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亮,浸透了湿意的空气微微发凉,带着隐隐的青草香,叫人恍惚间心绪悠扬。四下静得出奇,只闻平稳的蹄声和“吱呀”的马车声。蓦地车轮一停,靠在窗边出神的王落神志一醒,掀帘问道:“到了?”
只听王宿在外头答道:“前头有人拦道,我去瞧瞧。”一面说着,声音已是渐远。
王落探头望去,只见前方路上设着两道挡马,几名全副甲械的兵士守在一旁。她微微一讶,再望远看去,登时又吃一惊。借着朦胧的天光,隐约能瞧出前方二三里外黑压压的,缀着点点灯火,竟似一片大军营帐。
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前头王宿声音渐高,似是起了争执。她忙命人驱车上前,只见王宿正扬着一块令牌大声嚷着,似是气愤不已,周围拦道兵士却个个环着胳膊,懒洋洋地歪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她双眉一蹙,拍拍季有瑕肩膀示意她留在车内,自己下车上前。边上几名护卫也纷纷下马,执枪按剑地簇拥着来到挡马之前。
王宿见她过来,特意恭恭敬敬地负手单膝跪下,大声道:“王妃。”
王落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王宿气冲冲地指着一干兵士,忿然道,“这几个不知哪儿来的野兵,居然连容府令牌都不认,硬是有胆不放咱们过去。哈,在自家地盘上被拦,我还真是头一回!”
众兵士无人搭理王宿,待见了王落,倒皆是眼前发亮,顿时“呼啦啦”围了上来,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猛瞧,放肆地呼哨怪笑着。
王落一声不响,眼光冷冷一扫,待起哄声渐渐低微,方望向一名低阶袍官服色的兵士道:“叫你们卫尉出来见我。”
那袍官见她不怒而威,一身凛然,心下不免发虚,却又要撑着面子,当下头一昂,大剌剌道:“卫尉不在营里,要见就候着。”
王落也不发怒,又道:“那么从尉、参尉、监尉,谁在就叫谁出来。”
袍官眼神闪动,盘算片刻,挥挥手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城,是守令大人亲下的严令,旁人来了也没用。你们要进城,便去东边镇上等着,待禁令解了便自然没人拦阻。”
王落眉梢轻挑,淡淡道:“区区几个尉官,架子倒不小。好,他们不来,我亲自过去便是。”语毕手一挥,只听飒然风响,身侧八名侍卫齐刷刷向前跃出,□□一振,往一架挡马下一插一挑。随着一声大喝,沉重的木架腾空而起,挟着飞扬的尘沙,翻旋着向架后兵士砸去。
众兵士大惊,手忙脚乱地闪避,呼叫不已。第一架挡马刚“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众人惊魂未定,第二架又已当头飞到,登时又是一阵惊呼蹿跃。转眼之间,两排挡马已被挑开大半,空出一个足够马车穿过的缺口。
那袍官见众兵士被冲撞得散在四处,溃不成形。忙呼啸一声,招呼众人向后疾退,在几十步外重结队形,挺着□□,严阵以待。
王落的卫队足有数百人之众,如何把这区区十几人放在眼里。当下径自回了马车,命众人上马,不急不缓地穿过挡马向前行去。
袍官眼见人马渐渐逼近,只觉掌心冒汗,滑腻腻地几乎捏不稳枪杆。勉力定了定神,一面大声吩咐众人立稳脚跟,一面自腰后摸出一管穿云箭。正欲拔去引线,蓦觉手上一阵刺痛,顿时五指一松,竹管“啪”地跌落,远远滚开。他大吃一惊,只见手背上鲜血长流,划开两寸长一道口子,也不知是何人何物所伤。他心下大骇,后退一步,挥着□□怪叫道:“你们真敢动手?!好啊,好啊,我两万兄弟在此,就瞧瞧谁狠得过谁!”边上众人也皆高高低低地吼叫起来,□□武得虎虎生风,脚下却一步步后退。
王落端坐车内,冷冷望着他道:“你虽不是风人,总也不至掂不清我的分量,想必也该有数,没人会为你的性命与我计较。”
袍官看着马车两边队列谨严,兵甲精整的骑士,只觉脚下打颤。战既无望取胜,逃又恐已不及,一时进退两难,额上汗水涔涔而下。
王宿见王落如此强硬,竟似当真不惜伤人,心下暗自讶异,凑过去劝道:“姐姐,也是咱们与五哥没通声气。这几人固然无礼,毕竟也算奉命行事,让他们去通传一声也便是了,何必真伤了和气,于小七面子上也不好。”
那袍官听到此语,如梦初醒,慌忙□□一收,躬身行礼道:“正是,守令大人严令不得放人通过,小的不敢违抗。王妃要进城,容我通报便是。”
王宿冷哼一声,呵斥道:“早这样不就是了,还不快去。”
“慢着。”那袍官正如释重负地拔腿欲走,王落却冷冷喝住,“些许小事,何必惊动李将军。你只把这儿营里管事的尉官,有几个是几个,都给我叫来便是。”
王宿大讶,微微皱眉,低声道:“姐姐,何必同几个小兵计较,回头让小七好好管教也便是了。”
王落不理,只漠然望着众兵士,悠悠道:“秋将军事忙,难免有照拂不到之处,既被我撞上,顺手替她整整,想必她不会介意。”
那袍官不敢强抗,喏喏应下,当即飞奔着去了。王落令众人后退几步,招手唤过侍卫首领,小声道:“你去准备准备,等人一到,看我号令,全部拿下!再给方崇文送个信,着他带人靠到三里外,随时候命,若有情况,见机应变。”
王宿大吃一惊,失声道:“姐姐,你要做什么?!崇文叔又是怎么回事,他那队人不该留在大哥那儿么,难道也跟来了?”
王落默然不语,挥手命首领退下,出神片刻方令王宿上车,关严门窗,低声道:“阿宿,我本来希望永远都不必告诉你这件事,可惜看来不成了。你听好,铁川卫、望山城、还有烬之往事,都已不受容府辖制。我们若能在这儿夺回来,或许事情还有转圜;若是不能,恐怕容府,便要就此散架了。”
狼嚎一波连着一波,有如厉鬼夜哭,震得人心神惶惶,头皮发麻。放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皆是点点鬼火般的绿光,繁密得胜过天上星辰。秋往事一众分作数队,结成几个彼此照应的三角阵,各自背靠山崖,前拒火圈,执刀弯弓严阵以待。蓦然间,叫声如响起时一般毫无征兆地骤然休止。耳边霎时一静,粗重的喘息声立刻清晰起来,带着浓重的浊臭,使得鬼气森寒的山谷忽然又一分分燥热起来。
轻微而连绵成片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地想起,似乎万千小虫“沙沙”地一口口啮在心上。脏腑血脉都止不住地发毛,一阵阵收缩着,将全身血液都挤上头顶,胀得发晕。
众人的面色越绷越紧,喉头无意识地“咕咕”作响,气弱些的已忍不住嘶吼着欲上前冲杀。狼群却显然并不急于进攻,只一步步缓缓向下进逼。秋往事神情冷彻,紧紧盯着林间某处,忽地眼神一动,回头对贺狐修道:“向上头喊话,就说若不退开,我们便杀了她。”语毕一把拉着米狐兰走到火光之下,抬起长刀架在她颈上。
米狐兰大惊,挣扎着低叫道:“你傻么!米狐尝的人哪儿吃这套,只怕就是要我的命来的。还不快放开我,好歹多个人手。”
秋往事紧紧按着她,沉声道:“没人要你性命,他们是来试探的。”
米狐兰怒道:“你胡猜的作得准么,试探哪儿那么大阵势!他们……”
“我听见上面说话了。”秋往事劈口打断,回头狠狠瞪了贺狐修一眼,厉声道,“还不快去,再近一点只怕两边都要耐不住,万一见了血就完了!”
贺狐修仰头望望山腰,实在不信她当真听到上面说话,却也只得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以燎语大声叫道:“贺狐家的小崽子听好了!你家主子现在我们手里,若要她性命,就让这帮尖牙畜生闪开道,老老实实送大爷过山。要不然,哼!我先把这米狐家的小妞剁了喂狼!”
秋往事凑在米狐兰耳边低声道:“叫大声点。”
米狐兰尚未反应过来,忽觉后脑上“当”地被重重磕了一下,直痛得眼冒金星,不由“呀”地一声惨叫,脱口骂出几句粗话。
山腰上忽传来一声长笑,只听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底下可是要去投奔大殿下的铁川卫兄弟?哈哈,误会误会,原是自家人。”语毕只听又一声长嚎,紧跟着一阵骤雨般的细密声响,有如劲风席卷,风过之后,林间星星点点的幽幽绿光已消失无踪。
众人皆重重透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发软。贺狐修也暗自抹一把汗,大声喊道:“这才像话!来的到底是哪一路?”
林间亮起几点火把,逶迤而下,片刻已至谷中。领头的是一名虬髯大汉,体格健壮,面容粗犷,一双眼却极细,顾盼之间颇见精明。身上穿一件薄薄的贴身短褂,右手小臂上套着一截皮甲,腕口处向上翻折,显然必要时能放下来盖住整个手背。
贺狐修见秋往事递个眼色,当即一挥手,招呼一拨人横刀上前团团围住。那人不惊不怒,自腰间解下水囊抛给贺狐修,朗声大笑道:“哈哈,诸位兄弟受惊了,是我索狐连的不是。来,这儿有几囊雪绒酒,大伙儿先压压惊。”
秋往事听不懂燎语,当下把米狐兰推给别人押着,走到贺狐修身边问道:“他说什么?”
那索狐连眉梢一挑,讶然望向她,细细打量了几眼,饶有兴味地笑道:“哦?还有风人在此?”
口音虽是生硬,说的却是风语。秋往事也以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漠然问道:“阁下是贺狐家的人?”
“使唤狼的小子方才已领着他弟兄走了。”索狐连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我是索狐连,大殿下的右庭长,专程接你们来的。这位姑娘似乎有些来头,怎么称呼?”
秋往事略一欠身,答道:“我姓方。”
“哦?平泽方家?”索狐连面色微动,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贺狐修,忽大笑道,“哈
哈,铁川卫一窝子杂碎,我说怎么忽然出息了。闹了半日,原来还是容王的意思啊。”
贺狐修大怒,正欲发火,却听秋往事轻飘飘道:“阁下可不要乱说话,容王几曾与燎邦有过瓜葛?”
“哈哈,没错没错,大殿下也绝对不曾勾结风人。”索狐连向她心照不宣地挤挤眼,大步上前道,“好,咱们这便算认识了,往后便是自己人。今日简陋,大伙儿凑合着先喝两口解馋。明天翻过山,便出了风人地界,我再好好替你们接风。”
“慢着。”秋往事“铿”地拔刀指着他,冷冷道,“阁下真是大殿下的人?方才那欢迎可是别开生面得很。据我所知,贺狐一氏合族皆支持米狐哲。”
“哪里,贺狐一族最是狠辣冷酷不讲人情,心不齐的多了。喏,你边上这位贺狐兄弟,不就支持的容府嘛。”索狐连忽然“嘶”地一声扯裂衣襟,露出左胸上一块昂首展翅的雄鹰刺青,“至于我的身份嘛,这个标记,姑娘未必认得,贺狐兄弟却是认得的。”
贺狐修点点头,低声道:“是索狐家的标记。他家一直跟着大殿下,这个索狐连我也听说过,是大殿下的心腹,不会错。”
索狐连仰头一笑,显然颇以自己的身份为傲,又道:“方才的确是得罪了,只是李烬之这小子听说刁滑得很,我们也不得不防,谨慎着些,对容王也有好处不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秋往事又谨慎地打量他半晌,这才点点头,命众人收刀退开,熄去大半火堆,张罗着安顿下来。
索狐连热络得很,命几个随从解下随身带来的酒囊,四处分给众人,很快便于一干兵士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倒像他才是众人的首领。各处转过一圈之后,又来到米狐兰跟前,见她已被松了绑,正活动筋骨,便大剌剌挨着她身边坐下,高声笑道:“兰妹妹一路辛苦了。”
米狐兰面色一变,蓦地自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柴,狠狠向她面上抽去。索狐连嬉笑着向后一仰身,随手一抓,轻而易举地扣住她手腕,右手顺势向她肩上揽去,大笑道:“兰妹妹怎地如此狠心,咱们好歹也论过婚嫁,虽没成夫妻,总也有点情分在。待这次事了之后,你我或许还要再续前缘,妹妹如此泼辣,我可是有的消受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之声,米狐兰勃然大怒,一面用力挣扎,一面“噼里啪啦”吼出一大串燎语。秋往事虽听不懂,也知不是好话,索狐连却浑似没听见,反而肆无忌惮地倾身凑过脸去。边上一群铁川卫兵士更是来了劲,用力鼓掌,大声叫好起哄。秋往事看不下去,冷声道:“索狐大人,这里还是风境,别太过分。”
“哦,我倒忘了这儿还有个姑娘在,唐突了,唐突了。”索狐连慢腾腾地松开手,最后还不忘在米狐兰脸上刮了一把,“也好,咱们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米狐兰猛地跳起来,抬脚便欲踢去。秋往事忙一把将她拉开,转向索狐连道:“我瞧我还是带她去边上冷冷脑子,大人自便。”
米狐兰用力擦着脸上被他摸过的地方,狠狠啐道:“我要洗脸!”
索狐连抬手一请,洋洋得意地笑道:“兰妹妹请便,干脆全身都洗洗。”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秋往事忙拉着暴怒的米狐兰往林间小溪边行去,未免索狐连起疑,也不敢走得太远,仍留在他视线之内,只往下风处拣了一个溪水特别湍急的弯口,估摸着水声足以掩盖语声,便蹲下生起火来,低声道:“别理那个索狐连,今晚就在这儿凑合睡吧。”
米狐兰一声不吭,伏下身掬着水狠狠搓着脸颊。秋往事见她咬着嘴唇,背脊紧绷,轻叹一声,拍拍她肩膀道:“好了好了,别委屈了,回头我替你收拾他便是。”
米狐兰猛地抬起头来,厉声道:“不必,我自己来!”
“行。”秋往事安抚地点点头,暗自观察着索狐连那头,见他们自顾自高声笑闹,全没留意这边,才放心说道,“你再忍两天,就快出头了,只要让我同米狐尝打上照面,咱们便算成功了大半。”
“这事,当真能行么?”米狐兰忿忿地向索狐连那头瞪了一眼,“瞧瞧你手下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指不定哪日就卖了咱们。”
“这帮人本就摆个样子,从没指望他们,也根本没向他们交底,卖不了的,放心。”秋往事笃泰然答道。
米狐兰愣了愣,讶道:“不指望他们,你还指望谁?难不成就靠你一个人?”
“怎么会。”秋往事闲闲拨着火堆,答道,“这不是还有你哥么,裴初那儿的援兵也已经联络去了。咱们再居中策应,我就不信米狐尝还有活路可走。”
“援兵援兵。”米狐兰不满地咕哝着,“援兵也不知在哪里。裴初和你们哪儿有半分交情,不趁人之危就不错了,当真会出兵?”
“咱们就是等他来趁人之危。”秋往事笃定地笑道,“这事换做别人,恐怕多半会选坐山观虎斗。可裴初却不同,他做事向来敢冒风险,加上种种新仇旧恨,容府起了内讧,他必定要来搀一脚,并且不会选择我们之中任何一边,一定是要我们同归于尽才甘心。如今显然是五哥势弱,大哥势强,若我们在燎邦赢了,那便算有了立下脚跟的本钱,接下来肯定是偃兵息战,壮大实力。这种僵持之局算得上各取所需,既稳妥又有回旋余地,或许对大家都没什么不好,但却绝对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因此他会选择同我们作对,搅了我们在燎邦的布局,让我们失了立足根基,不得不铤而走险,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同大哥搏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剩下的是谁,想必都已伤了根本。这样,才能出了他近两年来损兵折将一再败退的恶气。所以,既然他认为米狐尝是我们盟友,便一定会出兵攻他,你哥只等着捡便宜便好。”
米狐兰思来想去,虽知有些道理,却总觉风险太大,正欲再问,却听秋往事道:“倒是贺狐家有人支持米狐尝,这事你们可知道?”
米狐兰摇头道:“我也是今日才知。这人一次能驱使上千条狼,在族里地位想必还不低。”
“那便要尽快让你哥知道了。”秋往事道,“好在这次的底细他还不清楚,让你哥千万小心,一则咱们的计划不能透露,二则后头用兵时也要仔细选人。”
米狐兰点点头,合身躺倒,装作睡下,却悄悄摸过几根树枝,拔下发簪在上头刻了些字,在身前掘个洞埋下,仍盖上枯枝落叶,掩去痕迹。
秋往事也跟着躺下,好奇地看她弄完,问道:“这个能传到你哥手里?你那只鹰难道还知道挖洞找信?”
“不是鹰。”米狐兰答道,“你想必知道,我们燎人擅于驭兽。七狐各有自己擅驭之兽,贺狐家的狼你见过了,至于鹰,没人玩得过索狐氏,在他面前用鹰传信,那是自投罗网。”
秋往事大觉有趣,问道:“那你米狐家的是什么?”
米狐兰下巴一扬,傲然道:“白狐。”
秋往事双眼一亮,问道:“莫非咱们走后会有狐狸过来掘了这洞把信弄出来送到你哥这儿去?有这么聪明?”
“才比你机灵呢。”米狐兰显然不满她质疑自家狐狸的头脑,翻身背对着她,闭上眼道,“有空管这些,你不如好好想想万一裴初不来咱们要怎么办。”
“想这些做什么。”秋往事笃悠悠答道,“五哥说会来,那便一定会来。”
“是了。”米狐兰睁开眼,又翻过来问道,“李将军明明和咱们一块儿出来,为什么半路走了?有他在总还踏实些。”
“他啊。”秋往事仰望着夜空,微微笑道,“他有更要紧的事做。”