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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宏图(中)(1 / 1)

秋往事心下一震,动容道:“你是……刘先生的女儿?”

刘雏用力点点头,眼中泛着泪,却难掩自豪之色。秋往事心中发堵,忙扶她起来,低声道:“你爹的事,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贸然离城,他……”

刘雏当即摇头道:“储后若这么说,便是看轻爹爹了。他早同我说过,改天换日,岂有不流血的,他只愿流血的是他,不是他手足亲朋。他说他多半看不到永宁重兴,若是如此,枢痕必定不褪,那不是有所怨悔,只是想多看看众位兄弟治下的世道,叫我不必焦急,也不必挂心。殿下已替他伸了志,报了仇,更是不必挂心。”

秋往事愈发不是滋味,一时觉得对不起刘乐书,一时又觉对不起卫昭,喃喃道:“我……并未替你爹报仇。”

刘雏望着她的眼中满是崇敬,说道:“殿下亲手杀了卫昭,这便足够了。”

秋往事也无从解释,只想补偿她些什么,便问:“你是入照殿郎卫?归谁管?”

刘雏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殿下还不熟宫制吧,入照殿便是储君储后理政的,我自也是跟两位。如今是受着储君差遣,不过他答应过,待储后回来便让我跟储后的。”

“哦?”秋往事喜道,“那正好,你的自在法是走什么路子的?得空耍几招瞧瞧。”

刘雏知她有意点拨,大喜过望,当即又跪下道:“说来惭愧,我小时候跟过白碧落两年,虽未正式入门,不过也执弟子礼,只是没什么出息,也没考过品。”

秋往事一怔,忙扶起她,叹道:“我又多欠你一桩啦,白碧落也是因我而死,总算这个是真报了仇,只是也尚有些不清不楚。”

刘雏神色一凛,问道:“怎么说?此事一出,我也吃惊得很,当真是燎人做的?”

秋往事觑她一眼道:“你便一点也不疑我?”

刘雏摇头道:“不疑。自在一脉自白碧落后便没出过像样人才,难得出了殿下,教里都知道,他对你喜欢得很,提起来就高兴,只会对你好,不会为难你。何况他对神子为帝一事本就不以为然,因此才一直在外云游鲜少回教,就算知道你要复永宁,也绝不会插手反对的,你又有什么道理非杀他不可?”

秋往事愈发感慨,将裘之德所言大略说与她听。刘雏听得直跳脚,红着眼道:“太冤了,太冤了,白碧落多半是想着能与你切磋,正高兴着呢,哪知会遭这等毒手!裘之德那家伙,瞧着和和善善的,怎知如此歹毒!狐子也不是好东西,都是他们惹出来的!”说着抬头道,“殿下,你下回再去伐燎,带上我可好?鞍前马后,做什么都行!”语毕忽自袖中射出四枚凤翎,上下舞着,双眼亮闪闪地盯着她道,“殿下,你瞧怎样?”

秋往事一伸手便夹着了其中一枚,细细一瞧,见比自己用的大上一圈,分量却轻,边缘亦未开刃,知是中间包着碧落木的文翎,多是不轻易动手伤人的枢士所用,便笑道:“你用文翎,重的是功底修为,这我可比不上白碧落,没什么心得可说了。”

刘雏忙道:“我迟早要换武翎的,只是眼下还没品,依规矩不能用。”

秋往事道:“你根底不错,我瞧没有六品也有七品,怎不去考?”

刘雏撅撅嘴道:“我爹总不让。他说如今枢教朝廷都是一团乱,考品也早没了章法,都是胡闹一气,考过了也没什么光彩,便叫我安心打底子,别折腾些有的没的。而且我还兼纵横法,若用文翎,便可将纵横枢力灌在里头的碧落木中,如此两法同使,好用得很,若是纯钢的武翎便不能这么玩啦,究竟如何最好,我还在琢磨,所以倒也不急着去考。”

“还兼纵横法?”秋往事眼中一亮,笑道,“你这年纪,有这功底倒还罢了,关键有这定性,很是难得,足可派得用场。”

刘雏兴奋得直点头,一面收回凤翎,一面道:“储后有什么差事,只管遣我去做。原本我想跟着赵翊他们去永安的,只是那会儿要陪我娘,便不曾去。”

秋往事正要将手里的凤翎还给她,她却退了一步,赧然笑道:“刘雏斗胆,可能请殿下收下这个?”

风人比武较艺,若是技不如人,真心钦服,便往往将兵器用具送于对方,对方若肯收下,便算交了朋友,许下时时切磋。秋往事一笑,便将她的凤翎收入怀中,又掏出自己的一枚抛过去,说道:“喏,那这个你拿去玩吧,以后别浪费银子买些奇奇怪怪的了。”

刘雏心花怒放,立马伸手接过,只是她不曾用过双面开刃的武翎,才一捏便已割破了手指,不由低呼一声,一面甩着手,一面犹龇牙咧嘴地怪笑,口里还念叨着:“滴血认主,滴血认主,从此你就是我的了。”忽地微微一顿,好奇地向秋往事望去。

秋往事知她是在奇怪自己为何不用枢术操控易伤人的凤翎,却直接用手抛,自也无从解释,只能扯开话题道:“你说是储君差你去望山做事?做什么去了?”

刘雏道:“是让楚颀大人派些兵到瘦马原晃晃,就说是练兵,吓吓方崇文。”

“楚颀?”秋往事似颇不以为然,“那家伙靠不住得很。当初燎邦打完仗,容王楚二皆不在秦夏,我们曾叫他趁机回楚家夺权,哪知他不知是否听说了储君的死讯,应得好好的,回头却扯生了急病,压根没去。你这回可盯着他发兵了?别一转头又没了声响。”

刘雏“吃吃”笑道:“我走前赵大人便关照说他是个黏糊人,恐怕要使些手段才会利落办事。于是我这回去呀,先没声张,知他好赌,便先去赌坊与他混了两日,摸清了他脾气软,怕事得很,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安稳度日。既是这等性子,利诱未必好使,威吓却一定管用。他平日赌钱都在暗间,专给不愿让人知道身份的人用的,赌客皆坐在垂帘后,彼此不照面。正好那几日容王楚颉回秦夏的邸报到了,他紧张得很,整天整天不是泡酒馆就是泡赌坊。我寻了个机会与他放对,赌到一半,跳上桌便扯了帘子,说我是方将军派来的,方将军如今奉容王之命统领融西,要清吏治,他出入赌坊,品行不端,要带他回临川问话。其实他这人倒当真老实得很,赌钱喝酒都是用的自己私房钱,还真是一点也不动公家的,认真追究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问不了多大的罪。可他心里本就忐忑,这一来自是觉得容府存心寻个由头拔了他这根钉在自己地盘上的钉子,吓得半死,整日求我。我便摆副嚣张样子,将他当个死人看,处处暗示他去了临川便绝无活路。待吓得差不多了,我某一日突然匆匆忙忙地告辞,只放狠话要他自己去临川,又故意落了一封信在房里,写着融东调兵,要打融西,着我赶紧回去。调兵的事是真的,他自然一查便知。我那时自没真走,藏在城里,又把储君要他出兵的信走官路寄了给他。他这一看,哪还有别的心思,自然是巴巴地配合。殿下放心吧,我看着他急急火火地整兵办粮了才回来的。”

秋往事听得大笑,拍掌道:“你倒够机灵的,楚颀那软趴趴的样子,看了就生气,这事要我去办,多半也只能拿刀架他脖子上硬逼,还是你这丫头轻巧。”

刘雏也颇得意,眉飞色舞道:“哪里,刚巧他爱赌,撞对了我的路子。殿下可赌过钱?”见她摇头,愈发来了兴致,比手划脚道,“殿下不知道,赌桌上啊,最见品性的,那楚颀明明每回都带着大把银子,却几个子儿几个子儿地下注,输过一半便收手,怎么哄都不玩了。赌性上头都忍得下,这样的人,好处是安分老实不闯大祸,坏处便是心眼小,胆子小,没点闯劲,指望他出人头地是不必了,也就守着身家性命过日子罢了。他出牌下注也是犹犹豫豫,缩手缩脚,你稍稍一逼他便退,我那是哄着他,没下狠手,若是认真同他玩啊,十铺里能赢九铺,剩下一铺是他摸着天牌。”一抬头瞧见秋往事望着她直笑,才觉有些忘形,顿时又涨红了脸,急急道,“殿下,我、我就是玩玩,不上瘾的。”

秋往事笑道:“我知道,知道。好了,咱们别在这儿站太久,一会儿方崇文的探子该来了。储君也在这儿呢,你去盛武堂寻他领功吧。”

“储君也在?”刘雏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别别,我是偷溜来这儿的,让储君知道还得了。”

“怕什么。”秋往事笑道,“你是跟我的,我说没事便没事,他哪儿敢动。我一会儿要和方崇文出城,你也不好跟着,正好他那儿有事缺人手呢,你的自在法纵横法没准刚好派上用场。”

刘雏无法,只得嗫嚅道:“殿下一起去么?”

秋往事瞧瞧时辰还早,便道:“好好,陪你便是。”

两人分头走,一前一后到了盛武堂。入内见了季无恙,却说李烬之不知何时出了门。秋往事等了片刻,颇不耐烦,见刘雏东张西望,忽地心中一动,拉起她向外跑去,说道:“走,带你玩玩去。”

刘雏面上生辉,欣喜地直点头道:“好好,做什么去?!”

秋往事先去李烬之房中从他行囊里翻出碧落甲包好带着,又寻季无恙要了一套侍卫服着刘雏换上,领着她出了门,一路行到城守府后门。门口侍卫见了是她,自不阻拦,虽看刘雏有些面生,也只道是盛武堂差人,并未过问。秋往事带刘雏回了自己房中,问道:“你纵横法修为怎样?”

刘雏显然颇有信心,眼中闪着光,说道:“纵横法是从小跟爹学的,比自在法强,能有五品。”

秋往事接着问道:“若是十二个人的力道,你能调得动么?”

“十二个人的力道?”刘雏有些疑惑,说道,“殿下说的是什么力道?纵横法只能汇聚枢力,若是死力气,那可引不了。”

“直接的自是不成,若是因果法反弹的十二人之力,那又如何?”秋往事又问。

刘雏怔了怔,迟疑道:“这倒从未试过,因果法应力生力,是枢力之效,想来应当是可以的。只是得摸准了在生力的那一刹间引走,颇考功力,我不知成不成。”

秋往事笑道:“你可有兴趣试试?”

刘雏兴奋地点头道:“如何试法?”

秋往事正欲解释,忽念头一转,又问:“是了,你身上带着碧落丝吧,有多长?”

刘雏忽地笑起来道:“殿下这可找对人了。”说着袖中一枚凤翎飞到她跟前,“啪”地一声,竟就中打开,内里中空,塞着一团缠得紧紧的碧落丝。

秋往事讶然瞧了一眼,笑道:“普通文翎都是包的碧落木块,你包碧落丝,倒是好心思。”

刘雏抽出一截头子道:“这是我爹想的,一枚里头三丈长,四枚便是十二丈。还有,”又捋起袖子露出两个臂套,上头也密密地缠着碧落丝,“这又是六丈。”接着低下头,指着辫上发绳道,“再一丈。”接着又要去掀衣服,秋往事已摆着手笑道:“够了够了,你便说一共有多少吧。”

刘雏掰着手指算了算道:“二十丈光景是有的。”

秋往事直咋舌,叹道:“到底是名门之后,你身上光这堆线得要几十两银子吧?你带这许多在身上做什么?”

刘雏连声叹道:“唉,纵横法是要人多才见威力,因此总是时时备着群战,碧落丝一根两根如何够使,自然越多越好。我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啊,除了买殿下的东西,便是往这上头砸了,这还是我有门路,能弄着便宜的。”

“难怪都管纵横法叫富贵法,我原先还道是修这法的容易出人头地得富贵,原来倒是不富贵的不能学。”秋往事笑道,“这尽够用了。你听着,我是想搬开一座极沉的石桌,得要十二人之力才搬得动,又得偷偷的,不能让人知道。于是一会儿我领你去那石桌,你把碧落丝都接起来,我便拿着另一头去二十丈外,找个望不见你的地方,叫十二个人出来,随便寻个什么,用上因果法让他们推。你便趁因果法作用,把力引过来,挪开石桌。”

刘雏点着头,问道:“可因果法打哪儿来?莫非要寻方崇文帮忙?”

秋往事道:“这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管着那头,若一次不成,多来几次也无妨。”

刘雏虽浑然不知她要做何事,却十分跃跃欲试,当即将身上的碧落丝尽数取出接好,因十分细软,虽足有二十丈长,团做一团也不过拳头大小。秋往事兴冲冲领她往后院凉亭行去,沿途碰上侍卫便寻个借口遣开去办差,眼见望到凉亭,却忽地停了脚步,匆匆将刘雏拉到一棵树后。刘雏一面做着口型问她怎么了,一面探头探脑向外望去,却见前方凉亭外围着一圈侍卫,大致一数,正是十二人,亭内正有一张石桌,却不在正中,似是已经挪过。她微微一讶,小声问道:“殿下,那便是你说的石桌?怎么好像已经挪过了,咱们是要挪回来?”

秋往事皱着眉,低声道:“怪了,方崇文这会儿跑下去做什么。”

刘雏听出些门道,问道:“底下有暗室?殿下想下去?”

秋往事点头,撇撇嘴道:“真没劲,难得想试试新鲜玩法。”说着转过头,怏怏道,“罢了,只好下回再说,你先回我房去吧,路上小心些。”

刘雏忙问:“那殿下呢?”

秋往事朝凉亭处努努嘴道:“他扫我兴,我也扫他兴去。”

刘雏还未接话,便见她闪身离了树后往前行去,虽十分想跟去看个究竟,终究不敢乱来,只得闷闷回了房。

秋往事大摇大摆走向凉亭,那群侍卫见了,立刻有几个迎上来,她懒得搭理,也不欲给他们时间通知方崇文,前一刻还笑眯眯地缓步踱着,后一刻忽脚下发力,飞身纵跃,几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她闪身而过,入了凉亭,随手推开洞口边的守卫跳了下去。甫一落地便听外头吹起了警号,也有几人跟着“嗵嗵”跳下来,她也不理,径直往里跑,这回里头点着亮,路途可见,更无阻碍,转眼便到了牢室,迎面便见方崇文慌里慌张地出来,一见是她,顿时一惊,刹住脚步,尴尬地笑着。

秋往事摆出副若无其事之态,正想调侃两句,忽一眼瞟见他身后的牢室内除了胡飒还站着一人,火光下看得分明,却正是李烬之。她顿时愣了愣,倏然变色,厉声道:“五哥,你怎在这儿?!”

李烬之微微苦笑,看一眼方崇文,并不答话。正沉默间,忽听“吭啷”一响,秋往事一抬眼,却见胡飒正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松开的铁链悄悄扣回去。她心下一阵怒火,不理其余二人,只冷冷盯着李烬之,沉声道:“你出来!”语毕转身便走。后头追下来的几名侍卫堵在道上,不免又稀里糊涂地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路半步不停,也不回头去看李烬之是否跟在身后,直回到盛武堂。季无恙见她怒气冲冲地回来,一声不响进了内堂,正要询问何事,又见李烬之自后头跟来,顿时知趣,立刻撤走内堂附近侍从差吏,又命侍卫远远守着不让人靠近。

秋往事一声不出地立了片刻,转过身来,倒似消了一半火,轻哼一声,没好气道:“好了,说吧。”

李烬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苦笑道:“往事,你何必非要我挑明?”

秋往事微微一怔,顿时警觉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李烬之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你既非问不可,我便直说了。我的确是故意去寻方崇文,让他心生警戒,甚至我已暗示了他,我知道裴节在哪儿,也知道如何进地牢。我想不必我们动手毁龙船,这几日内他自己就会拆掉。”

秋往事一时失语,愣愣看着他,似是难以置信,许久才缓缓道:“方崇文明知你在此,明知你已发现裴节,仍然不交给你,可见是打定主意,死赖到底了。就算拆了龙船,也不会令掘地道,裴节必死无疑。这一层,你自然不会不知道。”

李烬之点头道:“我知道,我就是要他如此。”

秋往事忽冷笑一声,漫无目的地踱了两步,扫见桌上温着酒,便过去倒了一杯,送到嘴边却又停住,“砰”一声狠狠倒扣在桌面上,说道:“昨日你还一本正经同我立什么赌约,说什么愿赌服输,不能硬来。我当时便想方崇文何至于如此胆小,这赌分明是稳胜之局,原来错了,这分明是必输之赌,你从一开始便打算借刀杀人了吧!”

李烬之并不否认,默然片刻,说道:“往事,我瞒着你,是不想你为难,就当输给天意,岂不是好。天下局面走到了今天,离江山一统,只差最后一步。裴初只有这个独子,不管面上表现得如何不在乎,将来家业也只能传给他。显廷如今本就已是风雨飘摇,若裴节一死,后继无人,势必争权的争权,离心的离心,不必我打,自己就会分崩离析。这机会太好,唾手之功,可省天下十年劫,我若就这么放弃,无颜立于万民之上!”

秋往事微仰着头,漠然望着屋顶,也不知是否在听他说话,许久忽低声道:“五哥,你想必还记得,我当日说过,我两个最亲近的人,你都眼看着他们死了,我不能接受再有第三个。”

李烬之忙道:“裴节如何能与你姐姐和卫昭相提并论,他为你做过些什么?他……”

秋往事蓦地转头,盯着他道:“能不能相提并论,我说了算。我早就说过,若战场相对,我不会留手,可我不接受他如此死法,更不接受你如此杀他!”

李烬之还欲开口,她却已转身向外走去,一面漠无情感地说道:“你要杀他,我必救他,我们走着瞧。”

李烬之上前一把拉住,叫道:“慢着!”

秋往事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僵持片刻,李烬之轻叹一声,自桌上拿过她先前进来时随手扔着的包袱,取出碧落甲交到她手上,说道:“眼下你想必生气,先冷静冷静也好,只别冒险。这个,你还是拿去穿着。”

秋往事一把抓过,冷冷道:“这本就是我的。”语毕便不回头地大步而出。

回到城守府,一进门便命侍卫道:“告诉方崇文我在亭子里等他。”

侍卫忙问:“哪座亭。”

秋往事扔下一句:“他自然知道。”人已走得没了影。

方崇文早在忐忑不安地等消息,一得侍卫禀报,当即去往后院凉亭,果见秋往事神情不善地坐在石桌旁,忙上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秋往事瞟他一眼,问道:“胡飒呢?”

方崇文道:“殿下要见他?我这便叫人搬桌子。”

秋往事冷笑道:“都是自己人,还委屈人家呆在下头做什么?”

方崇文尴尬地笑笑,情知这关不好过,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可是误会了什么?”

秋往事不耐地挥挥手,说道:“不必多扯,我今日要坐金龙船。”

方崇文似早有准备,倒不惊慌,陪笑道:“这可不巧,殿下说迟了一步,金龙船年久失修,已不堪使用,今早刚拉去拆了,这会儿只怕已不成形。”

“是么?”秋往事也不追究,径直道,“那只有劳烦方将军辛苦些,掘地道吧。”

方崇文只作不明,问道:“地道?殿下要掘什么地道?”

秋往事道:“自然是能把裴节挖出来的地道。”

方崇文干笑道:“这殿下可难倒我了,莫不是要一路挖到广莫去?”

“这不必方将军操心。”秋往事道,“我不过知会你一声,免得吓着你,至于动手挖,我自会命人去做。”

方崇文微微一惊,心思一动,忙道:“这个,知会我倒是不必,殿下还是同储君知会一声。储君人既在此,临川一应事务自也都交与他定夺,我不过打个下手,做不得主。”

秋往事冷笑道:“哦?那我到了这儿,又怎不见方将军如此配合地将临川交给我?”

“这……”方崇文略微翻了翻眼皮扫她一眼,笑道,“储后的职权,毕竟尚未封下来,程序上,未免多有不便。”

“唔。”秋往事点点头道,“原来是嫌我官小。”

方崇文正欲圆话,却见她摆摆手,站起身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仍旧回去招我的止戈骑总成了吧。正好储君在这儿,你今日想必也不得闲,不必陪我去军营了,一会儿我自己去。”

方崇文吓了一跳,心忖她这一去不知折腾出什么事来,见她已晃悠悠地向外踱去,忙道:“殿下,我看还是同储君……”

秋往事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方将军可知方宗主现在何处?”

方崇文怔了怔,摇头道:“宗主行踪不定,只知离了永安,最近也未听见消息。”

秋往事道:“我倒知道,他这会儿在当门,过几日还会来临川。”

方崇文一愣,脱口问道:“宗主来临川做什么?”

秋往事不答反问:“方宗主长年不出枢教,最近忽然先上永安,后去当门,还要来临川,方将军可知是为了什么?”

方崇文下意识摇头,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永安、当门、临川,岂不正与秋往事近来行踪相合,倒像追在她屁股后头跑。

秋往事见他神情疑惑,知已点到,微微一笑道:“我这几日都在军营,待方宗主到了将军再通知我回来吧。”语毕不待方崇文回神,便径自离去,回房叫上刘雏,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方崇文独自在亭中坐了良久,忐忑不已,愈想愈觉奇怪。方朔望素来连族务都鲜少打理,更枉论外间事务,近来忽然应了容王之邀上永安已是殊不可解,跟着又接连奔波,连几乎半毁的明光院都扔下不管,更是令人费解。此时听秋往事所言,倒似一切都与她有关。而方朔望从小入教,不媚权贵的脾气早刻在骨子里,心性又固执耿介,连李烬之的账恐怕也不买,不知为何对一个秋往事如此上心。固然也或许是她无中生有,虚张声势,可方朔望近来举动确实蹊跷,倘若真是她耍了什么手段拉拢,倒还当真不得不对她客气些。越想越不踏实,料她已去了军营,追是追不回来,还是得寻李烬之压她,便匆匆往盛武堂而去。

李烬之却不在堂内,说是去了登天楼喝酒。方崇文听说是登天楼心下便不免有些发虚,忙换了便装匆匆赶去。

登天楼内今日横幅挂的仍是止戈招兵。方崇文才到楼下,便已有名小二站在门口迎着,正是自己插在楼里的眼线,他不欲惹人注意,使个眼色命他走开,那小二却反而凑上来,低声道:“将军,上头有位客官相请,说是熟人,拿着盛武堂季将军的牌子,将军看……”

方崇文知是李烬之,便道:“你看着些,别让人偷听。”

小二会意,当即领他上楼。

李烬之便在季无恙包下的那间隔间,见方崇文进来,好整以暇地晃晃酒杯,笑道:“这楼里的碧血酒竟是上品,倒像是不孤城产的。”

方崇文心下一紧,强笑道:“临川当日繁盛时本是天下名物汇聚之地,后来虽败落了,可百姓的眼界却养高了,许多东西仍是要最好的。这楼里小菜不要钱,只靠酒水挣钱,酒不好可不行,一直卖的便是不孤城碧血酒,只董琦占临川时断过。后来裴初打进来,因卢烈洲最好这口,头一桩事便是恢复了供酒。如今虽然易主,习惯却还留着。”

李烬之抬手示意他入座,笑道:“方将军倒知道得真清楚,到底是一方主事,可见用心。”

方崇文眼神闪烁,忙自斟一杯饮下,说道:“哪里,我也是酒客,于这些事上难免留心些。”

李烬之大笑道:“那正好,我们今日喝几杯。”

方崇文心神不定,哪有心思喝酒,只得胡乱喝了几口,干笑道:“殿下倒是好雅兴。”

李烬之懒洋洋倚着栏杆,转着酒杯,似笑非笑地觑着他,说道:“我本以为将军少不得要被储后多折腾一阵,想不到这么快便过了关,怎不值得喝一杯。”

方崇文瞧他一副看好戏的风凉模样,显然巴不得自己同秋往事斗个你死我活才好,不免憋了一肚子闷气,愈发决心不能趟这浑水,便道:“这事正要知会殿下,储后关于胡飒倒没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跑去了军营,说是办止戈骑扩军选兵的事去,殿下看……”

李烬之眼神微微一动,搁下酒杯,点头道:“止戈骑的事,倒是我叫她办的,方将军有何意见?”

方崇文见他似不打算插手,又不好明说不该让秋往事争得兵权,只得道:“若是只招新兵倒没什么,可从临川驻军里选,把精兵都挑走了,只怕影响城防。眼下裴初正盯着融东,临川西边也无甚天险,一旦兵力不足,只怕要出乱子。”

李烬之道:“这个方将军不必担心,融洲如今既已统一,融东便不需放这么多兵马,自会调一部来融西。穗河边不已等着十万兵么,那里头挑出一部分入止戈骑,剩下的便交给将军。她选出来的人也不会立刻全都带走,只先带一部分随我北巡,剩下的仍旧留在临川操练整编,要全部带走,那是将军整顿好之后的事了。”

方崇文听他这说法面上听来倒颇公平,可谁知到时融东过来的兵是否听使唤,自是百般不愿。李烬之见他不说话,神色一整,说道:“方将军,我不妨明言,储后大老远地来了这儿,不会空手而回。你不给她胡飒,不给她融西,便只能给她止戈骑。何况这事本就在办,当时怎不见方将军反对?”

方崇文心下暗忖我倒宁可给她胡飒,还不是你横插一杠,嘴上只得道:“当时储后还是将这事交给我办,也并未定下主将人选。”

李烬之微微一讶,想起秋往事也同他提过此事,只是当时只道是方崇文的缓兵之计,并未留心,此时见他似是当真有所想法,便问:“主将人选,方将军有自己的想法?”

方崇文打量着他脸色,谨慎地说道:“若是殿下仍能说服储后公开选将,即便最后结果不甚如她之意也不反悔,我便无甚意见。”

李烬之未多考虑便点头道:“这无问题,她心气甚高,必定答应。”

方崇文略微放心,便不再多言,陪他喝了几杯酒,东一搭西一搭地扯着。看看酒水将尽,他亦无续杯之意,想必准备要走,方不经意般问道:“是了,殿下在永宁可见过我家宗主?此后许久未闻消息,不知去了哪里?”

李烬之一听便知是秋往事敲打过他,当下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方宗主在永安同我见是见过一面,只说要寻储后,听说不在便匆匆走了,方将军可知所为何事?”

方崇文故作茫然,摇头道:“宗主素来不理俗务,不知怎会要寻储后。”

李烬之微微皱眉,有意无意道:“她与皇上关系甚好,不知是否这涉政神子交待了什么。”语毕站起身道,“今日多劳方将军相陪,我先走了,将军不宜同出,再坐片刻吧。”

方崇文忙起身相送,正要拉门,李烬之忽又拿起酒壶晃了晃,说道:“不孤碧血固是上品,只是路途遥远,运送不便。临川已非当日黄金之城,如此奢靡之风,不宜提倡,今后便禁了吧。吃饭收钱,天经地义,把那些歪门邪道收了,就算没有好酒,也不怕亏本。”

方崇文一惊,忙道:“这……登天楼是私家产业,如何经营也是愿买愿卖,官家贸然插手,这不妥吧?”

李烬之恍若未闻,揭了壶盖朝着栏外一洒,又随手将空壶往方崇文手里一抛,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只冷冷甩下一个字:“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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