。”
李烬之送她出门后,便在门口等着,不片刻便见王宿走进外堂。他一见了李烬之,便停住脚步。两人隔着一室默然对立半晌,李烬之先侧身一让,抬手道:“阿宿,进来吧。”
王宿跟他进了内室,四下望了望,忽自嘲地笑了笑道:“外头真瞧不出里面还有这样一间,藏得够密实。以前大哥走到哪儿都爱寻个隐秘地方才落脚,我总笑他太小心,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他一人的毛病,做大事的人,总是藏得比人深。”
李烬之微微苦笑,说道:“你今日进了这门,想必也能明白,许多事,都是情非得已。”
王宿挥挥手,坐下道:“你也不必同我唱什么苦衷,你身份如此,旁人能有什么话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不会为难容府?”
李烬之没有丝毫迟疑,点头道:“是。”
王宿愣了愣,轻哼道:“你也爽快得忒没诚意些吧。”
“此事何需诚意,只要有把握便够。”李烬之道,“自古君不容臣,无非一个怕字,可当今世上,文也好、武也罢,天下之大,我谁也不怕。容王本未与我翻脸,容府上下,仍可为我所用,我若化友为敌,岂不是太蠢。”
王宿怔了半晌,低叹一声,说道:“说的也是,就算我,原本打定主意两不想帮,终究还不是要替你做事,旁人更不必说,大哥早已无力相抗,哪里还在你眼里。”
“阿宿。”李烬之道,“我与你,也算一块儿长大,此后同入容府,并肩为战,这交情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我自幼遭变,孤身飘零,若说有亲人,除去往事,便只有你和四姐了,若取天下,要与你们翻脸,那代价未免太大。所以你今日肯来,我真的很高兴,我知你没法如过去一样看我待我,可至少我们仍是一路,无论将来我走到哪里,回头看时,总不至见不到一张旧日面孔。”
王宿神情也软了下来,默然片刻,说道:“我前一阵和有瑕窝在北边,也不是不想念过去的日子。有时总忍不住想,若我当时再可靠些,能干些,是否你便会对我坦诚相告;若我发现大哥排挤你时及时劝阻,是否不必走到今日的地步。许多事,我眼看着发生,却什么都没有做,如今想想,如果当初做了什么,或许结果便会不同。我这回来,不是因为姐姐的吩咐,是我自己不想再犯同样的错。我来了,天下便看得见,容府旧臣、容王近亲,一样能在永宁立足,我混得越好,容府与永宁间的间隙便越小。待容府彻底融入永宁,大哥也不得不死心,或许难免失落,可总能一生平安,假以时日,或许他想通了,也能重新振作。这是我为人兄弟,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李烬之听他坦言,也觉动容,斟了两杯酒,举杯敬道:“好,这一杯后,我们仍是兄弟。”
秋往事一进季无恙书房,米覆舟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才来得及匆匆交待王宿去见李烬之,便已被他急急火火拉着向外跑去。门口侍卫见他拉着储后气势汹汹奔出来,不知发生何事,一面结队上前阻拦,一面抢先关上大门。米覆舟不耐纠缠,性子一起,双手往秋往事腰间一托,脚下一跃,带着她腾空而起,径直越过高墙,落在院外。众侍卫眼看着他从头顶划过,鞭长莫及,只能瞠目而视。
米覆舟甫一落地,正欲再跑,却忽觉脚底枢力一空,似不知往何处泄去,一时浑不着力,他猝不及防,双脚顿时向后滑了空,上身却已向前倾去,整个人打横飞起来,总算手上架着的秋往事倒已踩到了地面,于是愈发紧紧抓着,想借力稳住身形。秋往事却不客气,轻轻一挣便已脱出他双掌,任由他惊叫一声,“砰”地摔在地上。这时盛武堂内的侍卫也已打开了大门追出来,见他跌倒在地,立刻蜂拥而上,长刀“刷拉拉”地架了他满身。米覆舟饶是身手过人,此时也动弹不得,只得叫起来:“慢着慢着,我是好人、好人啊!”
秋往事抬头一望,果见刘雏远远躲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便招手道:“阿雏,过来。”
刘雏立刻奔过来,紧张地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秋往事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过来瞧瞧你捉的鱼。”侍卫首领也正过来问她如何处置米覆舟,她挥挥手道,“这里没事,有劳诸位,先撤了吧。”
侍卫也已认出米覆舟是先前季无恙带进来的人,便也道罪退下。
米覆舟待周身的刀一撤,也不急着起来,先趴在地上寻了一圈,忽似寻到什么,高呼一声跳起来,手里拽着跟细细的纯白丝线,一边四面望着,一边叫道:“谁!谁暗算我?给我出来!”
刘雏轻哼一声,问秋往事道:“殿下,那家伙什么人,可要我替你收拾了?”
话音未落,忽觉劲风扑面,似有一堵墙迎面压来。她吃了一惊,向后一闪,一枚凤翎向前横划而出。米覆舟见眼前银光一闪,还道是秋往事出手,倒吓了一跳,忙刹住脚步,举起手道:“姐姐,我早服了你、认了栽了,你老折腾我做什么?”
刘雏虽已瞧出他与秋往事相识,却仍颇不满于他先前挟着秋往事冲出来,便轻嗤一声,凤翎仍遥指着他,说道:“收拾你,哪用殿下动手。”
米覆舟讶然扫了她一眼,又细看面前的凤翎,忽“哈”地笑了出来,飞快地一把抄在手里在指间灵活地转着,摇头晃脑道:“竟是没开刃的,原来是新手,还没出师呢吧?是她新收的徒弟?我虽然输在她手下了,可好歹也是平辈,来,先叫一声叔叔。”
刘雏大怒,跳着脚骂道:“你爹还叫我奶奶呢!”当即加力想把凤翎抢回。
米覆舟感觉凤翎在手中挣扎,立时五指一扣,紧紧握在掌中,凤翎中枢力有限,自不能与他劲力相较,分毫动弹不得。他洋洋得意地望着刘雏,正欲再挤兑几句,却忽觉掌中似陡生吸力,引得五指不自觉地越扣越紧,直绷得关节生疼仍不停歇,不由心中一惊,用力一挣,撑开五指,甩手将凤翎扔了出去。刘雏一伸手,稳稳接在手中,故作惊诧状道:“咦,没开刃的,莫非也扎手?”
秋往事见米覆舟被她耍弄,乐不可支,拍着手笑道:“哈,米小子,我这徒弟如何?”
刘雏眼中一亮,拉着她问道:“殿下,你真愿收我为徒?”
秋往事笑道:“别别,若收了你,岂不真叫那小子平白赚一辈,你有何疑难,问我便是,我自教你。”
米覆舟大不服气,怒道:“你不就会耍点小把戏唬人,真当我收拾不了你么!”一面捋着袖子便要冲上去。却听秋往事喝了一声:“站住!”只得又生生刹住脚步,苦着脸道:“姐姐,你也忒拉偏架,没见她尽使诈么。”
“她使诈?”秋往事摇头叹道,“你连怎么栽在人家手上的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嚷嚷。她耍的那可不是什么小把戏,自在纵横能如此转换圆熟,不容易呢。”
刘雏得她夸赞,十分欣喜,瞪米覆舟一眼道:“瞧你差殿下多远,再叫姐姐也攀不上亲。”
“纵横法?”米覆舟看看手中仍拽着的那截碧落丝,恍然大悟道,“我落地那会儿,你是用纵横法带偏了枢力让我摔了的?我就说,凭你这点自在法斤两,怎能扯得动我的腿。后头凤翎里那古怪吸力,想必也是纵横法了。”忽地一拍头,叫道,“上当!凤翎悬空,枢力无继,后来那纵横法,无非是用灌在里头的那一丁点自在枢力转的,可转成了纵横法,与你本身的联系便断了,因此只待凤翎里那一点枢力耗尽也就没用了,无非吓唬吓唬,根本伤不了人,还说不是使诈!”
刘雏做着鬼脸道:“兵不厌诈,没听过么。大块头,脸皮厚,栽了跟头不认丑!”
米覆舟哪有她口舌灵便,又不好动手,气得哇哇直叫。秋往事见捉弄得他够了,也怕他当真恼了,便道:“好了阿雏,别欺负他。这小子叫米覆舟,逍遥天枢,三品能耐是有的,若说真本事,倒确实是有几分的。”
米覆舟这才平了气,挥挥手扬起头道:“我才不与她计较。”
刘雏也看得出他身手其实远在自己之上,便做了个鬼脸不吱声。
秋往事笑盈盈瞟向她道:“我还没审你呢,你不该知道他会抓着我出来,碧落丝却是早布下的,自不可能是为对付他,那是为了对付谁?”
刘雏“唰”地红了脸,瞟向米覆舟,见秋往事示意无妨,只得支吾道:“殿下不是要我悄悄打探打探储君情形,虽然说了失手也不要紧,可我总不能丢了殿下的脸,想来想去,若能趁他不备拿碧落丝缠上他,或许便可悄悄用纵横法将他枢力引开少许,绕过了我,他便察觉不到,我也便能悄悄跟着他。”
秋往事听她想法倒颇新奇,便问:“那又要如何让碧落丝无知无觉缠上他?”
刘雏见她未责怪,胆子便大了起来,比手划脚道:“我是这么想的,碧落丝里灌了纵横枢力,便会将周围天地中的零散枢力吸过来,只要这力道把握得好,应当便能让吸过来的枢力刚好遮掩了丝线内的纵横枢力,却又不至显得过浓,若能如此,或许便能拟同息法之效,让他察觉不到地上布了根碧落丝,待出门之时一脚踩了上来,线内枢力与他体内枢力相吸,便能令丝线吸附在他身上,隔着衣衫,再加上伪装之效,或许也没那么容易发觉。”说着叹口气道,“只可惜我伏了整日,也没见他出来,因此也不知灵不灵。殿下,你说这法子能行得通么?”
秋往事对她的心思也颇赞赏,便没告诉她李烬之早已知道她在外头转悠,只笑道:“你改日再试试不就知道了。伏了整日,吃过东西没有?”
刘雏拍拍背囊道:“殿下放心,我都有准备。”
秋往事见她背囊中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不由失笑道:“你这是打算伏上几天?”
刘雏一挑眉道:“殿下交待的事,一日不办完,自然一日不回去。”
秋往事大笑道:“幸好我今日来了,否则岂不苦了你。好了好了,收工吧。”
刘雏有些懊丧地收了碧落丝,说道:“都是我太没用,终究还是要殿下亲自来。”
米覆舟好容易寻到机会挤兑她,立刻道:“可不是,难得你也有自知之明。”
刘雏怒瞪他一眼,扭头不理。秋往事也转向米覆舟道:“你呢,拉我出来做什么?”
米覆舟一拍额道:“险些忘了,这儿哪有宽敞清静地方,我练了些新招,耍给你瞧瞧,你帮我看看可能破那二品因果法。”
“二品因果?”刘雏讶道,“说的平泽方家方定楚?”
米覆舟道:“自然,天下还有哪个二品因果。”
刘雏“噗嗤”一笑,说道:“你且做梦吧,不修不二法,破什么二品因果。”
米覆舟不服道:“谁说只有不二才能破因果,莫非你家殿下也破不了么?”
刘雏一怔,顿时说不出话。秋往事笑道:“我未同她动过手,你练的新招,还是直接寻她试去,我瞧了也没用。”
米覆舟瞪大了眼,叫道:“啥?你们一个自在法第一,一个因果法第一,成日面对面,竟没动过手?”
秋往事道:“天下这许多高手,你道人人皆见面就动手么?我同她若要正经分胜负,只怕要见生死了,哪能随便动手。”
“那也要比啊,练武到这步,谁还怕死不成!”米覆舟直似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说道。
刘雏忙拉着秋往事道:“殿下,你别听他胡说,没的争这些虚名做什么。”
米覆舟忽似想起什么,说道:“不对,她同我说过她不是你对手的,还让我赢不了她便别去招惹你。”
秋往事挥挥手道:“她这是自谦,你想破因果法,与其寻我,不如寻另一个人。”
米覆舟立刻眼中发亮,问道:“谁?”
秋往事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说道:“自然是因果法当世第二人,方定楚的叔叔,本地城守方崇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